安格里一路被拉到了餐厅外的那条长满松树的天然走道。
安格里一开始想着阿尔温可能有点生他的气,没敢多说,到了没人的走道,他才轻声开口,“停一下。”
阿尔温回过头来看他,没说话。
“对不起。”一双深潭似的黑色的水眸诚恳地看着他。
“?”阿尔温反应了一下,挑挑眉,压住嘴角,“哦,错什么?”
“……”安格里看他有点严肃,咬了咬牙,断断续续地说着, “握手……太久了,有点……冒犯内贝薇拉。”
“下半句打回。”阿尔温轻轻歪一下头,“她自己没松手的。”
“?”安格里有种被耍的感觉,“……那你生什么气?”
“我哪里生气。”
那你这么理直气壮让我给你道歉反省?安格里觉得多说无益,干脆把冒到嘴边的话憋了回去,只是盯着他。
“我确实生气了。”
安格里现在有点神经质了,觉得他一接话肯定有事。
“因为你之前没和我握手。”
“……?”
“握手也不会和我握这么久。”
安格里发现他们两人的重点完全不同。
“你喜欢她不喜欢我。”他声音软下来,耷拉着剑眉,再次伸手去抓安格里的手。
只是这次抓的不是手腕,是刚才和内贝薇拉握手的那只手。他修长的手指从安格里的指尖慢慢蹭着滑到手心。
“你做什么?”
“你欠我一个握手礼。”
谁家握手这么流氓?!这礼谁敢受?!
事实证明安格里的猜想还是保守了,就算不接眼前这个老流氓的话,他也能自顾自生出一堆茬,也能有他想不到的无耻之举。
“摸……握够了吗?”安格里另一只手扶着额头。
“好好说话,哪是摸?”因为身高的缘故阿尔温手指比安格里略长些,现在整个手牢牢覆在他手上,又是摸又是磨,蹭得可起劲儿,还一脸认真,“离她远点,她看你眼神直勾勾的,怕是图谋不轨。”
安格里又试着挣扎几下,低头看了看他不老实的手,没什么比流氓提醒他小心流氓更荒唐了,他无奈道,“你现在说丝毫没有说服力。”
“嘶,你这手握过弓吗?这么滑……”
“……不是普通弓,而且我不常用。”
“难怪……看来我得淘把新匕首。”阿尔温握惯了普通匕首,手心几处倒是结了一层薄薄的茧。
安格里被磨得受不了了,另一只手“啪”地一掌打开他的手,“我手要掉皮了。”
阿尔温无辜地看着他,“那换另一只?”
安格里:“你……?”
内贝薇拉坐在薇娅塔旁边,一手捧脸,一手索然无味地用吸管搅和着眼前的一杯蜜桃奶昔,“他们什么关系?”
“哎?我也不清楚。”薇娅塔塞了一口沙拉,嚼两口咽下去,“不过就刚才那样看着还挺……奇妙的。”
另外两个室友之一洛蒂狡黠一笑,一脸神秘兮兮,“嘿,詹姆斯偷偷告诉我……”
两人看向她。
“算了我不说了,哎,隐私问题。”
“什么?”薇娅塔和内贝薇拉异口同声。
薇娅塔又说:“他不是他俩室友吗?什么内情啊!”
“啧,你小声点!”洛蒂看了看周围,已经有些人看了过来。
“快点说洛蒂!我们保证不外传!”内贝薇拉放下吸管,挺直了坐姿。
“嘶……有点难以启齿。”
“不敢说呐?该不会是假的吧?詹姆斯那小子为了逗你开心啥都能说。”薇娅塔勺子戳了戳碗里的沙拉。
“你别乱说!”洛蒂急得耳朵红了,她压低了声,手挡在嘴前,“你不知道,他俩昨晚很晚才回休息室……正常?不是,你说这学校夜深人静的两人能干什么去?!他们说是去帮忙整理魔药了,反正我不信……为什么?阿尔温还穿着安格里的外套!”
“那……那也挺正常的吧,刚开学工作量大,还有夜里冷借个衣服穿不是挺正常吗?”内贝薇拉打回圆场。
“对啊,就这小事你神秘兮兮的,我也觉得没什么。”薇娅塔搭腔道。
“哎你们!还有一件事!”洛蒂有点抓狂,“我本来不打算说的……你们千万要保密!”
“入学那天晚上,詹姆斯和鲁克回休息室的时候,看到他俩在地板上……哎,就,安格里把阿尔温压得躺在了地上,自己还坐上面……姿势很怪异就是……”洛蒂红着脸比划着。
“我的天呀!”洛蒂还没说完,薇娅塔扯开了大嗓门。“完了我有点信了……不是,阿尔温那壮小伙,怎么……”
“我这样觉得……薇娅塔。”洛蒂摸了摸鼻子。
内贝薇拉心一沉,一种没落慢慢把她淹没,身边两个女孩还在大声小声地热切讨论着,可她的耳朵再也听不下什么了。她磨破嘴皮子劝了他父王这么多天,换来个这样的结果……她不信,不是她亲眼看到的她不会相信的!可是他对他的态度为什么那么冷漠?对外人又那么温顺?她咬着牙。
“你怎么了内贝薇拉?”两个人终于发觉她脸色更煞白了。
“啊?没什么。”内贝薇拉回过神来,她不相信,她来这一趟绝对不要只是……只是做和她不相干的事。“坐了一早上马车,我现在有点累。”
两个女孩认为考虑不全,招待不周,点头道歉,迅速吃完剩下的饭陪内贝薇拉回了休息室。
小径。
“安格里,我想学阵法啊,教教我。”阿尔温这流氓真的换了一边,又开始勾他的手。
安格里干脆把双手都揣进外套兜里,某人没得逞。
“豪斯先生过两天会教的。”
“我现在想学。”
“《魔法阵法》涵盖了大部分,去藏书阁借。”安格里怀疑他还在打地下室的主意。
“你不能借我吗?”
安格里淡淡看了他一眼,“块头大,内容都记住了,没必要带来。”
阿尔温感觉自取其辱,“那为什么不教我?”
“我为什么要教你?”
“哦,我前几年已经把魔药学掌握得差不多了。”
藏书阁。
午休时间学生们大都去休息室了,这会儿藏书阁基本没什么人。两人穿过码得整整齐齐的书架,来到专放符文古文字图书的 3 区,这里更是连翻书页声都没了。
阿尔温从书架上抽下一本牛皮色封面的厚书,放在旁边的长桌上。藏书阁里光线充足,照得他的侧身更加挺拔。
安格里一边肩头轻轻靠在书架上看着阿尔温,轻声说,“这么着急学。”
“我勤奋好学。”阿尔温给安格里抽了把椅子,用下巴点了点示意。
安格里扬了扬嘴角,走到椅子边,小声说,“你打地下室的主意。”
阿尔温愣了一下,他还是第一回看见他笑,“你笑还挺好看的。”他也拉了把椅子坐下,翻起书来,“你把我看成什么人了。不只是地下室有这种东西,实战研学说不准会遇到。”
“哦,那你翻 109 页干什么?”
沉默数秒。
最后一丝愉快的气氛被沉默没过。
阿尔温抬起深灰色的眼睛,直视安格里,“弗雷斯克的残余势力在悄无声息地壮大。”
安格里在他眼里看到了很深的东西。他的眼睛像潜藏着一只黑色巨鳞的灰色深海。
“哈奈特的部分罪名没有充分证据,像夏丽所说,她至今死得不明不白,而有意阻挠他人深入调查的有心人尚且没有露出马脚,在六年时间里他们足以从重创后的疮痍中重建工作,将残余势力拉拢,再度崛起,甚至深入到各个领域。
“生活中的每一个德高望重的长辈,每一个精明正义的工作人员,每一个温顺善良的年轻人,亦或是每一个尚不谙世事孩子,都可以是表象背后的有心人。”
“包括你我。”安格里看着阿尔温说,“没有一丝光亮,我们看不清雾里的花。”
他的声音很轻,像一根羽毛落在那波平静的深海,却足以荡漾起一圈圈细微的涟漪。
“哈奈特和夏丽是近乎于亲人关系。”
安格里知道他指明了雾里那丝唯一可感的光亮,存匿于夏丽。
“为什么?”
“感觉。”
“你和我说这些,就不怕我是残余势力之一么?”安格里声音依然很轻,却听得出认真。
“你不会。”
安格里看见他眼里的真挚。
“仅凭直觉和感觉去判断,很容易出现差错。”
密密匝匝的藏书前,两双年轻的眼眸对视许久。
“你是目前唯一一个,我仅凭直觉判断,就愿意相信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