狼的眼白泛黄但獠牙尖利,毛发厚实浓密,毛皮完整,看不出伤痕,应该是头壮年狼。
沈嫽大不解,狼是乌孙的图腾,乌孙人一向对它顶礼膜拜,为何会将一头成年狼剥皮?
萨满法师围绕着狼皮摇铃,喃喃低语,声音穿透了辽阔地大地,草露摇摇欲坠挂在草尖。
昆弥牵着公主向狼皮单膝下跪,公主惊愕片刻,几乎未带思索地学着昆弥的样子跪下。
草尖承受不住露珠的重量,微微抖动,风一吹露珠便落到地上。
新一轮露珠在草尖凝结、汇聚。
初春的草地不算松软,又加之晚间寒气重,露水多,地上湿答答的。
萨满法师以极其夸张的步伐舞动着,公主听见铃声在她头顶响起。
她膝盖传来凉意,无心去分辨萨满法师在说些什么。
四周也没了刚才的喧嚣,天地间只有清脆摇铃声,闷哑呢喃声,衣袂簌簌声。
公主用余光瞥见昆弥单手放于胸前,垂首,口中也在嘀咕着些什么。
她收回视线,轻轻闭上眼睛,眼前是一片暖橙色的光晕,乌孙夜间的风带着潮湿泥土的味道,此刻她好像忘却了自己身处何地。
摇铃声骤停,昆弥领着公主起身。
萨满法师沙哑地声音传来:“夫人跨圣火,狼灵赐福,灾祸祛除。”
公主不解,探究地看向在狼皮后面的火盆。
沈嫽不假思索对着青荇道:“给公主提裙摆”。
言罢,快速上前,青荇紧跟其后。
公主衣摆拖地,若是跨过火盆,要么火被衣摆压灭,要么制服被火烧穿,无论哪种都能被扣上莫须有的罪名。
青荇虽听不懂乌孙话,但也学着沈嫽的样子提前公主另一侧的裙摆。
沈嫽低声用汉话道:“公主放心。”
公主回眸望向她二人,心下镇定几分,仰首从狼皮侧边走过,站到火盆前。
火盆中的柴薪堆积不少,火焰肆无忌惮地跃动,公主将视线从火盆上移开,望着远处无尽的夜幕,抬步跨过火盆。
等她腿间感受到温热的触感时,已然跨过去了。
公主侧身望向昆弥,深色平静,火光照在她的脸上,雍容华贵,宛若包容万物的神女。
昆弥呆愣片刻继而喜上眉梢,大步上前将公主打横抱起。
公主紧紧压抑着心中的不适,思绪繁杂。
四周鼓掌声欢呼声一片。
鼓声如闷雷滚动。
沈嫽就这么目送着公主被昆弥抱去庐帐。
她本以为这场婚仪会有什么阴谋诡计,可一切进展的是如此顺利无阻。
按理说应该安心不少,可她心口仍似被什么东西堵住。
青荇递过来一块帕子,沈嫽愣住,没有去接。
青荇比沈嫽高几分,她轻叹一声,低头靠近沈嫽拿起帕子轻轻擦拭她眼下的泪水。
沈嫽这才惊觉自己已泪流满面。
“阿姊...”
青荇没有接话,二人相顾无言。
乌孙人眉开眼笑,不分男女拉着手围绕着篝火跳舞,像风一样舒展,似草一样强劲。
有男子开口唱起歌来,嗓音浑厚,听着歌声仿佛看见天空盘旋的苍鹰。有女子开口应和,声音宛若是她们腰间绿松石碰撞,渺远,飘然。
火星飞溅,仿若为了庆贺新婚而绽放的焰火。
嘈杂声传入沈嫽和青荇的耳中,更增几分烦意。二人都是背过身子的,不敢再向昆弥庐帐看去。
青荇收起帕子道:“我去看看那些丫头们是否偷懒,一会公主该用热水了。”
沈嫽道“我同阿姊一起。”
青荇止住:“你且留在这,保不齐公主需要有人伺候,可别误了事。”
沈嫽点了点头,是自己乱了阵脚,竟忽略了这一茬。
她突似想起什么,唤住青荇道:“劳烦阿姊给公主备好一身干净的複襦。”
待得到回应后转身向着昆弥庐帐走去,在离庐帐六七丈远处止步,也顾不得脏污的泥土地,抱膝坐在那。
“沈女使。”一道男声响起。
沈嫽下意识抬眸寻声望去,只见卫谏静静站在离她约莫一丈远的地方,身姿挺拔,晚风拂过他额头角碎发,不似以往仪容齐整。
眼神也异于从前,没了往日的探究,取而代之的是...
悲悯?
沈嫽不知是否是自己的错觉,她竟从别人望向自己的眼中看到了“悲悯”。
“有什么好悲悯的?”她在心中嗤道。
在她正欲起身之际,卫谏就在她一丈远的地方撩袍坐下。
“卫掌故有什么事吗?”沈嫽没有像刚才那样屈膝坐着,换了一种更舒展的姿势。
“卫某想向女使借公主和亲单子一用,以志其事。”卫谏语气真诚。
“这事倒不难。”沈嫽犹疑须臾“只是有句话不知当不当问?”
卫谏道:“但说无妨。”
“随行和亲的史官不只掌故一位,为何掌故所做之事要远多于他们。”
沈嫽顿了顿接着说道:“有些甚至已远超一位掌故史的职责。”
卫谏没有立刻回答,他神情认真地想了想道:“食君之禄,忠君之事。”
“没有别的原因吗?”沈嫽歪头道。
卫谏心头一窒:“没了。”
“既卫掌故不想说,我也就不追问了,明日我便将单子给掌故,三日够誊抄的吗?”
卫谏垂眸道:“两日足矣。”
沈嫽点头,没再说话。
卫谏也不走,就在那坐着。
远处传来嬉闹声,此刻异域的二人成了另类,纵然不说话,也有种相互慰藉的意味。
*
庐帐内,昆弥横抱公主将其扔到毡榻上,毡塌生硬,公主脊背撞上毡塌,疼得她倒吸了一口凉气,眼前眩晕。
她强撑着起身,借着微弱的油灯望向昆弥,昆弥正兴奋地解开衣带。
公主克制住眩晕感,待完全站立好,面向昆弥神情庄重地行了一个汉家礼。
昆弥解衣服的手一顿。
“昆弥可曾了解我大汉的婚仪。”
昆弥松了接衣服的手,不满道:“你也要像山君公主那样扫兴吗?”
公主道:“我大汉女子最重礼仪,成亲当晚,夫妇要共饮合卺酒取‘白头偕老’之意。”
“今我与昆弥成亲,不单单是你我二人,更代表了大汉与乌孙,若能饮了合卺酒也能取‘秦晋永好’之意”
昆弥一听公主这样说,到来了兴致,唤人备上马奶酒。
公主趁着有人取酒的空隙,从身上拿出一块缣帛,放在榻上,取来一盏油灯照去。
昆弥不解地看向缣帛,上面散落着几粒他从未见过的种子。
“民以食为天,乌孙主要的食物是肉与奶,食物过于单寡,不足以应对天险,想要使乌孙强大,最先解决的应是百姓吃食困厄”
公主将油灯微微倾斜,使粟种能被看得更清晰些。
“我大汉有一句箴言:‘仓廪实而知礼节,衣食足而知荣辱’(1),足以见得粮食的重要性。”
昆弥不似刚才烦躁,对公主客气几分:“夫人可是有良策?”
公主点头:
“陛下知晓乌孙现状,特赐我粟种,若昆弥信我,且让我去试三年,我将仿大汉“井渠”之法、教民铸犁。三年之内不能说岁岁丰登,但也能使百姓无饥馁之患。”
昆弥抚掌大笑:“我真是得到了一件珍宝哈哈哈哈。”
公主正色道:“我非‘珍宝’。”
我是一个有思想的人。
昆弥没有听明白公主的言外之意,还以为公主是在娇嗔,笑意更深。
公主想要争辩,却想起了沈嫽的劝告,深深地挫败感传来,一时间有些呼吸停滞。
她在心中较着劲:“定有一天我要你堂堂正正地看向我,畏惧我,讨好我!”
侍从送上来了两个酒囊与酒樽,昆弥眯着眼笑着拿过酒囊,想要将马奶酒倒入酒樽中。
公主伸手去拦淡笑道:“今日是个大喜的日子,索性不用酒樽,喝个畅快。”
昆弥先是一愣继而大喜道:“夫人爽快!”
公主接过酒囊,猛灌自己一大口。
马奶酒的酸味传来,不似大汉酒辛辣醇香。
她一时间有些招架不住,但还是压下呕吐的欲望,憋着气又猛喝几口。
昆弥看着公主如此爽利,心中快感更甚,拿着酒囊就喝了起来。他常年把酒当水喝,这点酒根本不至于让他感到醉意。
公主边捧着酒囊灌酒,边略微抬眸,意外对上了昆弥戏谑的目光,心中的不适感更重了些。
她本想将昆弥灌醉,躲过今晚,如今看来只能灌醉自己,让自己意识模糊,不至于那么痛苦。
酒囊很快见底,公主身体发烫,脸上泛起红晕。在楚王府她也是喝酒的,不过是小酌,从未喝过如此之多。
她以为她醉了,可当昆弥将她抱到榻上的时候,她无比清晰的意识到自己神志清醒。
她感知到了昆弥犹如看向猎物的眼神,感受到了衣服撕开的声响,身体的痛感密密麻麻地传来。
脑海中的防线土崩瓦解。
脏污的野兽在攻城略地,公主痛苦地感觉到自己身上爬满了虱子。
她侧过头去,一滴泪珠从鼻骨处滚落。
灯芯“啪嗒”响了一声,油灯刺鼻的气味充盈帐内各处。
帐外晚风吹过绿草,乌孙人载歌载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