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丑。”望舒的声音很平淡,仿佛是在评价别人的长相。
在我机械式地转头看向她时,她抿了下嘴唇,叹息着说:“这是用我以前的照片还原的,你没发现她和我长得不一样吗?”
我发现了,画面上的望舒和我眼前的望舒有些细节上的不同,但这样做的那些人就是要让所有人明白画面上的这个女人是望舒,不是别人,哪怕望舒本人还活在这世上。
“我不认为你会对他们借用你名头的事情毫不知情。”我说道,即使这段时间望舒基本上都和我形影不离,她如果与这些事有所关联,我很难说察觉不到任何蛛丝马迹。
望舒应该有独特的通讯技术,我蓦然想起了三体人……
望舒一脸认真地颔首:“一开始是没打算管,他们能够在我不在的时候十年如一日替代我孝敬我的父母,我认为适当地给予他们我的肖像权和冠名权也没什么,但是后来……”
“后来怎么?”
望舒紧紧握住我拿着平板的右手,笑的眉眼弯弯:“我一直想知道窃取革命胜利果实的感觉是什么样的。”
单纯就只因为这样。
望舒的任性实在很可笑。
只是我并不为此感到任何吃惊。果然,是望舒的话,就会这么说。我倾听着内心的声音,无比清晰地明了这个事实。
我知道望舒为什么会这样将他人的性命视作数字或是玩物,因为她从小就生活在人类被随意屠杀的环境中,在她的认知当中,从来都没有人命是很宝贵的这样的概念。
你可以认为我这是在为望舒找理由。
不知道你是否看过亚历山大·绥拉菲莫维奇写的《铁流》,小说里有一节写农民杀掉了一个贵族的小女儿,那小女孩的母亲因此哭的非常凄惨,但那个农民却很诧异。
诧异什么呢?自然是死了孩子会哭这件事了。
他们不知道死掉多少小孩子了,可是没谁哭过。他不是天性残忍,他只是不知道人命宝贵。
人若是习惯了猪狗般的待遇,就只知道将他人视作猪狗。这也是为什么历史上但凡贫苦之人起事,总是要杀的遍地人头滚滚,血流成河。
即使望舒后来被送到人类命运共同体接受教育,人命宝贵的这个概念,也是我们人类的统治阶级对自己说的,对于被统治阶级,用各种美名其曰的大义将他们作为牺牲的祭品才是日常。
我没吃过望舒的苦,我不理解她。
我也绝望地发现,我并不愿意亲身经历一遍她曾经的苦难,即使我明白她的所作所为都是罪大恶极、罪无可赦,我也没有任何立场与资格来对她有所指责。
反而因为望舒的任性死去的这些人都和我没有什么太大关系,不管死去多少,我都无所谓。
我的人生没有什么值得回忆的东西……我想活在当下的人也不需要为过去留恋什么。
人事有代谢,
往来成古今。
江山留胜迹,
我辈复登临。
这是唐代诗人孟浩然的诗句,如果你懂汉语的话,我想你能够明白我的意思。
在今后的人生中,我应该还会听到许多和这类事件相似的事情。无论如何,我都不会将这些人的人生与我的人生联系在一起,因为我不欠他们,他们也不欠我。
虽然望舒人格上的问题很大,但是抛开这些问题,我觉得她没有任何问题。大概来说,就是这么一回事吧?
我对她偏爱的有点让我自己都感到害怕。
我很快就消化了望舒所说的这些话,没有再问些什么。
但你要是以为事态就止步于此,那就太天真了,事实上,我也没有那么天真。
我们现在所在的位置是纳特凡卡行政体边境,更准确一点来说,就是目前人类命运共同体与纳特凡卡行政体双方交战的最大战场。
不知该说是运气还是过于倒霉,没几天,我们就碰上了一场决定性的大战。
彼时我正站在新换的一艘客运舰舰桥上,注视着恒星晕轮间不断流动的璀璨舰海。
根据有关新闻的总结性报道,我可以给你稍微复述一下当时的战况。
人类命运共同体这边舰船有两万艘,而纳特凡卡行政体只有一万四千艘。
人类命运共同体的意图无非是想要毕其功于一役,两万艘舰船分三个方向对敌军进行包围,按照我对人类命运共同体这边的了解,他们大概以为处于被包围状态下的纳特凡卡行政体舰队面对舰船数目众多的敌军应当会致力于防御,缩小阵线结成紧密阵型才对!
然而,纳特凡卡行政体却选择了大胆出击。
相较于人类命运共同体由三个方向分散兵力,纳特凡卡行政体选择了只集中兵力于一处,这是劣势,也是优势。
就整体力量而言,一万四千艘舰船跟两万艘舰船比起来绝对是劣势,但当纳特凡卡行政体集火对付人类命运共同体这三支舰队的其中一支时,一万四千艘舰船又都是绝对的优势了。
当然,这一切的前提是,纳特凡卡行政体舰队的速度要够快。
不仅是清楚当前局势并做出这种决策的速度要快,击溃当前之敌让人类命运共同体其他两支舰队来不及援救的速度要够快,从一个战场奔赴下一个战场的速度也要够快。
‘集中兵力、宽正面多点突击、快速突破、纵深推进’——如果说布鲁西洛夫攻势是具有闪电战雏形的进攻,那么这次就是真正意义上的闪电战。
纳特凡卡行政体方面舰队在发现人类命运共同体舰队后立即开始发动攻击,中子炮百发齐射中就是无数的战斗部队乘坐小型战斗机自庞大的舰船中陆陆续续发射出来准备近距离‘肉搏战’以及‘接舷战’。
人类命运共同体也有自己的战斗机,但外形与其说是战斗机,用我们人类的话来说,称呼其为机甲可能要更合适一些。
按理来说,同样的材料同样的动力,机甲的灵活反应能力不会比战斗机更高,结构上还会更脆弱。
但机甲和那些战斗机比起来最大的优势,也可以说是唯一的优势就在于没有任何学习成本,驾驶门槛低:没有任何一个人类的婴儿一出生就知道该怎么走路,同理,类人机甲在神经连接技术下,能够让任何人,乃至于刚刚参军的平民一上手就可以像使用自己的身体那样熟练地加以操纵。
鲜明的橄榄色,是暗沉、脏污的战争的颜色。
人类所培育出的生物零件和机械复杂地结合在一起,机甲的肩、臂、腿、腹这些地方甚至可以看到肌肉线条,有种力量的美感。
虽然我一度认为动画和特摄片里的机甲开起来很帅,王牌机师这样的名头说出来也很能唬住人,但就是舰队高层也不得不承认,这是现在舰队炮灰们使用最多的座驾。
虽然坐在舰船当中也可以远程操作这些机甲,但果然还是需要时刻担心被电磁干扰的可能性,这样的话,就必须驾驶员的神经与这些机甲直连,方能发挥最完美的效果。
人类命运共同体的机甲战斗力虽然毫不逊色于纳特凡卡行政体的战斗机,但纳特凡卡行政体先发制人,机甲在脱离母舰的那一刹那,即遭狙击,驾驶员随同机甲,纷纷被击得粉身碎骨。
战斗发生一小时后,在纳特凡卡行政体舰队的猛烈攻击下,人类命运共同体第二舰队几乎凭空蒸发!
有的舰船因为损毁严重而无法继续战斗,有的舰船轻微受损,但受损的是堪称舰船大脑的舰桥,因而只能漫无目的地漂浮在虚空当中。
土耳其语直译为‘存钱罐’的胡姆拜拉西战舰受损的只有舰底一处,但射入舰体内部才开始爆炸的中子弹弹头掀起了足以杀人的粒子狂涛,瞬间席卷全舰,让这艘外表看来几乎没有受损的巨大舰船眨眼间就成了船上近千人的坟墓。
但即使全员阵亡,胡姆拜拉西战舰仍然按照指挥官生前最后所设定的方向,向前方冲去,意图与敌舰以一换一。
然而,与它擦肩而过的友舰莱文吉拉许(土耳其语‘下水道’)被敌军战舰的主炮锁定,战舰胡姆拜拉西于是在很短距离内被击中,悄无声息地爆炸开来。
由于能源系统爆炸带来的极大能量冲破了莱文吉拉许的护盾,胡姆拜拉西不仅没能完成以一换一的愿望,还让本来无事的友舰莱文吉拉许也步上了毁灭的终途。
画面中白色的闪光往往在我来不及注意的情况下就不留痕迹地消失。
“这场战斗……”我好整以暇地揶揄嘲弄,“将会以人类命运共同体大败而结束。这也在你的预料之中吗?”
没想到望舒真的朝我点头,并扬起嘴角:“不是这样的结果,那些环伺的野狼们可没胆子立即咬过来。”
“这个世界上最正义的战争就是反殖民反侵略战争了吧?”望舒看着画面上属于人类命运共同体的一片狼藉,嗤嗤地笑了起来,“在这种情况下,最终我就是把那些侵略者的国家疆域全部并入人类命运共同体的版图,不管是谁都不会对此有所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