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春的天温暖的恰到好处,让人有些昏昏欲睡。后山山坡,茂密的林子提供了足够的荫蔽,依稀可以看见一个人悠闲地躺在草坪上。
“师哥!师哥!洛师哥!”穿透力极强的声音环绕在整个后山坡,惊的刚刚落脚的麻雀慌乱地再度起飞,也扰的躺在草坪上刚刚翻起困意的人不耐烦地翻了个身。
声音逐渐来到近处,“师哥!你果然又在这里!”感受到眼前的光线突然被遮挡,还没反应过来,十六岁的少女猛地扑倒,整个人结结实实的压住草坪上的青年。“啊!”许洛受到冲击,大叫一声,猛地坐了起来,“许柔玭你知道你几岁了吗!我可是病弱之人!你是要压死我!”坐起来的青年面容清秀,约莫二十出头,头发随意地披在肩头,一袭白衣,正是养药斋的二弟子许洛。
许洛被压了这么一下也不打算继续躺着了,索性站起来,拍拍身上的灰,顺便瞪了一眼的鼓着脸坐在地上的许柔玭。许柔玭到是一点不怕,微风吹来,少女被阳光刺的微微眯眼,仰起脸看着许洛慢吞吞地扎头发,脸上有一点不寻常的忧郁。
“师哥”她突然出声。
许洛两手拢这头发,嘴里还咬着发绳:“嗯?”
“你是不是快要下山了?”
突然提起这个问题让许洛很是诧异,按照祖规,养药斋的弟子到了合适的年纪即要下山历练一年,毕竟治病救人这种事,不是每天看看医书就可以的,但是自己才二十二岁,还早得很,也不知道师妹为什么突然会想起这茬。
“我才二十二,怎么可能这么早就去啊。”许洛没有梳发髻,辫子松松散散搭在肩头,抬手随意揉了揉师妹的脑袋,柔玭一脸嫌弃躲开拍掉,他抬头看了看太阳,已经临近傍晚了。
少女依旧不依不饶地问到:“可是焞师哥就是二十二去的啊。”
许洛顿了一下,很奇怪柔玭今天为什么如此执着于这件事,“他是要接任师父的,师父对他要求严啊,我又不用接任。”许洛边说边回忆起大师哥下山的时候,柔玭哭的跟泪人一样,十三岁的女孩子梨花带雨拽着师哥的手不让他走。不想让柔玭想起伤心的事情,许洛连忙岔开话题:“说这个干嘛,说起来玭儿你今年也是及笄了...”。
带着哭腔的声音说到:“我刚刚在药室听到师父跟焞师哥说要准备让你下山了。”
初春的白天还是不长,等许洛和许柔玭回到养药斋的,天已经彻底黑了,天上不知何时满是压的极低的厚重的云,空气都变得有些压抑。
刚一进门,就看一个人安静地站在厅堂里,是许延焞。许是天黑的太快,厅堂里没有来得及点灯,只有他手里提了一盏灯笼,昏黄的烛光摇曳着,衬出许延焞脸上严肃的神情,许延焞个子极高,又爱穿暗色,再加上不爱说话,整个人不怒自威,看到两人这么晚归来,他知道是去后山玩了,没有多说什么,只是淡淡地一句话:“玭儿回屋去早些休息,许洛,你跟我来。”柔玭虽与师哥亲,也知道这是有正事,此时也不敢多说什么,悄然伸手轻轻地拉了一下许洛的袖子,一步三回头地走回屋里去了。
许延焞背着手缓缓走在前面,许洛安静地跟着他穿过药园,一步一步踩在满是磨损痕迹的石阶上,药园里郁郁葱葱,都是师父和师哥悉心培育的名贵药植,许洛突然回想起自己六岁时生的大病,体弱无比的他已经承受不住寻常药方里自带的药毒,离死只有一步之遥,药园里所有的稀药都被师父薅秃了,自己才勉强捡回一条命。
许洛晃晃脑袋,继续慢慢地走着,认出来是去师父房间的路,心越发沉了,他知道自己迟早要下山,只是想不通师父为何如此着急,越想越是不解。许延焞忽然停下了脚步,正在胡思乱想的许洛差点撞上,一抬头,已是师父房前。
许延焞依旧一言不发,微微侧过身子,举着灯笼为许洛照明。许洛知道这是让他一个人进去的意思,抬头看了看天,乌云似乎压得更低了些,仿佛有一两滴雨打在脸上,又要下雨了,他想着。许洛深吸一口气,推开了门。
师父常年点药熏以强身健体,屋里总有着很浓的药味,比药室里的还要浓,这两年上了年纪以后更是点的多了。骤然进来,许洛被激鼻头一痒,连着打了两个喷嚏,刚刚回过神就听到有人叫他。
“洛儿”,许城此时端坐在正厅的太师椅上,一身藏青色长袍,手中是刚泡好的药茶,看见他进来,便搁在一旁。屋中没有过多装饰,桌子上也只是点了一盏小油灯,烛光下他的白发没有很明显,即使他已经年近花甲,但是因为修习药理,加上常年坚持养生之道,看起来气色很好。
许洛连忙弯腰,恭恭敬敬地行了个礼,“师父”。
许城抬头看到进来的人一身单衣,又听到许洛的两个喷嚏,关心到:“初春的夜这么凉,怎么不穿披风就过来?”,
许洛揉揉鼻子:“下午和玭儿在后山玩,回来的仓促就没来及穿,多谢师父关心。”
许城微微蹙眉,看着眼前鞠躬的少年,想起许洛一直身子弱,自小生了无数小病大病,若不是刚好在他膝下拜师,放在普通人家,只怕早就夭亡。
他轻叹一口气缓缓说道:“这个时候叫你过来,你也知道是什么事情了吧。”许洛心中一颤,果然。
“是,下山历练一事。”许洛回答道。
许城轻轻地点点头,与许洛对上视线,说到:“为师知道你一定想问为什么如此急迫,毕竟你才二十二,只是为师想着,”许城停顿了一下,捋了捋胡子。
“为师想着,玭儿还小,药理造诣也不高,况且她是女子不宜下山。你师哥也是二十二下的山,归来收益颇丰,我虽是花甲之年却也无碍...养药斋,你师哥和我在就行,不如你早些去,多看看也是好的。”话音刚落,外头猛地打了一个响雷,许城突然猛烈咳嗽起来,“咳...咳咳咳...咳”许洛被吓了一跳,想着师父应该是被呛着了,赶紧上去扶住许城,掏出手帕掩在嘴边,连连轻拍后背,“师父,可好些了吗?”一道闪电劈下,紫光闪过,原本昏暗的屋子一亮,许洛却清楚地看到了手帕上的一抹血迹。
“师父!”许洛一惊。
咳嗽声渐息,许城终于缓了过来,靠在椅背上,有些虚弱,看着许洛充满诧异的眼神,轻轻地摆了摆手,眼神看向摆在桌上的茶盏,许洛急忙拿过来,他就着许洛的手微抿一口,茶香勉强压下嘴中的血腥味,艰难开口到:“无碍,洛儿,这已经是常事了。”。
许洛拿着手帕,心中大乱,师父身体一向康健,什么时候得了这样的病?不禁眼中一阵酸涩,慌乱中跪下了哀求到:师父!您何时添了咳血之症?您身体如今这样,弟子怎可离去?不如暂缓此事,您的身体为重啊!”。
许城摇摇头,侧耳一听,外头的雨声逐渐大了,再度开口声音里是无尽的疲惫:“洛儿,无需多说了,自己的身体自己知道,本不想让你们担心,可事已至此,不要告诉你师哥和玭儿,为师想着在活着的日子里,把你们三人的终身安排妥当便是了”。
许洛一听这话,就知道许城早已知晓自己这是不治之症,他呆呆的跪在地上,抬头望向许城,面前的老人虽不是自己的亲生父亲,但是自幼便是他照料自己,许城早已把他视作亲生父亲,他无意识的呢喃到:”师父...”。
许城弯腰抓过许洛的双手,紧紧攥住,对上少年的目光,眼中满是坚定与期望:“洛儿,你在药理上如此有造诣,万不可埋没啊!山下一切师父都已经打点好了,日子就定在下月初五,这里有你师哥和玭儿在,我不会出事的,放心去吧!”。
许洛满眼都是泪,自己一去数月,这一别可能就是永别,只是历练一事一旦定下就不好再耽误,他也不好再违背师命,许洛膝行两步,对着坐在椅子上的许城,双手伏地,端端正正地磕了一个头:“师父,弟子此番离去,还望师父多以身体为重,切勿操劳,弟子定不负师父盼望!”。
许城看着俯在地上的少年,心中尽是不舍,“你身子弱,切记照顾好自己。夜深了,快回去吧。”。
许洛起身,再次恭恭敬敬行了一礼,转身离去了。许洛前脚刚刚踏出房门,许城便再也支撑不住,瘫软在椅子上,眉头紧锁,攥紧的双手显出此刻身体又多么不适,他嘴中呢喃到:“洛儿,莫要怪师父...”.。
许洛站在门廊下,望着瓢泼大雨有些出神,回头看到墙边倚着一把油纸伞,他知道是许延焞放的,他虽不爱言语,可对待自己和玭儿宛如亲生兄妹。他撑起伞,一步一步走回房中,还未坐稳,就听见了急切的敲门声:“师哥,是我。”是许柔玭。
许洛开了门,许柔玭就迫不及待地扑了上来,两只手握住许洛的手臂,张口就开始问:“师哥你真的要下山了吗?日子定在了什么时候?你打算去多久?”许洛被一连串问题噎住了,推开许柔玭,回头把门关上,接着整个人往门框上一靠,对上许柔玭的眼睛,有气无力地说道:“嗯,定下来了,下月初五就走。”。
“什么!”许柔玭一下子愣住了,“初五!那还有几天?师父这么急?”她冲上来抓住许洛的袖子,眼睛里全是不可思议,“师哥你能不能晚点走...再有三月就是我的及笄礼了。”声音里已然带有哭腔。
许洛把她拉过来抱在怀里,抬手轻轻地拍着她的后背,一下一下地,慢慢说到:“晚不了了,不能耽误了,况且早去早回不好吗?这么大了,不要再哭鼻子了。”。
许柔玭整个人埋在他怀里,鼻子酸酸的,说出的话都是闷闷的:“我不要哭了,我才没有不舍得你。师哥,你要去多久啊?”。
许洛歪头想了一会:“不知道,焞师哥去了三年,我可能也要个一年半载吧。”。
怀里的人撒开了自己,一双杏仁眼红红的,两只手绞着绢帕,死死咬着嘴唇,过了好一会抬头说道:“焞师哥刚才来和我说明天师父去给后山的村子坐诊半月要带我一起,我不能送你了,那你去了,要记得给我带好玩的回来。”。
“嗯,一定,好好听师傅和师哥的话,我不在了可没人替你说情了,挨罚了别哭!”许洛故作轻松地笑了笑,心里想着也好,看不见分离,柔玭到底不会哭的太伤心。
终于送走了柔玭,洗漱完了,许洛点起安神香,终于有时间一个人躺在床上好好想想接下来该怎么办。
他们师兄妹三人感情一向好,只是师哥年长,历练三年回来以后性子便沉稳了许多,相比之下柔玭更粘自己,如今自己突然离去,柔玭嘴上说着不哭,背地里只怕是要伤心得不得了。历练一事自己其实并没有做好准备,但是既然定下来了就必须要打起精神面对了。只是在后山胡闹了一下午,又是去师父房中谈事,许洛想着想着,不知不觉睡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