仲夏时节,盛京城内,街尾的大黄狗耷拉着耳朵趴在枝繁叶茂的大树底下,吐出粉嫩的舌头微微喘着气。树上的蝉鸣声此起彼伏,在这安静的晌午显得格外纷扰。
突然!
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由远及近,树下的大黄狗竖起耳朵听了听,随后抬了下狗脑袋……街头有位身着古纹双蝶云形千水裙的妙龄女子,她撑着把碧青色纸伞蹲在这条大街边上约莫有一刻钟了。
姜鸾瞥见策马的少年就是自己要等那位,当即起身冲到了道路的正中央,她挥舞着右手,脸上是说不出的喜悦:“阿霍!我,鸾儿。”
“吁~”霍邱双手同时勒紧缰绳,迫使快马在短时间内迅速停下。是那个不长眼的,竟敢拦他的马?!!!他紧皱的眉头在看清女子的脸时瞬间松开了,整个人给人的感觉就是……像泄了气的皮球,没了一点脾气,“鸾儿?你为何会蹲在这街道边?”
霍邱说着翻身下马,拉着牵马绳来到姜鸾跟前。姜鸾笑逐颜开道:“自然是为了等阿霍啊!”闻此,霍邱的呼吸滞了一下。
霍邱是临时奉了太后的命,负责去盛京城各位大臣的家里,将名录上待字闺中的世家小姐请进宫。每三年一轮的选秀,陛下百般推诿,这已经是第三次了,劝陛下选秀纳妃的折子一封接着一封,估计能垒成小山了,可陛下意志果决,不见丝毫动摇,谁劝都没用。
于是——太后想来硬的!不顾陛下的意愿,亲自替陛下操办选秀相关事宜。这事本不该由霍邱来管,但太后对他有提拔之恩,实在是没理由拒绝。
霍邱还未来得及同任何人谈及此事,姜鸾就提前守在这里蹲他,就好像……一早就料到了这一切。
但没什么好奇怪的,鸾儿总是这般,料事如神。霍邱抬手轻轻拍了拍姜鸾的小脑袋瓜,浅笑着摇了摇头。
“阿霍,鸾儿不想你去掺和这些事情,圣上不喜女人,满朝文武人尽皆知,你虽说只是按太后的意思办事,但实质上就是在跟陛下对着干。鸾儿也知道,鸾儿规劝不住你,既然阿霍执意要为太后做成这件事,何不将它做的令太后再满意些?”姜鸾徐徐述说,还不忘将伞向霍邱倾斜三分,但霍邱高她许多,她不得不踮起脚来。
烈日当空,这个时辰太阳最是毒辣,姜鸾能看到霍邱的额头布满了细小的汗珠,平日里白皙的肌肤,此时绯红异常。
霍邱体贴入微,主动揽过撑伞的活,手中的伞无限向姜鸾倾斜,他耐心听着她把话说完,随后发问道:“鸾儿有何良策?”
姜鸾思考着回答:“当今圣上后宫空虚,朝中大臣无不想将自己的千金送进宫,他们总想堵上一把,或许自己的千金就是那个例外呢?而为了能让自己的千金在一众人当中脱颖而出,那些送进宫里呈递给太后过目的画像,都或多或少有些失真。
不是故意画好看了些,就是舍不得自己千金,故意往丑了画。翰林院侍读有一嫡出千金,生的国色天香,但送进宫里的画像,是副满脸麻子的丑模样。
还有内阁侍读,他有个不为人知的女儿,妾室所生,从小被扔在其府中一个破落的别院长大,为了活命,她不得不装作痴傻,将自己弄得灰头土脸,浑身脏兮兮的,但若涤面清尘,那也是沉鱼落雁的美人。
若将这二人带到太后面前,太后必当欣悦!”
姜鸾顿了顿,继而又道:“就算到时候陛下怪罪下来,太后亦将因心喜而不会让此事波及到你。”
“翰林院侍读……”霍邱有些心不在焉的。这是……他未来的岳父大人。
许是看出了霍邱心中顾忌,姜鸾淡淡开口道:“名录上不是有翰林院侍读学士吗?翰林院侍读学士,翰林院侍读,名录上文字纷繁,一失失察,疏字一二,予窃以为,甚为平常。”
姜鸾这是连退路都给霍邱想好了。
霍邱:“……”
“你是如何知晓名录上……”霍邱垂眸看着姜鸾,眸色渐渐晦暗。
姜鸾不假思索道:“阿霍,在京城贵女圈里,论学识和相貌,翰林院侍读学士的三个千金,都挤进了前十,若名录上没有翰林院侍读学士之女,可谓怪哉!”
*
一深宅大院,某僻静的角落。
此庭院中栽种了一颗栾树,栾树树冠宽阔。仲夏,栾树枝繁叶茂,浅黄色的花朵挂满树冠。
一位面容姣好的女子在栾树的荫庇下,午间小憩。
她一身素色撒花烟罗衫,简单用一条深红色发带绑在发尾,此外没有过多的金银珠钗作点缀,淡雅出尘的她仿佛一朵睡莲,旁人会不自觉的放轻了动作,生怕一不小心惊扰了她。
“灵云姐姐?灵云姐姐?灵云姐姐?”一名小厮探长了脖子朝紫竹院内小声唤道。
坐在栾树下守着自家姑娘的灵云听到阿房的声音,当即放下手中的画本子起身,来到院门处,灵云开门见山的问:“可是老爷要找我家姑娘?”
阿房是老爷身边的小厮,他来,定是老爷有事吩咐,思及此,灵云心里有些忐忑不安。
因为老爷找,铁定没好事。
老爷一向不疼爱四姑娘,夫人一样不喜欢四姑娘,四姑娘从小就没姨娘庇护,真心待四姑娘好的大姑娘早两年也出嫁了,孤立无援的四姑娘在府中的日子越发难捱。
大姑娘乃已故大夫人所生。
府中嫡长女。
上月中旬,老爷竟然想将四姑娘嫁给六旬老头子,就因为那老头是翰林院掌院学士。
老爷为了自己的前途,不惜将四姑娘往火坑里推。
好在她及时去镇国大将军府寻了大姑娘,也就是如今的少将军夫人。
少将军夫人当即二话不说,跑来为四姑娘做主。更是亲自为四姑娘议了门好亲事。
听说四姑娘未来的郎婿年纪轻轻就已是鸿胪寺卿了,长得也是仪表堂堂。这门亲事不知羡煞了多少盛京城里的其他姑娘。
阿房虽在老爷跟前当差,却一点不捧高踩低,反而细心理事,待人宽和。
灵云不过只跟阿房说过一遍,她家姑娘有午间小憩的习惯,若以后有事赶上这个点要来紫竹院通报,请麻烦压低了声说。
阿房真就记住了,所以灵云一点也不讨厌此人。
“灵云姐姐,四姑娘未来的郎婿——鸿胪寺卿来府上了,老爷让我到这来通传一声,叫四姑娘梳妆打扮一番,然后到前院去见一见这鸿胪寺卿。”阿房说明来意。
“鸿胪寺卿……”!!!
灵云眉梢染上了三分兴喜之色。
得赶紧告诉四姑娘才行。
灵云半路又倒了回去,她从腰间陶出块碎银子递了过去,豪爽道:“今日我家四姑娘高心,有赏!”
实在是阿房对她们主仆俩,多有照顾。
灵云也一直看在眼里。
阿房:“……”
阿房瞅了眼院内,犹豫半瞬后接过,他没有推拒。
“谢谢四姑娘!谢谢灵云姐姐!”阿房慌忙道谢。
四姑娘在府内的处境,阿房略知一二,下人们贯会见风使舵,即便他们克扣四姑娘的吃穿用度,老爷,夫人也都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就算捅到老爷,夫人面前了,老爷,夫人也只会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灵云心头里肯定高心坏了,才会赏阿房碎银子。
他最好还是不要拒绝,不然扫了别人的兴,可就不好了。
阿房看着一步三回头,望向自己的灵云,他笑得十分憨厚,挠头有些不知所措。
事实证明,刚送出去,灵云就后悔了。
糊涂啊!那块碎银子够她们主仆俩吃上一两天了啊!
算了!今日是四姑娘见未来夫婿的好日子——
图个好彩头吧!
*
“四姑娘,四姑娘。”灵云俯身轻声一遍遍的唤着。
崔葚睡眠浅,很快便醒了过来,睁眼看了眼灵云,不消片刻,她又将双眼阖上。
“四姑娘,鸿胪寺卿专门来府上看你来了。”灵云见四姑娘醒了,迫不及待要将这则好消息,告诉四姑娘。
“鸿胪……”寺卿。崔葚重复着灵云说的人,像是意识到了什么,突然,她眉头一皱,“……他谁啊?我认识这个人吗?”
“四姑娘,你忘啦?大姑娘前不久给你议了门亲事,鸿胪寺卿就是你未来的夫婿啊!”灵云耐心同崔葚解释。
四姑娘肯定是还没睡醒,眉头紧巴巴的,处在懵圈、不快中。
“他?!!!”崔葚惊得坐了起来。灵云要是这么说,她可就知道是谁了!
大姐姐问她喜欢什么样的男子?
她说:咳咳咳,大姐姐,我要求很低的,不求疼我爱我,不求年轻有为,但必须有副好皮囊,我日日瞧着也心情舒畅。
之后的一切她都未经手过问,全权交给大姐姐了。
就在崔葚都快忘了有这茬子事时,昨个男方的庚帖送到了府里。交到了她手上。她方才知晓与自己有婚约在身的竟然是书中男主霍邱。
崔葚顿感头疼,明明自己与霍邱八竿子都打不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