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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间重晚晴(七)

    天色还没亮时,宁致带着亲卫摸到东跨院外。

    雨虽停了,墙根下的青苔却湿滑得很,几个黑影猫着腰贴墙而行,靴底碾过积水,只发出极轻的声响。

    “都查清楚了?”宁致压低声音问身边的亲卫。

    亲卫答:“回大人,看守的侍卫换岗间隙有两炷香的空当,西角门的锁是黄铜的,好撬。”

    宁致点头,从怀中摸出块黑布蒙住脸:“按计划行事,换完人就撤,别碰院里的东西。”

    东跨院的灯忽明忽暗,廊下两个侍卫抱着刀打盹,嘴角还挂着涎水。

    亲卫们如狸猫般翻墙而入,手起刀落间,侍卫被敲晕拖到柴房。

    屋内的学子们睡得正沉,白日的惊惧耗尽了力气,连呼吸都带着疲惫。

    宁致示意手下轻手轻脚地将人抬出,再把穿了同款襕衫的替身一个个摆进被褥里。

    那些替身是从死牢里提的囚犯,个个面黄肌瘦,往草堆上一躺,倒真有几分像熬了几夜的书生。

    亲卫将李砚抬出门,他忽然间惊醒,睁眼就看见个蒙面人对着自己比手势。

    他刚要呼救,嘴就被捂住,只能瞪着眼挣扎。

    “别闹,我是淮陵王派来来救你们的。”宁致凑到他耳边低语。

    李砚的挣扎猛地顿住。

    宁致没工夫跟他解释,只道:“想活命就闭嘴,出去再跟你算账。”

    半个时辰后,东跨院又恢复了寂静,只是草堆上的人换了批面孔。

    宁致带着学子们从密道撤出东跨院,直奔城郊的废弃窑厂。

    窑厂里早已生起篝火,周儒被扶到火堆旁,看着围坐一圈的学生,老泪纵横:“是我连累了你们……”

    “司业别这么说。”李砚后背的伤还在渗血,说话时牵扯得疼。

    “要不是淮陵王……”他顿了顿,把那句“一丘之貉”咽了回去,转而道:“他为何要救我们?”

    宁致往火里添了根柴,火星噼啪炸开:“殿下的心思,不是我等能揣度的。你们在此处安心待着,等风头过了,自会有人来接你们。在此之前,不许乱跑,别白白害了别人的性命。”

    他看了眼天色,天边已泛出鱼肚白:“我得回去复命,这里有亲卫守着,不会有事。”

    宁致离开时,李砚在他身后开口:“麻烦宁大人转告淮陵王一声,今日之恩,我李砚记下了。若他真能拨乱反正,我等愿在史书里为他写一句公道话。”

    “你以为他稀罕你这几句公道话么?”宁致轻笑一声:“你还太年轻,不知道这世上的公道,从来不是一句话能算清的。”

    李砚追问:“那宁大人呢?您身为丞相,乃百官之首,为什么要与淮陵王那奸臣一起?”

    “奸臣?”宁致低声道:“他不这样做,明天朝堂上会多七个郑怀远,十个楚铮。你们这些国子监的学生,早在朱雀街被禁军的鞭子抽断了骨头。你们写的文章,字字影射盐铁税改背后的贪腐,可你们知不知道这税改案暗中牵扯了多少世家?你说裴不澈与长公主同流合污,可若不同流,如何能在长公主的眼皮底下换出你们这些叛党?”

    周儒咳了两声,浑浊的眼珠望着宁致:“宁大人,张山长说治世需刚柔并济,只是淮陵王终究是长公主血脉,这份牵绊,恐怕会成为他的软肋。”

    宁致拍了拍沾在衣襟上的草屑:“裴不澈读书时,张山长教他‘民为贵’,长公主却教他‘权为上’。世上最狠的算计,莫过于让他在亲情和道义间反复撕扯。可你们看,他偏偏在撕扯中走出了第三条路。”

    李砚低头,想起裴不澈捡起那半张纸的眼神——没有嘲讽,也没有怒意。

    有个十三四岁的学子小声开口:“可我们听说了,他明天要监斩郑大人。”

    “世间事,从来不是非黑即白。这皇城脚下的路,哪条不是左一步万劫不复,右一步粉身碎骨?”宁致没多解释,只道:“记住,你们今日活下来,不是为了写文章抨击朝廷,是为了看清这皇城的天,究竟是被谁的手遮着。”

    雨水在黎明前停了,西市的青石板上积着水洼,倒映着灰蒙蒙的天色。

    宁致赶回城,裴不澈一身玄色朝服立在监斩台上,腰间悬挂的监斩令牌泛着冷光。

    台下黑压压的人群被禁卫的长矛隔开,有百姓踮脚张望,有商户掩面啜泣,更多人只是沉默地盯着台上的身影。

    裴不澈的目光扫过人群,在几个明显是禁军的人身上停留了片刻。

    长公主果然派了眼线。

    裴觉递上一杯热茶,低声提醒:“殿下,时辰快到了。”

    “郑大人,还有何话要说?”刘琨按例高声询问。

    郑怀远缓缓抬眼,目光越过攒动的人头,精准地落在监斩台上的裴不澈身上。他的眼神里没有恐惧,没有哀求,只有失望,直直扎进裴不澈的喉头。

    “老臣有三问!”老人的声音嘶哑却洪亮,震得晨露从柳树枝头簌簌坠落:“一问天地——忠良骨埋污泥,奸佞冠盖京华,公理何在?”

    人群中响起一阵骚动,禁卫的长矛重重顿在地上,发出沉闷的警告声。

    “二问朝堂——盐铁税改本为济民,为何成了世家敛财的工具?”

    刘琨脸色骤变,厉声喝道:“死到临头还敢妖言惑众!时辰到,行刑!”

    “慢着。”裴不澈拦着行刑官,“人之将死,让他说。”

    郑怀远猛地提高声音,颈间的白绫勒得他脖颈发红,“三问淮陵王——你身为本朝宗室,目睹长公主鸩杀忠良、动摇国本,却甘为爪牙,百年之后,有何颜面见列祖列宗?!”

    最后一句话如同惊雷,炸得人群鸦雀无声。

    裴不澈的指尖在令牌上掐出深深的印痕,指腹被冰冷的金属硌得发麻。

    他十二岁那年,长公主罚他跪在雪地里三个时辰,冻得连握笔的力气都没有。老人解开自己的狐裘披在他身上,叹息着说:“殿下,读书不是为了趋炎附势,是为了心里有杆秤。”

    裴不澈开口:“行刑!”

    “老臣知道,今日必死。”郑怀远笑了,笑声里混着血沫,在晨风中散开:“但老臣有句话,要留给天下人听——”

    “拆我骸骨为桥钉,铺通途于绝壑。”他挺直脖颈,声音嘶哑却洪亮:“剜我肝胆作灯油,燃永夜至天明!”

    字字如金石坠地,砸在每个人的心上。

    有百姓忍不住痛哭出声,有学子模样的年轻人红着眼想往前冲,被禁卫死死拦住。

    刀落,血溅三尺。

    裴不澈别过脸,耳中只剩下人群压抑的抽气声和家属撕心裂肺的哭喊。

    他看见禁军把郑怀远的孙女按在地上,那姑娘不过十三四岁,穿着粗布衣裙,发髻上还别着支素银簪子,此刻正拼命挣扎,指甲深深抠进禁卫的铁甲里,留下几道血痕。

    “放开我!我要杀了你们!”小姑娘的声音尖利得像要划破天际,“我祖父是忠臣!你们都不得好死!”

    刘琨皱着眉挥手:“把人拖下去,别在这儿碍眼。”

    “不必。”裴不澈淡声道,他转身走下监斩台,在她面前站定,少女通红的眼睛死死瞪着他,像头被逼到绝境的幼兽。

    “淮陵王要亲自处置我吗?”她啐了口带血的唾沫:“我祖父说得对,你就是长公主的狗!”

    裴不澈弯腰,捡起掉在地上的素银簪子。簪头雕刻的并蒂莲已经被踩得变形,他用指尖一点点捋平,然后塞进姑娘手里,声音放得很低:“拿着它,去城南破庙找一个瞎眼的老乞丐,报上你祖父名字。”

    少女愣住了,握着簪子的手微微颤抖。

    “殿下!”刘琨厉声呵斥,“私放罪臣家属,这可是重罪!”

    裴不澈直起身,冷冷扫了他一眼:“郑怀远已伏法,一个稚女构不成威胁。倒是刘大人,盯着个小姑娘不放,传出去不怕让人笑话?”

    他转身登上监斩台,看也不看剩下的六个死囚,只道:“一并行刑。”

    刀光再次起落,血腥味混着晨雾弥漫在西市上空。裴不澈挺直脊背站在台上,任凭那些或怨毒或绝望的目光落在身上。

    最后一颗人头落地,他才抬手将监斩令牌扔给刘琨,声音没有一丝波澜:“收尾的事交给你,本王向长公主复命。”

    裴觉领着人跟在裴不澈身后走出西市。

    阳光刺破云层,照在青石板上的血迹上,泛出刺目的暗红。

    有个卖花的老婆婆抱着竹篮经过,篮子里的白菊沾着露水,她望着地上的血污,忍不住抹了把眼泪。

    “作孽啊……”老人喃喃自语。

    裴不澈的脚步顿了顿,没回头,大步走进了晨光里。

    或许李砚说的对。他与长公主就是一丘之貉。

    只不过长公主要的是权倾朝野,而他要的是在这权倾朝野的阴影里,为那些像郑怀远、李砚一样的人,多留半分喘息的余地。

    至于史书会怎么写,百姓会怎么骂,真的不重要了。

    这西市的青石板,今日浸了血,明日落场雨,照样能长出青苔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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