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朝的京城集天下繁华于一城,是举国最富庶之地。蓟京作为大梁王朝的心脏,自然也不是例外。
这日天朗气清,惠风和畅。金乌高悬,将万丈光芒洒向朱甍碧瓦,为这座三朝古都镀上一层盛世华彩。棋盘般的街衢纵横交错,车马粼粼,行人如织。
忽见一只黄鹂在空中振翅,掠过官道上前行华盖马车的顶檐。精致的玉制扇柄从车内探出,将绣着缠枝纹的锦帘挑起。
“沈二,我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就在对面那家酒楼。”
姚祝安看着帘外那富丽恢弘的酒楼,耳边戏园丝竹声与市井吆喝声交错,飞檐斗拱和酒旗布幡齐扬。
他缓缓收拢帘幕,语气感慨:“一晃快两年过去了。”
“姚大人和家父是旧识。”坐在马车里侧的矜贵公子正闭目养神,光影在他脸上由明转暗,他唇角微勾,“早知我与大人如此投缘,恨不得早几年让父亲安排相见。”
“几年前我还是个在西南做官的小吏,也没这个机会。”姚祝安忽然用扇头敲了一下他的腿,“那时你也就是一个毛头小子,而且沈二你当时也不住沈家吧……你哥哥小时候我到见过。”
“嗯,是。”沈墨简单应了一句。
关于沈墨是沈老爷私生子一事,姚祝安也是有所耳闻,或许觉得有些尴尬,便停下了这个话题,转而问道:“这次你一人进京,可有什么安排?”
“旅旅游,散散心。”沈墨道,“正好这里有些故友,想他们了。”
“你倒是朋友多。”姚祝安瞧他,“话说你总闭着眼做什么?”
“近日心气浮躁,看了大夫,说我肝火旺,让我平时多闭目冥想。”
“沈公子万花丛中过,我还以为你早已心如止水了,说吧,看上家姑娘了?”姚祝安见他不语,将折扇一展开,轻轻晃动,“不说便不说,这次进京请赏,想要什么?我帮你在圣上面前说道说道。”
沈墨道:“多要点银子,宫里那些物件太过老土,不是金的就是玉的,本公子看不上,换了银子,想买什么便买什么。”
“这恐怕有些难。”姚祝安压低声音,贴近沈墨耳边道,“听说最近国库空虚,圣上甚是忧心,怕没那么多银子……”
沈墨依旧闭着眼:“那就要点值钱的吧,往后还好卖了。”
“那可是御赐之物。”姚祝安轻咳一声,“沈公子慎言。”
沈墨不语。
“那林姑娘呢,你可有问过她要什么?”姚祝安问道,“那日喝酒喝上头,我都忘记这回事了。”
“大人可是要为林姑娘请功?”沈墨缓缓睁开眼睛。
“两次大案,林姑娘居功甚伟,若非如此说不过去吧。”姚祝安见沈墨盯着自己,道,“难道沈公子是觉得不妥?”
沈墨反问:“那大人请赏打算用姑娘化名,还是真名?”
“这……”姚祝安将折扇一收,陷入沉思。
沈墨道:“化名还得和圣上单独说明缘由,否则是欺君;若用真名……姑娘与我不同,沈家虽不是什么通天势力,到底能挡些明枪暗箭。此番两桩大案牵涉甚广,朝中官员盘根错节,难保不会有人怀恨在心。”
“而且就算用了化名,前因后果总要禀报圣上吧。皇恩浩荡,必有记档,若被有心人窥得蛛丝马迹,林姑娘身份暴露是早晚的事。更何况如今幕后之人尚未落网,我们在明处,敌在暗处,这个险,冒不得。”
姚祝安挑眉:“照沈公子这么说,那便不说,林姑娘心里不会有意见?”
“等回去我会向她解释明白的。”马车忽然颠簸了一下,沈墨抬手扶了下车身,他笑了下,“大不了我那份赏赐不要,赠与她得了,反正本公子不稀罕。”
远在千里之外的少女忽然打了个喷嚏,林芷揉了揉鼻尖,眉心微蹙起。
好端端的怎么会鼻痒,莫非是有人骂她?
还没等她多想,她见一位管教疾步朝她走过来,向她行了一礼:“先生,昨夜有个学生不见了。”
“怎会不见?”林芷抬头往楼上看去,眉心微蹙,“是不是躲在哪里了,你们有找过吗?”
“都找过了,董哥说应是逃出去了。”管教把头埋下,臊眉耷眼,“我是他的管教,人是在我手底下不见的,林先生你罚我吧。”
“罚你一月的月钱,下次可不能发生这种事了。”林芷道,“回头我让董兄派人出去找找看,这逃出去的,要不去了家里,要不就去了赌坊。”
林芷还是第一次发生学子出逃事件,就像世界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创业初期难免百密一疏,只有亲自碰到,才会知道其中纰漏。
所以这件事,开始她倒也没过分忧心,命董利加强对管教的管束,增派夜间巡更之人,将各处门禁做了升级。
可是一天过去,那失踪的学子还是杳无音讯。
彼时傍晚,她正听董利在向自己汇报搜寻进展,她见一伯府的小厮扛着一长条形物件,因为被包裹严实,看不清里面是何物。
“这是什么?”林芷喊住他。
小厮回道:“我们世子说,这里的被褥虽然保暖,但分量太轻,他睡不惯,我们便去又买了条厚实的。”
林芷点点头,便让他走了,她继续听董利道:“林先生,我还听闻一件事,这半月城里失踪案多发,官府正在查此事。”
“失踪的人可有什么共同点吗?”
“多是外地来人。”
“外面不太平,人还是得尽快找到才是。”林芷沉吟片刻,道,“实在不行,只能告知家属了。”
翌日。
一大清早,林芷就听见外头吵吵嚷嚷,她推开房门,正好看见范文叙也出来了。
“芷妹妹,发生了什么?”
还没来得及接话,她就看见数十个学子齐齐下楼,边走边焦急对她道:“林先生!有一群自称衙役的官差说要搜楼,管教们都在下面!”
林芷眉头一皱,敛裙下楼,看见两方正在对峙,一方是自己的管教,一方是蓝灰官服的衙役,两边剑拔弩张,眼神在空中交战迸出激烈火花。
“你就是这里的当家?”为首的衙役见她来,眼神露出轻蔑,“怎么是个女子……””
有管教冷声回道:“不许侮辱先生。”
为首的衙役切了一声,道:“是这样的,我们知县大人接到匿名举报,说近日宣城的失踪案和你们书院有关,特命我等前来搜查。”
“张抚因闱姓案落马,你们大人是新上任的吧,这刚上任就出了失踪案,我能理解他的心情。”林芷上前,摊手露出无奈的表情,“官爷要查也不是不可,只是这里学生私人物品太多,万一丢了些什么物件,也说不清楚。”
有学子也在下面附和:“林先生开得可是正经书院!我们都能作证!”
少女肤白如雪,她微笑时凤眸微弯,唇色嫣然,为首衙役被这笑晃花了眼,揉了揉鼻子:“我们也是秉公办事,您看要不这样,我们派人查时,你这边也可派人督察,这种行了吧。”
此时董利站出来:“先生莫要和他们多说,我方才问过了,这些人空着手来无凭无据,光凭一张嘴就要搜我们店,本不占理,只要您一声令下,我们就立即将他们轰出去。”
为首的衙役见情况不对,脸色变了:“诶诶诶——我警告你别动手啊,你这一动手,就是辱殴官吏,这可是重罪!”
林芷拦住满脸阴沉蓄势待发的董利等人,朗声道:“我林芷行得端做得正,为人清清白白,你们尽管来查就是。”
她顿了顿,冷笑一声:“但若是查不出什么,我要你们知县亲自向上门赔礼道歉。”
为首的衙役被她后半句镇住,但想到早上大人的交代,内心挣扎了一下,磨着后槽牙道:“给我上。”
那些书生们本欲阻拦,却在林芷眼神的示意下散出道路,那些衙役持着刀进楼,而书院的管教则是一对一跟随。
“官爷要不先喝点茶坐会,以我们书院规模,我看你手下一时半会也好不了。”说完林芷便让人递上茶水。
为首衙役冷哼一声,接过茶喝了一口,心口却是砰砰作跳,这万一没搜出什么,难不成正要大人给这女子请罪?方才他是不是答应地太过轻率。
过了一阵子后,就有衙役回来复命。
“大人,一楼没搜出什么。”
“二楼也没有发现……”
为首衙役看着林芷气定神闲喝茶的样子,额头有冷汗落下来。
这时,又有衙役跑来,就当众人以为还是和之前两个一样时,开口却出乎了意料。
“大人,三楼……”他喘着气,用手指颤抖指向三楼,“三楼有发现!”
林芷持杯的手指一顿。
“走。”
为首的衙役嘴角微勾,得意地看她一眼,率领手下浩浩荡荡上楼。
林芷也带人跟上去,范文叙躲在人群里,见她在面前路过,不动声色挑了挑眉毛。
还没等林芷走到,就有管教腿脚发软地踉跄而来:“林先生,不好了,他们在三楼发现了具尸体!”
林芷脸色剧变,她加快脚步,在到达房间的那刻,仿佛全世界都安静了。
只见一位少年横躺在地面上,神色安静地仿佛睡着一般,但那衣服上发暗的血迹和苍白得可怕的肌肤表明,此时的他已经是个没有生命的肉/体。
林芷瞳孔骤缩,指尖深深掐入掌心。
这人她见过。
张清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