碎梦泥潭2

    “师兄,承让。”

    顾卿怜回过神来,手中的剑被打偏,与此同时清幽的寒意贴上侧边脖颈。

    “我输了。”他说。

    女子浅笑,并未说话,后方蹬蹬跑过来一个粉衣女孩儿,只到女子膝盖高。

    女孩儿扑过来摇晃女子手臂,兴奋着嫩声嫩气地喊,“师姐赢了,师姐好厉害!”

    再往后,一大一小两个少年静立,大的那个和温润和煦,小的那个站在阴影中,神色木然。

    顾卿怜握紧手中的剑,有些恍惚,心中却很高兴,笑吟吟收剑。

    “阿宴又精进了,再过不久便是各宗派百年大比,阿宴定能大放光彩。”

    顾卿怜收剑前总会仔细擦拭剑身,他动作温柔,语气也温柔,看着成长速度快得惊人的秋宴,有些惆怅,有些高兴。

    阿宴一定会大放光彩,不会再有闲言说他们不般配,可是......

    悄然抬眼看那在清晨时分仿佛蒙了层白光的女子,马尾干净利落,阳光透过树枝缝隙照在她冒出细汗的脸,正一脸宠溺地听年纪尚小的师妹说话。

    以后,会不会有人说,是他配不上她。

    “我会活下去......”

    “我会活下去......”

    万籁俱静中,有低低的呢喃响起,声音由小到大,逐渐激烈。

    “不......不!”

    黑暗中有什么东西一抖,随着彭的一声巨响,一切又归于沉寂。

    半响,有女子的声音闷闷传来。

    “好,我活。”

    秋宴醒过来时,洞穴内黑得有些诡异。

    她做的第一件事是抬手摸脖子,只觉得皮肤下的嗓子干哑得厉害,还有丝丝痛意。

    痛意?

    她动作一愣,又将手举到眼前。

    清灵剑剑光照耀下,右手手掌外侧红痕显眼,破皮处有凝固的鲜血。

    ?

    她睡着的时候跟谁动手了吗?

    然而四周只有平稳的呼吸声,秋宴是从噩梦中惊坐起身,动静不小,可离得如此近的几人却仿佛无知无觉。

    不对。

    她不该睡着,更不该做这样的梦。

    秋宴起身,借着清灵剑的幽光看清洞中形容。

    除了孟洛和落卜潇不见踪迹,其余人都还在。

    秋时躺在身侧,睡梦中紧皱着眉,鼻尖渗出细汗,似乎在梦境中看到了极为厌恶的东西。

    顾卿怜躺在另一侧,表情平静,甚至嘴唇幅度微微上翘,倒像是做了个好梦。

    转开视线,黑暗中还有另外两个人,他们所在的方向也没有声息。

    散开灵力探查,秋晏发现所有人都陷入了昏睡,甚至是苏溪。

    她先是蹲下身轻轻唤顾卿怜和秋时,出声发觉自己声音沙哑得不像话。

    两个男人静静躺着,对外界的声音无知无觉,秋宴晃顾卿怜的肩膀,拍了拍秋时的脸,依然毫无反应。

    见此,秋宴握着剑走向另一边。

    沈锦钊亦是沉睡,他脸色苍白,眉心中间可以夹死一只苍蝇。

    “咳咳咳,咳咳咳!”

    一扇古朴的门紧闭,屋内传来激烈的咳嗽声。

    手上一紧,孩童将视线从门中收回,跟着低头不语的妇人往外走。

    “二叔要死了吗?”

    童声稚嫩,出口的话却带着天真的残忍。

    妇人身形一顿,视线蓦地拉长,恍然间脑中闪过许多画面。

    即便已经走出去很远,还能听到身后传开的撕心裂肺的咳嗽声,似乎要咳出血,咳到断气。

    正是秋天,前院落叶一地,风吹枯木摇晃,寒风吹到身上,内心也如深秋寒冷萧瑟。

    正犹豫怎么答话,要不要答话,手心被捏了捏。

    “我也会死吗?”

    妇人低头看去,一双温润水眸长在孩童脸上,带着与年纪不符的镇定,谈起死亡也没有一丝畏惧,似乎习以为常。

    她想摇头,想否认,但最终撇过头呜咽出声。

    任凭妇人哭到浑身颤抖,沈锦钊站在原地未动。

    他回头看身后的屋子,那里咳嗽声停歇,终于静下来,但随即传来哭喊和低低的抽泣。

    他几乎能想象到屋内的情景,毕竟看过太多。

    死了吧。

    跟那些叔叔伯伯们一样,跟父亲一样。

    他,也一样,总有一天,也会这样。

    为什么?

    凭什么?

    时间在族人的凋零中变得既短暂又漫长,没过多久,他就跟那些人一样了。

    “咳咳,咳咳咳……”

    垂眸扫过纯白手帕中心的一抹红,床上的孩童呆愣片刻,眸中闪过一瞬间的慌乱,随即将手帕攥紧,若无其事地看向坐在床边的妇人。

    “姑姑近日在忙什么?”

    “西南那边,似乎出了大事......”

    不过短短几年,随着族亲一个接一个离世,年轻妇人头发已经花白,她说话时伸手拉了拉被子,将床上的孩童盖得更严实些。

    又是一串急促剧烈的咳嗽,妇人神色忧伤,见半倚在床头的孩子看着窗外出神,轻声问,

    “锦钊,今天的事就说到这里吗?你要不要休息一会儿?”

    从卧病在床开始,弟弟留下的唯一一个儿子愈发沉默,不哭不闹,成日里静静坐在床上。

    可看着还不如哭了闹了让人心里松口气。

    整日整日的咳嗽因而嗓子嘶哑、喉咙刺痛,胃口不加又身形消瘦,眼看着就只剩下一身骨头。

    妇人鼻头微酸,锦钊是个好孩子,药乖乖吃,饭不用劝也强迫自己咽,哪怕清楚再过不久就会吐出来也还是坚持吃下去,唯一的要求就是每日同他说外面发生的事。

    “不用,姑姑继续说。”

    沈锦钊摇头,随即闭眼。

    “好。”

    于是妇人又开始说这些日子外面发生的事,“据说有人找到秋氏的隐居地,屋舍尽毁,现场打斗痕迹明显,以往被秋氏所救之人依据秋氏给的方法也再不能联系不上他们......”

    说着她叹了口气,眸光暗淡,“秋氏,只怕遭了大难。”

    实在可惜,原本他们一族往辽云西南走,就是为了寻找神秘的秋氏族人,可惜还未找到,族人便几乎凋零殆尽,可惜如今快到了,秋氏却惨遭不测。

    怎么会这样?

    他们沈家,难不成是什么罪人之后吗?

    可他们明明是丹修世家,也救人无数啊,为什么要这样对他们?

    妇人眼中模糊一片,眼泪在眼眶中打转,忽地耳边传来声音。

    “姑姑,我要去苍吾。”

    “什么?”妇人一愣,忙拭去眼角的泪,看向床上的孩子。

    却见那孩子露出许久不曾见的笑,苍白,勉强,但眼中的光又似乎是真心的笑。

    “不是姑姑你说的吗?”

    妇人再次愣住:“我说的?我说了什么?”

    “姑姑说,西南一带秋氏一族恐遭大难,只怕我们去了也无用。”

    “是啊。”妇人点头,且这消息有滞后,传到他们耳中的已是三个月前的事情。

    除去消息本身闭塞之外,还有人在帮秋氏隐瞒。

    床榻传来嘎吱的响声,沈锦钊用手撑着床边慢慢挪动。

    这是要起来,妇人忙伸手将人扶住。

    双脚落地时,下肢无力,沈锦钊不由轻晃。

    但他不在意,让妇人扶着自己慢慢走到窗边,外头是春日,柳暗花明蝴蝶纷飞,盎然的生机总是叫人心头愉悦。

    “姑姑说,苍吾宗顾掌门收了个不知从何处得来的女弟子,还将其独子与这女弟子定下婚约。”

    沈素不解,“是,可是……难道跟秋氏有关?“

    沈锦钊唇边笑意扩散,许久,才低低道,“不确定,但只要有可能,总要去试一试的。”

    如若不试,不争,不求,名为死亡的巨剑就永远悬在头顶,无法撼动半分。

    他怎么甘心。

    洞穴内,睡梦中的男子握紧拳,手臂上青筋凸起,牙齿发出“咯咯”的响声。

    秋宴看去一眼,跨过沈锦钊,径直走到双目紧闭的粉衣少女身边。

    她将手中散发寒意的剑探出,挑开少女遮住脸的几缕碎发。

    洞穴静谧,女声幽幽。

    “托你的福,倒是叫我看清了他们的脸。”

    剑身横挑,凛冽的剑意划过脸颊,睡梦中的少女似乎感受到危机,放在身侧的手微微抽动。

    将锋利的剑刃对准少女跳动的脉搏,再往下一毫,就能刺破她的肌肤。

    对魔族来说,被清灵剑命中要害可是要命的。

    但躺在地上的少女毫无反应,虽然眼皮不安地跳动,却终究没有要醒来的迹象。

    秋宴由此确定,苏溪是真的陷入沉睡,而非做戏。

    为什么?

    陷入梦境和达到苏溪的目的之间有什么关联吗?

    还是说,她全然未曾想过,自己会比她醒得更早。

    剑光幽幽,照在洞中人脸上,晶莹的剑身倒映秋宴的脸。

    她看着剑身若隐若现的一瓣瓣纹路,开始回想梦中所见的场景。

    不算凶险,只是将过往循环播放几遍,将曾经走过的路再走几遍,过程中失去记忆,与梦中人融为一体,几乎意识不到所处所见只是梦境。

    随着场景变化情绪起伏、坠落,意识不到只是梦境......

    秋宴眸光闪动,视线扫过无声的洞穴。

    也就是说,此时此刻,他们都在梦中,都在循环自己的过往,且没有意识到是在做梦?

    秋宴垂眸,取下腰间的玉佩,拿在手中轻轻摩挲。

    如果不是无字天书,她也不会这么快醒来,那他们有没有可能永远醒不来呢?

    她被自己的想法惊到,随即又否认。

    不会的,苏溪不会让他们留在这里,因为她还要回到苍吾宗,要跟顾卿怜成婚。

    那么,他们是什么时候被拖入梦境的,苏溪又打算怎么做?

    吃食?不对,东西是落卜潇的,当着面她也没机会动手。

    又或者动手得更早?在他们跟玄龟对战顾不上看她的时候?

    秋宴一边想着,一边将苏溪身上搜了个遍,并未找到异常之物,又顺便搜了沈锦钊的身,依旧没有收获。

    突然,视线凝聚在少女微微张开的唇,秋宴伸手掰开柔软的唇瓣,快速从中取出一物。

    手中的莹白药丸圆润亮泽,秋宴放到天书面前,“天书,你可知道这是什么?”

    说着另一只手掰开沈锦钊的嘴,却没有看见药丸,只在舌尖残留一抹白色。货不一样啊,看来这位也被坑了。

    小型天书跳出秋宴手心,围着药丸飞了一圈:【解药。】

    “解药?”秋宴惊愕,他们中毒了吗?

    【非毒,用于解阵。】

    原来不是梦,是阵。

    突然,秋宴想到什么,她将药丸收好,眼中闪过幽光。

    “我是不是能入阵,进他们的梦?你知道怎么做吗?”

    【是。】

    小小的天书翻页,书页也很小,字也小,看着莫名可爱。

    【某种意义上,我无所不知。】

    它飞到半空,慢悠悠转一圈,问秋宴,【你要进哪一个?】

    秋宴伸手指向一个人。

    【好。】

    字迹由浅到深,又由深到浅,一阵风后,洞穴内唯一清醒的身影消失不见。

    与此同时,身处梦境中尚且留有一丝清明以保证能够提前醒来的苏溪忽然顿住,眼中狠戾消散片刻,只听到耳边有男孩儿脆生生的笑。

    那声音说,“看好了,这可是条难得的恶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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