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又来到了最初的那段城墙边。
这是一段位置很贴近镇子中心的城墙,是新建的一段,坍塌处能看到有很多朱砂粉,夹杂着数枚小卵石,我就着剑鞘,向着坍塌的方向向下深挖。
人祭啊……怪不得……
我所见的这新羊城的一切怪异,都有了合理的解释。
凡世诸城,世情百态,每个地方都有不同的习俗,万千流转中,也有那么一些记录于他案。
三个月前,新羊城面临内忧外患,百射无奈充当祭品,从此城中防守空缺,城池居民只得一缩再缩,在退无可退之时,不得不拿出图纸于此建造城墙。而且,这里娄孟丹的魔气最重,是事故的案发之地,如果他们如此信奉祭祀的话,那这堵城墙下,会有奠基用的尸骸,更甚者,是平安的尸骨。
我轻声叹气,给出的线索已经足够多了,我已经有些预料到了此间的故事是如何走向了此等的结局。
铁红的天愈发暗沉,抬头望去,有着微紫的暗斑,像是淤堵的血迹,让人有种隐痛的触感。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又该有什么样的反应,这是一个已经终结的故事,站在故事的尾端,无论说什么也有些太过遥远。我只能于此后日的终结,在另一个与其短暂交汇的枝杈向始端遥望,那些被隔开的笑与泪全皆模糊于风色,是旁观者再也无法触及的过去。
冷风吹过衣袍,我顺应风势低下头,满地散落的朱粉就像是凝固的血迹,和泥块混在一起,那一瞬间,我以为我看到了赤色灵花凋谢又零落的花瓣。
“别挖了,这里埋的人都不在了。”
三米之外,黑衣神秘人又出现在我面前。
我停下了手中的动作,看向他:“我应该怎么称呼你?”
是这具躯壳的俗名,还是他现下的身份?
三月前蔓延的魔气,频段一致的波澜,听闻我认识他后梅墨焓的奇怪反应,无一不在向我证实:他就是新羊城三月前来到此地的魔人。而新羊城能在如此短暂的时间内就和外界断开联络,全城耗死也等不来援军,也和他脱不开干系。
他是我所不熟悉的神秘人,敌我不明的情况下,顺势而为错漏最少,我将选择的权利交给他。
“百年未见,你我生分了不少啊,叫我名字就好,你……还记得我的名字吗?”
“当然。”我看着神秘人的眼睛,“何瞬。”
我看到他的眼睛微微睁大,表情似乎有一瞬的停滞,但我没有去分析他这幅表情下的含义,只是装作没有看到般继续开口:“你在新羊城都做了些什么?”
我再次问道。
与之前不同,这次我心中大抵有了答案。
新羊城的内患虽不能完全推拒到他的头上,但也不能完全说和他没有关系,作为此地魔气的根源,他的到来就是此地灾祸的开端。
异化入魔的凡人,不再有轮回的资质,他是彻底的让他们永死无生。
“我什么都没做。”他依旧摇头,神情冷淡又漠然,“我只是来到了这里,再选择了旁观而已。”
“是他们自己的愚昧,将益鸟驱逐的同时又泛滥了虫灾,所以最后落得个被虫蛀致死的结局也没什么好奇怪的。我只是顺应了他们命运的结果。”
“可明明他们还会有另一种结局。”
仙魔之法的到来,对于只想平淡生活的普通凡人而言,无异于一场灾难。
如果没有外力,再多给他们一些时间,在月和的带领下,他们可能就会破开盲信,走上另一条与现在毁灭不同的新生之路。
就算依旧不幸,到了亡城之际,那也不会落得个满城皆被屠戮殆尽,连带周边三百里全无生息的结局。
“另一种结局?时欢,你应该比我更清楚吧。”他嘲讽的笑了笑,可那目光落在我身上,确实温和又轻柔,“不会再有另一种结局了。”
神秘人摇摇头,不再言语。
他的目光从血色天际转落在那节坍塌的城墙边,裸露折断的木骨像是谁断裂的脊骨,拖着尚未彻底干涸的泥块在一片赤红下喘息。
贪欲是人族无法根除的顽疾,不管怎样选择,人族最后的道路都会通向毁灭,就算偶尔有几个清醒的人,面对整个族群的堕性,也只如螳臂当车,无济于事。
仙人就更是如此,习道修心却勘不破那贪欲,灵石珠宝,天地法器,他们的争夺永无止境,甚至,他们连弱小之人都在觊觎。
唯有魔,不生不死,不老不灭,混沌于天地,蒙昧于荒芜,他们,才是这个世界上唯一该存在的生物。
所以,他看向眼前沉默的少女。
她一向正义,善良,有责任感,是和他不一样的人。
他从来都知道。
所以他也不奢求对方能理解他,只是可能的话,他还是想尽量说服对方,毕竟,没有谁比他更清楚,与她站在相对的立场上,会是一件怎样麻烦的事情。
所以虽然知道希望渺茫,但他还是愿意一试。
神秘人指了指我腰间挂着的金红色羽毛,意有所指:“我以为,我们一直都是同伙?”
他说的不单单是当年的那一件事。
“看情况吧,我这个人一向不擅长合作,我单干惯了。”我摘下羽毛,将她收好。
主角可不能随随便便就答应组队请求,万一队友不靠谱,那倒霉的不就是主角我了吗。
我和这个家伙又不熟,还占着个宿敌的名头,拉拉扯扯左右站队可不是一个正义主角该做的事情。
“那最起码在这件事上我们仍会是。”他耐心的等着我将羽毛收回储物袋后,拿出一块花纹熟悉的玉佩,递到我面前。
……
他到底留了多少块这样的玉佩啊,怎么搞得像批发一样。
我在心底腹诽,手却很诚实的将玉佩接了过来。
身为主角要灵活行事,不能太过死板,有时候和敌人合作也是必要的一环呢。
我将玉佩举到眼前,透过昏暗的血色光线观察起来,花纹,玉质,都和之前的如出一辙。
拿之前差点杀死自己的家伙的东西做纪念,这家伙失心疯了吗?
我心不在焉地敷衍起来:“说来听听。”
“我搜集到的有关界域前任域长的资料,都在这里。他痛恨一切非凡者的生命,不惜一切手段要杀灭异类,龙族,凤族,麒麟族……都惨遭他的毒手。伏心,我们的朋友,就是殒命于入魔后的他手中。
“而现在,入魔之后的他又将主意打到了万物本源之上,如果他成功的话,不仅对我来说也很困扰,对你们来说,也无异于灾难吧。三日后,就在这里,界域的现任域长和前任域长会在此地展开大战。我们也可以在旁边暗中为现任域长助力,这对你在界域的处境也很有利吧。”
他拉过我的衣袖,在我的手心上写了一个地点。
“就当做个见证?”
“这和我有什么关系,看起来,你的这个计划已经很完美了,似乎没有我参加的必要。”
我将玉佩丢回他的手中,目光直视他的眼睛。
“你不想为你的朋友们报仇吗?那可是灭族之仇,屠门之恨啊,不然,你来到界域,又是为的什么呢?”
他还不知道,龙族还有最后一个生命,凤族也不止伏心一人。我来到界域,自然有我自己的理由,不是单单为某一个人。
“不,你猜错了。”
虽然我有别开话题的嫌疑,但我还是难得的和他说了一句真心话。
“是吗。”他轻轻笑笑,没说信,也没说不信。
但无论他相信与否,都和我没有关系。
“你是怎么入魔的?”我一向没什么耐心,所以我选择单刀直入的来向他询问。
相比结局注定的前任域长,来路不明的这个神秘人才更让我在意。
他身上,绝对有我追寻至今的那个东西。
“想知道?”他轻轻笑笑,“我还以为你会更关注眼前的这颗魔种呢,毕竟时间快不够了哦。”
他指了指上方,血色的天际此时已经快要贴近我们的头顶,沉沉的压了下来,鼻端似乎都能闻到一股铁锈的腥臭味。
“只剩一个多时辰了,不离开这里的话,可是会被魔种吞噬的,当然,一命还一命,你当初救了我,我也会投桃报李,救下你的。但那时候,你的同伴,这座城池,可就都会成为祭品了哦。”
他轻声笑笑,将那枚玉佩又递了过来:“就算不同意也无妨,只是一些资料而已,算是我们好久不见的见面礼?”
……
他真坚持。
但如果不想此时就和他撕破脸的话,接受是最好的办法。
见我接过那枚玉佩,他笑得更加温和。
“另外,时欢,多提醒你一点,仙人们看重的可不是生命,他们只重价值,界域人士更是如此。界域的飞舟就在赶来的路上,不再快一点的话,那颗魔种,可就成为你们总助的收藏品了。当时候他会经历什么,你应该很明白的吧。”
“所以……”我听到他轻轻叹气。
“再快一点吧,时欢。我们的时间,都不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