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家大院的一处花亭里,女人慢慢搅着杯子里的咖啡,看着面前诧异的男人:“事实就是这样。”
“不可能。”男人低着头,不可置信地看着手中文件夹的资料。
“厉楠卿,”宋虞似乎想起了什么,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你喜欢他?我没说错吧?”
“……”厉楠卿滚了滚喉结没有说话,只是翻动着手里的资料。
“你爱他,所以相信他,这个我理解。”宋虞向后靠去。
“可是,这就是事实,”宋虞笑着叩叩桌子,“他父亲,害死了你父母。”
“表哥啊,你真的要爱一个有着杀父弑母之仇的人的儿子吗?”
“别喊我表哥。”一直沉默的厉楠卿终于说话了。
“行,”宋虞把一张名片推上前,“这是我们家族的产业,按理来说应该你去继承。”
“二叔会处理好这件事的,当然了,是你的二叔。”
厉楠卿拿着文件夹和名片有些踉跄的起身:“知道了。”
“真是的……”宋虞抿了口咖啡,柳眉微蹙,“什么屁事都要本小姐亲自出马,还泡这么难喝的咖啡,也不拉个花给本小姐玩玩……”
…………
段倚。
厉楠卿想了太久,烟已经烧到了指尖,烫得他有些难受,但比起这些,真相才是最令他难以承受的。
他爱段倚,的确。
但是段倚的父亲对他乃至他整个家族有罪,也是事实。
厉楠卿捻灭烟,走出了楼道。
不管怎么样,他爸妈这笔账还是要算的,厉楠卿推开021包厢的门,看着卡座里喝得酩酊大醉走路都走得摇摇晃晃需要旁边人搀扶着行走的段倚,捏了捏眉心。
他什么时候才不会对这个人心软。
厉楠卿拿出手机,
——二叔,段倚我来处理,你不用理他
对面很快回复了:心软了?
——不是
——我有办法让他更痛苦
——他欠我太多了
对面似乎思考了很久,等到段倚都摇摇晃晃地晃到他身边了才发过来一句“好”。
厉楠卿把手机放回口袋,垂眸看见段倚这副样子不禁蹙眉:“怎么喝这么多?”
扶着他的人看见是他“噢”了一声,替段倚回答道:“那啥,段倚女朋友把他甩了,心里不得劲,边唱边喝的,那些和他一起的傻逼还灌他,就成现在这样子了。”
“叶……叶盛楠……”段倚趴在那人身上发酒疯,话语中染上了哭腔。
厉楠卿目光微沉。
“欸,不得不说这小子对他女友是真爱啊,痴心一片的。”扶着他的人笑着说。
“嗯,”厉楠卿说,“我来吧。”
“欸好嘞,来来来,小段,欸不是坏人,你发小……我靠你他妈别吐哈!”
厉楠卿扶住了段倚:“段倚。”
“厉……厉楠卿?”段倚微微抬眼,他一说话厉楠卿就闻到浓重的酒味。
“嗯,”厉楠卿应了一句,又用手挡住他的视线,“别对着灯看。”
“嗯哼哼,我没有看灯,我在看……”段倚打了一个嗝,“我在看,我最爱的人。”
“……”厉楠卿脸上看不出情绪,只是把段倚扶出了包厢。
段倚,你这种话,最多也就骗骗小鬼,那些成熟的大姑娘怎么可能被你的花言巧语给骗去。
可惜啊,厉楠卿他不是成熟的大姑娘,他是受骗的小鬼。
厉楠卿自嘲地扯着嘴笑笑。
厉楠卿拉着一个醉醺醺脏兮兮的醉鬼哪都去不了,只好在最近的一家宾馆开了间比较像样的房。
厉楠卿怎么样没关系,但是段倚不行。
段倚就是一个娇生惯养被溺爱坏了的豌豆公主,看着段倚睡不安心,厉楠卿自己也得翻来覆去地整晚整晚睡不着。
“……厉”段倚嘴里不知道在嘟囔些什么,厉楠卿眉头一皱,总有种不祥的预感……
半分钟后。
“……”厉楠卿看着抱着马桶疯狂呕吐的段倚,抽了张抽纸擦手。
或许是人类本能,醉了都会自主地去找马桶,仿佛那里才能带来归属感和安全感。
于是厉楠卿就看着段倚抱着马桶喊了十分钟的“老子再也不相信爱情了!”和“叶盛楠你他妈混蛋”。
厉楠卿见段倚喊累了便把他从地上抱起来,想把他清洗干净,刚抱起来就被段倚死死圈住脖子,无论怎样都不撒手。
厉楠卿和他玩累了,叹了口气:“段倚,你到底要干嘛。”
段倚撅起嘴眯起眼看了他好一会儿,忽然问道:“你是厉楠卿吗?”
厉楠卿淡淡嗯了一声。
段倚听到这话后“哇”地一下哭了出来,哭了厉楠卿一个措手不及。
厉楠卿不觉放软了声音:“别哭,告诉我怎么了。”
段倚哭得猛了,一边哭一边打嗝儿:“厉楠卿嗝,厉嗝楠卿……”
“我在。”厉楠卿抱紧了一点,拍了拍他的后背。
——“厉楠卿,我只有你了。”
厉楠卿听见段倚说。
厉楠卿忽地什么都听不见了,他只能看着自己的手慌张地给段倚抹眼泪,有种大脑缺氧的假象。
“段倚,”厉楠卿强装镇定打开花洒,“先洗澡。”
段倚碰到水就安静了下来,在花洒头下呆呆傻傻地看着厉楠卿,衬衣湿漉漉地黏在身上,偏棕色的毛发因为水流而垂下来贴在额头上,像极了一只被主人遗弃在暴雨天的小泰迪。
厉楠卿看着青年逐渐凸显的身形,沉了沉眸。
“段倚,”厉楠卿说,“我需要脱掉你的衣服。”
段倚还是呆呆地坐在水里,不知道望着什么东西出神。
诶……厉楠卿把花洒架起来,去解段倚的衣服。
把身上的衣物都褪下来后厉楠卿又拿起了花洒:“来,再等一会就……!”
段倚不知道怎么,忽地朝花洒撞去,厉楠卿及时拿开这才没有让他撞上脑袋,但还是被段倚撞得一个屁股蹲跌倒在水里。
“啧,”厉楠卿觉得尾椎骨生疼,“你别闹。”
“呜呜,就闹你,你这么伤害我,我……我讨厌你!要你万劫不复!”
段倚脸上愤愤的,但他身上又全是水,就显得狼狈又可爱。
厉楠卿失笑:“又讨厌我了?”刚刚不还哭着喊着说只有我一个人了。
还有……厉楠卿怎么可能舍得伤害他。
段倚闹累了,又嘀嘀咕咕了好一会儿就在温水里睡着了。
“……”厉楠卿捏了捏段倚肉肉的脸,见他一动不动,心想,看来是真睡死了。
你啊你,厉楠卿把段倚头发上的泡泡冲掉。
你啊你,可让我怎么办才好。
洗完澡从浴室里出来,厉楠卿把段倚抱到床上,自己也躺了上去,盖好了被子,刚想了一会儿家族的事情就听见段倚在低声的梦呓。
“楠卿……厉楠卿……”段倚在虚空中胡乱地抓着,厉楠卿见状,把手放在他手心。
“睡吧。”厉楠卿看着段倚皱到一起的小脸,温柔道。
“厉楠卿,”段倚缓缓睁开眼,粉唇轻启,“我爱你。”
“…………”
厉楠卿有几分钟甚至眼睛都不能聚焦,传递给大脑的信息来来回回就只有那句“我爱你”。
段倚笑着,吻了过去。
一切都变得混乱起来。
苦苦维持的假象崩塌,残岩碎瓦里是一颗跳动着的心。
或许段倚是无心的,又或者是随口一说,但他不知道的是,厉楠卿靠着他这句话熬过了多少个无眠的夜——厉楠卿永远活在了24岁那个有着缱绻月光的夜晚。
总有些人是靠着某一瞬间和某一个人而活着。
翌日,段少爷扶着自己酸痛的腰,坐在床上使劲回忆昨晚到底干了什么操蛋事,怎么连他的屁股都是生疼的。
“醒了?”厉楠卿整理着西装袖口,问道。
“啊……”段倚看见他这副模样怔了半天才问道:“你……去哪啊?”
“回公司。”厉楠卿言简意赅。
段倚以为他又要回去打他那个破工,不满地噘着嘴:“欸,你天天这么努力干什么,我又不是不能养你,天天上那个破班,还不如留下来陪我喝酒打牌看电影,做什么都比做那些事儿好……”
“段倚,”厉楠卿拿起桌子上的车钥匙,“我不是去打工了。”
“那是什么?”段倚有些疑惑。
“我家族给我留了些财产,我要去继承和管理。”厉楠卿背着他对着镜子打领带,可头却微微侧着,像是在观察他的神情。
“……”段倚少有地沉默了。
——他不知道说什么。
恭喜?哈哈,听上去倒像他们十年之后碰面的寒暄。
“回见。”厉楠卿赶时间,见段倚一直不说话,便开门走了。
“厉少爷啊……”段倚垂下眼帘,看着自己膝盖上的那一块疤。
——段倚从小就是易留疤体质,一个伤口要等上几个月才能完全消掉,可段倚又闲不住,喜欢跑跑跳跳上上下下,总是惹得一身伤回来,这时候厉楠卿就总会沉默着给段倚上药。厉楠卿的动作很轻很轻,像在给一瓶珍贵的青花瓷上釉,甚至段倚觉得他的隐藏身份是那些补救珍贵文物的公职人员。
——做完这些事后,厉楠卿就会再去一次段倚去过的地方,把那些杂草荆棘枯枝败叶全都清理掉,段倚小时候觉得他比家里请的那些清洁阿姨还要厉害上一百倍一万倍,因此天天围着他转悠。
段倚摩挲着膝盖上的那块疤,很专注,但看不出是高兴还是难过。
——他是微笑唇,平时无论做什么事情发生什么糟心事看上去都是happy的,这也让他更能掩盖自己的心情与情绪,在一些突发情况特殊场合让这个处世不深的少爷能站得住脚。
“厉楠卿……”段倚盯着床上的一处污渍,喃喃自语,“你什么时候才能喜欢上我呢……”
段倚重新躺了下去,看着天花板上星星点点的霉斑,觉得自己真的是糟糕透了。
十六年了,楠卿,就算是冰川在十六年的炙烤下也该融化了吧?
可是……你呢?段倚眼前的景物变得模糊,窗外照进来的阳光暖和得让他不想睁开眼。
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啊……
厉楠卿……
段倚这样想着,沉沉睡去,嘴里还带着咸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