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到一半,燕亭发觉自己应该知会一声,虽然府中的人都知晓他成亲当夜拿了和离书给予沈拂衣自由,但在外人看来沈拂衣还是他明媒正娶的妻,燕府的人这般刁难她,若是被旁人听去,不知又要如何编排。
燕亭唤来厨房厨头知会一声:“沈姑娘日后要吃什么,你们只管做。”
厨头一进来就看见了食案上的汤饼,顿时知晓这句话所谓何意,他面露难色,迟疑了半晌,欠身回“诺”。
“有什么话直说便可。”燕亭观他欲言又止,和声道。
他不是什么严分尊卑之人,对府里的下人向来宽容。
厨头鼓足勇气,神情苦恼地说:“大人,不是小的有意忽视沈姑娘,是沈姑娘说习惯自己做,说是什么自己做的饭菜才是家乡的味道。”
燕亭举著的手一顿,抬手示意人下去。
家乡的味道么?
都城的人都说沈府的人待她极好,几乎是有求必应,自己的亲女儿都没有这待遇。可他认为,这只是表象。
他又尝了一口汤饼,汤饼入口顺滑,汤底浓郁鲜美,一口下去,淡淡的辛香和油脂的芬芳在口中交织,挥散不去。
至月挂枝头,厨房还亮着点点烛光。
翌日,燕亭走到沈拂衣的房门外,踟蹰不前。
按习俗来说,今日是归宁的日子。
两人应当携手回沈府一趟才是。
静候半刻钟,他想到昨日厨头说的话,最终还是抬手敲门问问沈拂衣。
手刚触碰到门环,却见一名年轻的黑衣近卫一路疾跑到他跟前,喘息未定,“大人,李公公在门外候着,说是宫里那位要您进宫一趟。”
燕亭蹙眉,转头,语速急切:“可传了什么话来?”
今天是休沐日,如此突发想来是有要事相商。
他抬步,移下阶梯,快步朝另一个方向走去。
年轻的黑衣近卫摇头,紧跟在他身后。
“兰生,你不必跟着,今日随沈姑娘回一趟沈府罢。”
燕亭边说边走,步伐逐渐加快。
“可是……”名唤兰生的侍卫不甘心道。
燕亭道:“你知道我的,就今日破一次例罢。”
话音刚落,房门紧闭的声音随之响起。
他回屋换了一件绯红圆领袍衫,又嘱咐黑衣近卫一番,便直奔前堂而去。
挺拔如松的身影激起一阵秋风,满院的海棠飘落在地。
一个时辰后。
沈拂衣一打开房门就瞧见身穿玄色的男子立在石级中央,她惊愕不已,困意顿时驱散。
她见过这个人,是燕亭的随身侍卫,而这人似乎不太待见她。
之前送给他的花糕被无情拒绝不说,每每相见,沈拂衣总觉得这人带着审视的目光看她。
还没等沈拂衣走过去问,兰生便稍退一步,垂头抱拳,道:“大人公务繁忙,属下随您回沈府。”
兰生开口简洁明了,面色微冷,毫无情绪波动。
“回什么府?”沈拂衣一时之间陷入困惑,迷茫地看着眼前不言苟笑的冰山。
他身量极高,看起来不过十五六岁的样子,剑眉下的眼神含着冷冽,他似乎不喜旁人靠近,与人交谈至少要相隔一米之距,
送花糕那日,沈拂衣便已发现。
兰生像木桩一样,抱着剑冷冷地立在那儿,没回答她,仿佛是不太想与她搭话。
大人只说要他同沈拂衣回府,显然,他已传达,至于其他,不归他管。
沈拂衣没指望他回话,而是悄悄地问系统沈府的人如何?
系统心累:“宿主,我之前说的你是一点没听进去?”
穿越当天,系统已经把原主家庭的资料全部收集给她,当时的沈拂衣草草看了一眼便不知丢在何处。
以为了解原主本人即可,哪知突然叫她回沈府一趟,也不知燕亭是不是怀疑她了。
沈拂衣摸了摸鼻子,脸色窘迫,有些尴尬:“哎呀,我这不是以为跟沈府没交集了呢。”
系统这次没再给她文字资料,而是选择直接口述。
沈拂衣听罢,千言万语最终还是化作一句:“原主娇纵跋扈是在沈府的意料之中。”
系统再苦口婆心地提醒一句:“宿主,求您别再ooc了,今天是原主归宁的日子。”
就在方才,沈拂衣问出那句时,系统担惊受怕。
若是被人察觉眼前的沈拂衣不是这个时代的人,它的系统生涯也将就此结束。
闻言,沈拂衣惊讶了一瞬,立即换上自认为职业性假笑,对着靠在柱子旁边的兰生说:“瞧我这记性,我进屋放个东西,且稍等半刻。”
这也怪不得她,毕竟她穿越之前是个母单solo,连男人的手都没摸过。
转念一想,原主父母留给沈拂衣的东西也该还回来了。
望着那抹婀娜的身影,兰生垂眸思忖,是真的是没记起来么?
他当然没放过方才沈拂衣脸上露出困惑的神情来。
“兰侍卫,还不走么?”
沈拂衣快步走出房门,见没人跟上便转头问。
脆耳的铃铛声夹杂着温和轻灵的女声,兰生一抬眸,就见她立在院门的石级之上,花树掩映之下,隐约可见的弯弯眉眼宛若高悬的明月。
满庭的花木,在这一刻静止。
***
马车摇摇晃晃地行驶在明朝街,沈拂衣掀开帘子一看,见离沈府还有一段距离,便从袖子里取出一只小盒子来。
一旁假寐的兰生闻声睁眼,看着她怪异的举止。
看那盒子的形状像女子常用的妆匣,遂又阖上眼。
而另一边沈拂衣毫不在意地打开盒子,从里面拿出自己做的枣饼往嘴里塞。
整个马车都弥漫的枣香,连坐在外面的兰生都忍不住吞了吞唾液。
也不知是什么糕点如此香,勾得他馋虫都出来了。
而与此同时,她还不忘把盒子里的枣饼拿出来分给马车外的人:“兰侍卫,这路途遥远,吃个枣饼垫垫肚子。”
兰生抱着剑没接,冷冷地开口:“不过半里。”
沈拂衣脸色挂了几分尴尬的笑意,依旧把枣饼递了过去,说:“兰侍卫,我亲手做的枣饼健康又没毒,放心吃。”
说罢,当着他的面吃了一个。
“我不是这个……”看着沈拂衣伸来的友好之手,兰生别过头,僵硬地解释。
趁这空当,沈拂衣快速地把扁圆的枣饼放在他掌心,放下帘子,说:“不要丢了哦,很好吃的。”
兰生看着手中金黄色的枣饼有些不知所措,就这么静静地和它对视。
片刻后,他小心翼翼地啃了一口枣饼。
口腔弥漫着浓郁的枣香,金黄色的饼皮酥脆,轻轻一咬就掉了碎屑,而内馅却软糯细腻。入口的枣泥甜而不腻,还带着微微酸气,吃得直冒涎水。
“兰侍卫,是不是很好吃?”
突如其来的话打断兰生的思绪,他回眸一望,是期待他回话的沈拂衣。
兰生把手藏起来,不自然道:“还行。”
沈拂衣看出他的倔强,没再打趣他。本来就是个孩子,也不知为何天天扮扮一副老成样。
“我这里还有,兰侍卫再拿几个罢。”沈拂衣把盒子递在他跟前,眼神示意道。
兰生不客气地拿了两个枣饼,嘴里嘀咕着:“什么兰侍卫,真难听,我叫戚兰生。”
沈拂衣顿时明白他这是在和自己说话,忙不迭笑着回应:“好好好,戚侍卫。”
马车停在沈府大门之时,沈拂衣的枣饼正好吃完。
她拍了拍衣裙,直接跃了下去。
搬车梯的兰生顿时一滞,斜乜着沈拂衣。
沈拂衣干笑了几声,拾级走向沈府大门。
朱红色的大门紧闭着,石阶下的一对石狮威严地矗立着。
看来沈府的人是完全不把原主当作沈家人了啊,遥想当初,这宅子还是她父亲买下的。
沈拂衣冷笑连连,这沈府的人真是一个比一个贪心。
***
此时沈府的人完全没想起来还有沈拂衣的存在,都在因为不用流放而欣喜万分。
显然,都忘记了这次的牺牲人。
直至小厮惊慌失措地跑来汇报二姑娘回来了,除了新换的下人不知情,其余人闻之色变。
闻言,吓得沈拂晓手中的新首饰掉落在地,沈家父母心生不安。
沈拂晓求救似的望着母亲,低声道:“阿娘,沈拂衣是不是回来同我们算账来了?”
她圆圆的杏眸藏着畏惧,双手死死地攥紧手帕。
仿佛下一秒,就能听到手帕的撕裂声。
把沈拂衣骗去冲喜,独吞她的万贯家财,这是他们一致的决定。
可以说,整个沈府全都知晓,唯独把沈拂衣蒙在鼓里。
以至于在沈拂衣成亲当日,府里的下人几乎都换了。
沈氏一边安抚女儿,一边询问沈长庚:“沈郎,这可如何是好?”
沈长庚眉毛一竖,控制好情绪,冷哼道:“燕亭没来,她能掀起什么风浪?”
在沈长庚眼中,沈拂衣依旧是个骄纵无脑的女子,对他更是言听计从,现如今,亦不能改变什么。
沈长庚坐在前堂的椅子上,拍案:“放她进来。”
就算知道“成亲”是骗局又如何?他倒要看看,凭她一个人又能做什么?
况且,她父母早亡,他沈长庚养她到二十岁已然仁至义尽,这场交易就当是义绝之前的报答,他沈长庚也受得起!
沈拂衣沿着小厮的指引来到前堂,途中,她眼神左顾右盼,连看到庭院的野花杂草都觉得稀奇。
兰生跟在后面,将她的一切尽收眼底。
不愧是大贪官啊,这里的一花一草都价值连城。
沈拂衣不由得腹诽。
小厮把她引到门口便逃命似的跑了,沈拂衣没在意,径直踏进院落。
青石板铺就一条小径,两侧栽种了奇花异树,沈拂衣慢悠悠地走着,偶尔停下来欣赏着沿途美景,仿佛是在逛景区般怡然自得。
兰生虽不理解她的用意,但没催促她。
而沈府前堂。
半炷香过去,沈府的三人坐在椅子上,脸色很难看。
沈拂晓生出几分不满:“沈拂衣肯定是故意的。”
都等了这么久,沈拂衣还不出现。
沈氏看着浮躁的女儿,叹了一口气说道:“再等等。”
直至一炷香燃尽,人还未出现。
连沈长庚也忍不住怒火中烧,“还是如此,不知礼数!”
说罢,他拍案而起,拂袖离开前堂。
“伯父这是作甚?火气这么大?”一道柔和的女声伴随着脚步声赶来,衣袂翻飞,银铃作响。
沈长庚止步,转头看着眼前身着青绿色衣裳、说笑的女子,迟疑了半晌。
眼前此人,除了容貌外,其他的都好陌生。
以往的沈拂衣再娇纵也绝不会如此大逆不道,更也不会穿得如此素净。
在沈长庚愣神之际,沈拂衣便把视线转向自己的好姐姐——沈拂晓。
不得不提,沈拂晓确实漂亮,肤如凝脂,俏脸柳眉,目似秋水流盼,朱唇皓齿。
“姐姐,好久不见。”沈拂衣微微一笑,和躲在沈氏后面的沈拂晓问候。
在原主的记忆中,沈拂晓没少在外面败坏沈拂衣的名声。
想至此,沈拂衣又朝沈拂晓露出意味深长的笑容,而沈拂晓也不知是不是做贼心虚,不敢直视她的眼,惶恐地喊了一声“阿爹”。
沈长庚回神之际,质问沈拂衣:“那是你姐姐,你还是这般目无尊长。”
“哦,你说是什么便是什么罢。我已嫁做人妇,今日前来是拿回我父母留给我的嫁妆。”沈拂衣耸了耸肩,无所谓地答。
沈长庚气得头发都竖了起来,指着她吼:“大逆不道!你就是这么跟你长辈说话的?”
沈氏在一旁苦口婆心地劝诫她要知礼数,懂礼貌。
沈拂衣及时打断,“伯母,这话你留着给姐姐说罢。”
沈长庚气得脸色铁青,正当他要发作,一名小厮跌跌撞撞地跑了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