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妈！我开学要迟到了！”
明璨单脚站着，拽着袜子就着急忙慌往另一只脚上套，瓷砖地板被踩出笃笃的响，仿佛时钟指针到点时摇动的轻擦，催得明璨愈发着急。
少女再一次回头，看了看门口的挂钟。
上方的指针朝向依然没有变化，清清楚楚的指向——八点五十三分。
虽然因为是报到日，从开校门起，一直到中午，什么时间去都行。可明璨习惯提早，否则她总有种“是不是已经迟到了”的负罪感。
报到完领各种东西，再认认教室、认认人，对明璨来说，就更需要早点到了。
不然就跟身上有蚂蚁在爬似的，难受。
两脚踏进黑白色的运动鞋，明璨抓过玄关柜上的书包拉开门就跑，独留一句“我出门了！”和关门砰的一声响在身后。
紧接着，楼道里响起急促的脚步声。
“哎！”
林女士刚从厨房出来，只来得及看见明璨忙乱的背影。
没办法，她放下手，望了眼门口静静待着始终未变的时钟。
“这孩子。”林女士喃喃失笑。
“忘了家里钟坏了吗？”
明璨握着扶梯，飞奔下楼。
楼梯转角处，立着个慢条斯理的背影。
脚步闲散，一手插兜，一手搭着扶手，身着白T黑裤，露着白皙的膝盖和小腿，穿着米白色的运动鞋，削薄的脊背挺拔如竹，脚步轻到听不见。
明璨认出那是谁了，顿时连喘匀气儿都顾不上，急着要上前，后果便是被胸肺处辛辣的空气呛得一阵猛咳。
但她弯腰之前仍然身残志坚地一把拽住了那道身影拖在身后长长一条的黑色书包带。
早在明璨咳出惊天动地那一声时，少年便蹙着眉，停住脚步回头了。
他说：“你跑什么。”
明璨“啊？”了声，非常不理解：“再不跑赶不上了啊。”
少年仍旧皱着眉，在明璨不解的视线中低头看了眼腕表。
“……”
明璨没懂他这个举措。
她咬了咬唇角，目光在面前个高颜好气质绝佳的男生，与其身后的楼梯之间不停旋转。
终于，在少女准备管不了那么多了拔腿就要跑的前一刻，身前的人开口叫住了她。
“现在才七点。”
男生将腕表转向她，示意她自己看，嗓音清冽如冰，问明璨：“你着什么急？”
……
明璨：？？
她下意识低头看去，表情迷茫又困惑。
表盘上分明显出，现在是七点十四分。
时间充裕到够明璨吃饱喝足后再踱去学校。
明璨先松了口气，眸中映出那根不停走动的秒针，缓缓划过一个完整的圆。
分针移至下一格时，少女猛地深深吸气。
少年以为她要说什么，就见明璨放松了紧绷着蓄势待发的身体，眉心舒展开，语气庆幸：
“太好了，还能争个到班第一。”
少年：“……”
-
“哦，对，我家表上周坏了来着，还没来得及拿去修。”
穿出单元门，明璨跺了跺跑得发麻的脚后跟，习惯性走到男生的右侧。危机解除，她高束的马尾随着心情飞扬起来。
这个时间，小区里还有三三两两的人在往大门走着。
明璨看了会他们，转头朝向少年。
“陈砚，我是看错时间，可你去这么早干嘛？”
少年，也就是陈砚，可疑的沉默了下。
陈砚没说话，扬手从明璨书包的左边，拎出水杯。
拧开，递至明璨面前。
语气平静地顾左右而言他：“气喘匀了就喝水。”
“哦。”
少女接过水杯，抬上唇，回答闷在杯子里，瓮声瓮气的。
明璨没觉得有什么不对。
喝完两口放下，伸手问他要盖子。
因此抬眼才注意到，少年正低垂着复杂的眼神在看自己。
明璨：？
陈砚敛眸，没管那只伸过来的手，径直从少女掌中抽走杯子，盖上拧紧，放回她的包里。
“走了。”他说。
明璨正要应答，马尾上却袭来一股力道。
已经出口的“哦”硬生生变成了“嗷”。
明璨猝不及防被拽得后仰了下，眉毛一皱，直起身第一件事就是攻击罪魁祸首：“你小学生吗陈砚？”
痛倒是不痛，不过出于马尾被拽散的担忧，明璨还是抬起双手，抓着发根重新往上扯了扯。
她一点都不意外陈砚突然对犯病，他一直不是个很规矩的小孩儿。
从小到大一直都是。
她只是随口抱怨，哪想，身侧走着的人顿了顿，半晌，居然忽地，声音轻轻的冒出句：“……抱歉。”
“？”
明璨奇怪地看他。
少年目视前方，看上去有种冷漠的帅气，但足够熟悉他的明璨一眼能看出，这人此刻脸绷得紧紧。
明璨一言未发，快速迈出两步，超过并肩的人，偏过头，上下打量他。
“......”
如果她眼睛没出问题的话，她好像在陈砚眼中看见了紧张。
少女很冷静地想，要不是她疯了，那就是陈砚疯了。
她道：“不管你是谁，现在立刻从陈砚身上下来。”
“......”
少年的神情变了又变，明璨没读懂，但她从陈砚沉默片刻后轻轻扫向她的一眼里，读到了危险的意味。
“哎，”明璨变脸如翻书，马上装模作样地左右看去，“该拐弯了吧？”
不等陈砚回答，她自顾自嗯嗯两声，拉起书包，冲刺跑到不远处的拐角，一下拉开了两人的距离。
停步的同时，明璨回过头，两手仍攥着书包带，朝还站在原地的陈砚喊：
“走了呀！”
少年停了几秒，很轻地笑了下。
有一声叹息，几不可闻。
他重新抬腿，嗓音含着唯有自己能听见的笑意。
“来了。”
暑假结束得太快，离夏天结束却还早。
吃完早餐，时间也还早。二人开学前特意走过两趟上学路，可仍不太熟，辨别了下方向，方才再次启程。
太阳半藏在云层之间，日光还不算盛，云层朦胧透出一片金。昨夜似乎下过雨，灰色的地面深一块浅一块，空气清新。
今日，好像会是个阳光明媚的大晴天。
天气好，明璨心情就好。她探出右手，拂过道边灌木丛翘起的叶片。
动作重了，不慎带下一片。枝叶间的露水因此泼溅了她一手。
这下老实了，明璨默默远离了花坛，贴回陈砚身侧。
她低垂下头，正搓捻了下指节上沾染的露水，身旁“刺啦”一声响，眼前变魔术般出现了张餐巾纸。
“......”
手上的纸半天没人接，男生疑惑道：“嗯？”
明璨才慢吞吞蹦出一句：“陈砚啊。”
“你贤良得可怕。”
“......”
少年露出那种无语又懒得反驳的表情，只将纸巾强塞进她的掌心，不理她了。
明璨低着头，将手上的湿痕一点点擦干拭净，身侧的陈砚突然拉了她一把。
明璨下意识抬了点头，一片深绿色的草丛映入眼帘，距离与她只有不到一足之隔。
草丛也湿哒哒，如果不慎踩进去，肯定要打湿鞋袜。
陈砚蹙着眉，还未发作，少女忽地抬起手，在他眼前展开：“看。”
“擦得很干净吧，没辜负你的纸巾和良苦用心吧。”
她压根儿没把差点走进一片湿漉漉里这事儿当回事。
早晨柔和明亮的光线映照着少女葱白的指尖，少年的目光从她圆润的指甲盖滑向她的脸。
明璨一脸期望得到夸奖的期待，星眸亮亮的，像小猫得意地翘起尾巴，冲人类喵喵叫着炫耀自己办好了一件很小的事情。
明明是高中生了，却好像一直都那么幼稚。
“……”
明璨半天没等到回话。
疑似被忽视，加上仰头看他搞得脖子不舒服，她的神情开始变得有点不满。
陈砚个子很高，去年体检已经有一米八，后面还有小数点。
明璨知晓后，不服气地每个月都要量上一量。
但她的身高已经很久没变过了，稳定停在一米六二。
令人咬牙切齿。
现在明璨已经不怎么能通过目测来判断男生有没有长高了。
可眼前时不时又会产生些莫名的即视感，令她恍然觉得，陈砚似乎又长高了些。
就像现在。
头顶是树荫，陈砚垂下头却还有更深的阴影。
明璨一磨后槽牙，悄悄挪动脚跟，往后退了退。
自以为悄然的举动其实挺显眼，尤其是在一直观察着她的陈砚眼中。
明璨就见少年唇角古怪地动了动，继而半侧过头去，自言自语了句什么，才又转过来，看着她。
虽然没学过唇语不知道具体，但明璨不用想都能知道，那说的肯定不是什么好话。
所以她紧盯着眼前的人，同时大脑飞速运转，思考着要是他出言不逊，她该怎么回怼。
少年张开唇。
明璨严阵以待。
他开口，声线一如既往平静，仿佛风雨都无法倾袭：“还不走吗。”
“你的第一要被人抢掉了。”
明璨：“………………”
“啊啊啊啊快走快走——！”
少女慌张地一把抓过少年的手看了眼腕表，时间太过空余以至于松懈过头，吃饭和走路都慢悠悠，现在快要八点了。
还好，只需要再穿过两次十字路口就到，实际上距离并不远了。
明璨拽着陈砚的胳膊，拉着他一路向前冲。
“快快快，现在还来得及赶上前面几名！”
没跑两步，被少女拽着跑的人就莫名其妙变成拽着少女跑了。
他回过头对着明璨一笑：“这样才称得上快。”
明璨担心会跑岔气，强行忍住了没骂他。
忍了又忍，最终还是忍无可忍道：
“陈砚！你个狗！”
陈砚的笑声在前方荡开。
传到身后明璨的耳中，她愤怒地想。
要是生活像游戏，那她现在的怒气值已经爆表，提示“up”了吧？
要是真能有什么大招的话，她希望是数值增加，现在就能一秒超越陈砚这个用着两条腿，却跑得像有四条腿一样快的人了。
明璨抬眼，望向与她之间间隔两臂的少年。
他的发梢向后轻扬，衬衫衣摆在身后飘荡，露出一截黑色的裤腰。
但是……
说起来，陈砚是什么时候，能这样轻松地拽着她跑的？
在明璨的印象里，前年冬天，他们还是初二生的时候，体育课上跑步，老师不在，体委带的队形就散漫多了。
陈砚慢慢从内圈跑来她身侧，到最后跑完，他们体力消耗的差距好像并不大。
并不是测验，因此除了爱出风头的几个，没什么人在冲刺，所以明璨不能百分百肯定那时他们的速度差距是多少。
或许那时他的速度就比她快上许多了，毕竟他体测的成绩一直都名列前茅——但因为明璨同样是名列前茅的几位，男女测试的标准也不相同，平时也不会特意放在一块看。
明璨的心间渐渐有些不是滋味。
朝夕相处的人身上无声无息出现了自己所不了解的一面，明璨对这份陌生感到无法言说的不快。
而且，刚才想到的体育课一事，虽然有和朋友一同奔跑、在校园里实在很少感受到的自由肆意，但也连带着发生了明璨介怀至今的事情。
想到它，明璨就会想到那件事。
她相当不愉地皱起眉，抿了下唇，拔腿开始卯着劲儿往前冲。
陈砚并没尽全力在跑，更多的是仗着身高腿长在欺负明璨，因此，明璨超越的十分轻易。
发觉少女的忽然发力，陈砚诧异了下，调整着跟上了她。
不过这般“手牵手一起奔跑”的事情更多发生在小时候，长大后就很少了。陈砚不太容易能把握到那个度，一旦稍微超过了明璨，明璨就会更卖力地往前冲。
少女看起来有种破罐子破摔的无畏感，明显拉不住，陈砚看了看她，只好尽量顺着她的步调，让她别冲过了头。
跑到校门口，明璨才刹住车。
终于松开了一直拉着陈砚的手，明璨弓起腰，命都去了半条一样两手撑着腿大喘气。快要被大量入肺的冷空气催得咳嗽，她咽了咽口水。
陈砚同样胸口上下起伏地喘着，喉结滚动着缓了缓呼吸，没管自己胳膊上被抓得太久又因力道失去控制出现的大片红痕，探出掌心，去扶明璨的肘弯。
“跑完别这么快停，慢慢走一走。”
明璨自臂弯后回他一眼，那一眼平静，却令陈砚觉得，这近乎在瞪了。
他抿住唇，不知道自己怎么惹到她了。
当务之急也不是这个。
好在明璨还算配合。
她将胳膊从陈砚手里抽出来，张着唇呼吸，迈开腿开始走。
陈砚跟上去，不忘提醒她“用鼻子呼吸”。
明璨没回头，闭上了嘴巴，肩膀和胸脯起伏不停。
不管他说什么，明璨都很配合，陈砚一时半会分不清她到底是没在生他的气还是因为这些都是她知道要做，只是忘记了的事项。
出于直觉，陈砚猜，就算明璨生气本身不针对他，也或多或少有他的戏份在其中。
只是不知道有多少，是因为什么……这关系到他要怎么做，陈砚望着少女的背影，静默思考，要怎么旁敲侧击出缘由。
虽然明璨不介意被直接问及生气的原因，但陈砚会有所顾虑。
他总觉得，那毕竟是令明璨生气、或者伤心的事情……还是绕开一些提比较好。
明璨在前方走着走着，陈砚落后半步，见她忽地重重叹了口气，脚步停驻。
“唉，看这架势是赶不上最快的了。”
矮他一个头的少女回过身，身高差令陈砚能直接望进她的眼睛。
这是陈砚一直想长高的原因之一。
少女神情如常，说：“直接去报道吗？”
陈砚低着眼，仔细扫过她的每一个表情。
可明璨面上只有平静，还有因他许久不回复而出现的不解。
“……”
少年暂且按下不谈，抬起头，指了指左侧人挤人的公告栏。
“先去那边看分班表。”
明璨不想去挤，打发身高优势的陈砚去看。
在门口直挺挺站着太挡人，明璨四处看了看，找到个清静些又足够明显的角落，顺着人流钻过去，后背靠上墙，抬头望向半空中轻晃的横幅。
不知何时起风了。
风力不小，红底白字在天上晃动着，日光穿破云层，透得字迹边缘泛着模糊的柔光。
白色的字体背对着明璨，所有字都是倒过来的。
明璨仰头看了半天，只能依稀看出几个不认识的名字，和大差不差的几句欢迎语。
她尽力在瞻仰了，最终还是败下阵来，偏开眼，心里默默想。
这就是荣耀吗，好刺眼。看得眼睛好疼。
这样撇开眼，明璨的视线落点自然转移，看到后方一栋教学楼。
斜对着他们的一面挂着红色的大字，大概是勉励的话语，明璨多瞧了几眼，百无聊赖地打算之后去看看写的是什么。
她提了提书包，就算刚开学还轻飘飘的，肩膀上压着东西的感觉也令明璨不太舒服。
不断有家庭交谈着，来来往往越过明璨，背着或拿着各色各样的包，有的还拖着行李，大包小包，明璨逐渐产生步入新学校的实感。
大概是见她一直站在原地没走，不少进出的人路过，目光短暂地投来一瞬。
正巧此时陈砚也看完班级回来了，说他们在一班。
明璨将发绳摘了下来，甩了甩头，快速重新扎了个马尾，又将书包从肩上脱下，换到手上拎着。
“那我们走吧。”明璨说，“早点弄完，早点回家吃饭。”
“我家今天炒回锅肉呢，馋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