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入落红塘后,彼岸第一时间将方才在路上所见给童娘子讲了去。
童娘子听后神色阴晴不定,这样的事,她见得比彼岸还要多。在听过彼岸所讲后,她定定神,道:“我这落红塘的下人其实并不是特意撵他们走的,他们每个人身体上都开始有局部的消散。前几日听你所言,如今这才确信,小彼岸你所说的,是事实。”
魂魄正在一天天开始消散,等到彻底消散后,就一切都晚了。
现在唯一能够靠住的,就只有红纱一人。
彼岸扭头看向红纱,“红纱,现在只有你能带我们找到阴竹血关阵。”
“姑奶奶您放心,若此事当真不可再拖,事不宜迟还是尽快去做才好。”
彼岸与童娘子点了点头,接着彼岸道:“我这就传信于阴竹。”
话音刚落,外面传来一道有些慵懒散漫的声音,“别费力了,已经来了。”
阴竹从推门而入,三人目光一齐看去。
“正好,事不宜迟,尽快动身!”阴竹还没走近,彼岸便急匆匆的抓起他的胳膊出了门,身旁还跟着任不远。见彼岸出门去了,童娘子雨红纱也紧随其后。
出了门后,红纱回忆那日从血关回来时的方位,望着远方一片血红色发呆。
“那是……什么?”红纱说的断断续续。
远方红光忽明忽暗,时隐时现,待彼岸等人看去时正巧赶上红光消失的时候,四人直皱眉头,“什么?”彼岸忍不住发问。
“跟我来。”红纱留下话便直奔红光的方向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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血关阵内,猩红一片。
周遭桃树已然枯萎,化作一棵棵形似龇牙咧嘴的鬼怪,枝干迎着阴风胡乱拍打着。
红光就是从这血关阵中而来,不见清立于血关阵中心,周身妖气弥漫,虽为人身,但其身为妖的特征已越发明显。十指化为狐爪,一双眼眸尽显奸诈,九条狐尾胡乱动着,身上衣衫已多处破损,破损之处亦有大大小小的伤口烙在身上。
每过一刻,便有一颗由记忆凝聚而成的珠子从血关阵边缘钻出。每一颗珠子钻出来,不见清便毁掉一颗。
上古传言,凡入血关阵的记忆,可永存,毁之,可归还。
每毁掉一颗珠子便有一段记忆回归存储记忆之人的脑海。
珠子碎裂后,便有一阵红色的灵气如同音浪一般向周遭散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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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红光消失的位置越来越近,起初任不远并未受到这红光的影响,只跟在彼岸身旁懵懵懂懂的走着,直到有一抹红光照射在他的眼眸……
“你我皆是命苦之人。”
“你是因为什么?”
“家里人说我晦气,我也不大明白他们为什么这样说我。”
“他们……只会站在自己的角度去看待问题。”
“不是的,或许我真的是晦气的,你还没看出来吧,我是个捉妖师。”
和他对话的少年愣住了。
“你是捉妖师?”
捉妖少年躺在草地上,“你怕我?”
狐妖少年摇头又点头,“……”
捉妖少年噗嗤笑出了声,“都说了我是晦气的,你看我身上哪有一点灵力,还有……”
狐妖少年定定望着他,“还有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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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不远?”
队伍都走远了,任不远愣了好久,还是彼岸发现他没跟上来,又紧忙跑回去叫了他一声。
任不远从这段记忆中走出,他看着彼岸疑惑的看着他,摇了摇头,“没什么。”
“那赶快跟上。”
“好。”
几人到了红光能够蔓延最远的位置,那里是一座村庄,村子里面的人已经大多成了魂魄,有些魂魄已经已经濒临消散。
“红纱,还要多远?”
“两个时辰。”
红光再度传来。
“你为什么不跟我说?你到底有没有把我当兄弟?”狐妖少年语气焦急。
“说了又有什么用……”捉妖少年气若游丝。
“至少我可以帮你!”
“别白费力气了,我……命该如此。”
“生死乃人之常事。”
“才不是!我可以让你生,永远活下去!我不准你死,谁也夺不走你的命!”
捉妖少年已经没有力气回话了。
再说完这句话后,狐妖少年便离开了。
等他再次回来时不过堪堪过去三个时辰,他回来时没有叫醒已经沉睡的捉妖少年,只是他浑身的血腥气让已经沉睡的捉妖少年缓慢睁开眼。
捉妖少年看着狐妖少年这副模样愣住了,他们之间离得很近,有血液滴在捉妖少年的身上。
“你去做了什么……”
“救你。”
简简单单的两个字,送葬成百上千乃至上万人的性命。
狐妖少年割去半颗妖丹送于捉妖少年心脏,浓重的妖力疏通经脉,将多年的病症治愈 。捉妖少年感受到前所未有的轻松,他浑身上下都被一股很奇妙的力量所覆盖,这感觉并不像是妖力。
他坐起身来,狐妖少年就一直扶着他,他静默者看着摊开的手掌,仔细感受这股力量,不过一夕之间,捉妖少年掌心竟凭空凝聚出一团灵力。
他呆呆的望着狐妖少年。
很明显,在狐妖少年的脸上,捉妖少年看见了诧异。
或许就连狐妖少年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用半颗妖丹会让这个纵使百般努力都无法习得灵力术法的少年,得意掌握灵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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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不远,你是不是不舒服?刚才就见你没跟上。”彼岸语气担忧道,站在任不远身前用她没有温度的冰冷手指轻轻触摸任不远的额头。
只觉些许冷汗站在指尖。
任不远的体温正常,没有生病。
她就静静的看着他。
任不远摇摇头,“无妨,就是……”
……
“唔!”任不远突然双手抱头,用力撕扯着头发,他跪在地上,身体不住抖动,好似全身被千万把刀子贯穿了一般,五官狰狞,双目逐渐充血。
彼岸瞧见任不远突然变成这样,心下一急,紧忙蹲下身去管他三七二十一,将任不远紧紧抱在怀中,安抚道:“没事的,没事的……”她也不知道任不远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但这种时候说这样的话总归是好的,这也是她第一时间能够想到的话。
前面几人也闻声赶了回来。
阴竹饶有兴致的瞧着他们,童娘子与红纱有些担忧在脸上,但更多的是困惑。
血关阵大开大合。
那是上古邪阵。
充满罪恶。
“你要带我去哪里?”
“去了就知道了。”
问话的是已经长大的狐妖青年,回话的是捉妖青年。
那是一片极美的桃林。
镇压邪祟。
桃林中心是一座阵法。
捉妖青年带着狐妖青年来到这里,他以身引阵,将自己全部的记忆都存在了这里,然后一剑贯穿了狐妖青年的心脏。
血液开启血关阵,狐妖青年满脸的不可置信、诧异,他从来没有想过他会亲手杀了自己。
他明明一直在给他续命啊……
他杀了那么多的人,成了天下间人人惧怕的存在,不管是妖是人是仙都怕他。只有他不怕他。
可万万没想到,这个一直不怕他的病秧子,竟然会亲手杀了他。
还义正言辞的说,替天下除恶。
在失去记忆的最后一刻,捉妖青年匍匐于地,看着奄奄一息的狐妖青年,他说,他是不想他再做杀孽。
狐妖青年离去了。
捉妖青年含着泪,于血关阵定下血契。
“我愿承受永世孤寂之苦,愿不见清魂魄不灭,以此之刑偿还罪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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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段记忆……为什么会有我的?这不可能!”不见清神色异样的回忆着这段记忆,他从未想过这个亲手杀了他的人,竟然会这样去做。
他本以为是上天的垂怜,让他仍旧存活于世,成为这个异样的存在。
没想到的是任不远以如此罪恶的行为来惩戒于他!血关阵处阵法所覆盖的妖力越来越浓重,“任不远!我定要你血债血偿!”
此时,任不远正含糊不清的叫着不见清的名字。
在场众人皆无诧异之色,任不远与不见清的关系他们早已心知肚明。
他红着眼睛对上彼岸担忧的眸子,“剩下的路,我想由我去吧。”
“你说这话,什么意思……”于任不远相识这般久,彼岸还是头一次听见他说的如此坚定的话。
“你们要做的只是在各自的位置守好就是了,血关阵由我一人前去即可。”
这时,阴竹走上前来,“既如此,我等回去就是了,童娘子,您觉着如何?”
童娘子不假思索着,她不清楚任不远说的话是何用意,也不敢去拿红纱的性命去做赌注,迟迟没有说话。
正在童娘子思考之际,红纱率先开口,“那便听……”一想到提及任不远的名字,红纱还是有些忍不住的打怵。
阴竹笑开,“那好,小彼岸,跟我们回去吧。”
彼岸不动只叫着任不远的名字。
任不远轻轻抚上她的脸颊,“回去吧,交给我。”
彼岸舍不得离开,却被任不远以灵力弄晕了过去,他抬眸,神智已然恢复,双眸的红色已经褪去,“带她回去吧。”
阴竹点头,抱起了昏迷的彼岸。
四人原路返回,只留任不远一人向着血关阵的方向走去。
大约过去半个时辰,任不远站在血关阵外,望着滔天妖气皱眉头,他唤出长剑,运起灵力破开妖气所造浓雾,倾身而入。
浓雾内,只见不见清满身狼藉的望着任不远破开的缺口邪魅勾起唇角,“又要杀我一次?”
“不会。”任不远回应果决。
“我会!”不见清运起妖力,铺天盖地袭来。
任不远有些招架不住,踉跄后退两步,但已走到这一步,他没有别的退路,他运起全身灵力,艰难向前走,边走边道:“我是来,带你走的。”
“带我走?”不见清的语气满是质疑和厌恶。
任不远破开不见清的妖气,口中顿时弥漫腥气,一口鲜血猛的自口中喷出,只见任不远心脏处登时亮起一抹光芒,那是不见清送于他的妖丹。
妖丹从任不远体内钻出,在血关阵之中化为齑粉。
任不远浑身无力的倒在血液之中,他本就该如此。
不见清见了,手上动作一顿。
“你就这般厌弃我?”
“我只是……”不像你在犯错。
任不远没力气说话了,不见清也不想听他狡辩了,“不用说了。”
不见清仍旧没有停下手中动作,任不远艰难撑起身子,他现在再想,哪怕就算是爬过去,也要组织不见清继续犯傻。
他承认,他做的是有些过分,但以命换命这种事,他不愿接受。
“别再犯傻了。”
“这一切都是你逼我的。”
“你若有不甘,拿着剑,像我当年一样用这柄剑刺穿我的心脏。”任不远用最后的力气将剑扔到不见清脚下。
本就在气头上的不见清想也没想,运气妖力曲指成爪,一手扼住任不远的脖子,一手提起任不远扔过来的剑至于任不远胸前。
“你当真觉得我不敢?”
任不远闭上眼,不说话,像是很享受现在。
彼岸被阴竹送回忘川客栈后,阴竹便一路返回陌花静静等候。
童娘子与红纱回到了落红塘,坐在落红塘底下那一方栖身之地同样等候着。
他们都愿意放弃自由,护世间太平。
不见清终是下不得手,任不远这样做,虽然杀了他,却同样是在拯救他。他放下任不远,将最后半颗妖丹打入任不远心脏。
“今后你便替我忍受这孤独吧。”
他不死不灭的诅咒也该破了吧。
他化作光芒消散了吧。
他幻想的一切终归没有发生,他所恨的,是任不远为何要这般对他。
现在他知道了,也该放下了。
其时,忘川客栈、落红塘、陌花亮起一抹难以掩盖的光柱直冲天穹,紧接着,血关阵也亮起同样一道光柱直冲天穹!
世间归于最初,人间与地府分割开来,魂魄回归最初,他们一一向着轮回道走去。
司命坐在忘川客栈三楼房间内的床榻上微微勾起唇角,消失在了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