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终于穿透厚厚的云层散落在地面，恒月城的居民又一次盼来了阳光。陆地已经快半个世纪无人居住，人迹罕至的建筑群也在今日冒出了点点生气。
浮游域第480年，恒月城“人工日月”技术完全成熟，地下城建筑设施也在同一时期竣工。九月，恒月城“悬浮系统”顺利下移，人们也从地上迁到地下。恒月城也成为了浮游下域的第139个地下城。
宿栖洲从室内出来的时候正好是下午三点半，强光依旧耀眼炙热。让人忍不住吐槽地下城的基建设施毫无理性可言，政府秉持着“紧握生命，感怀四季”的理念，还是把夏天设置成了39摄氏度的人间蒸笼。
她嘴里碎碎念：“夏天温度39度真得合理吗？”最后只能无奈地开着共享飞行器去第八附小接宿无虑了，但幸好暑假快到了。
宿无虑站在校门口的树荫下，板张脸、蹙着眉、捧着书，活像个阎罗王。宿栖洲喊着他的名字，他就把书塞进包里走了过来。
“姐。”
“小虑，上车吧！等我的时候就稍微休息一下嘛，一直学习会很累的。”宿栖洲朝班主任打了个招呼就带他回家了。
“无虑，你今天想去地上看看吗？新闻里说今天陆地上有阳光。”宿栖洲其实对陆地一点也不好奇，地下城的生活也和书本上记录的那些日子一样普通。
“姐，我都行。但无忧她估计想去。”
“那她今天是错过了，她快要期末考试了，等她回家陆地上估计又见不到光了。”
宿栖洲把飞行器降落在指定区域内，走回家。远远地就在马路对面看到一张熟悉的脸。
“宿无忧！”
宿无忧嘴上的油还没擦干净，就朝四周环顾。终于看到马路对面她姐那张怒火冲天的脸。立马变出个笑脸迎着：“姐姐，你回来啦！今天累了吗？一会儿我请你去陆地上玩，今天有阳光呢！”暗地里推了两把宿无虑，朝他使了个颜色。
宿无虑翻了个白眼：“姐，我想去地面。”
“宿无忧，逃学一套套没有用，你不想听课至少也要坐在座位上啊！你不能尊重你们老师吗？再说了还有一个月不到你就放假了，到时候随你怎么样。”
“姐，我和老师请假了。我和她说我不舒服，她就让我早点回家啦！”
宿栖洲瞪了她一眼：“没见您哪不舒服，甚至还干掉了一个鸡蛋饼······”
“还有一个是姐姐你的。”宿无忧提起着塑料袋，朝她示意，抛了个媚眼。
“这个期末考试你要是掉一个名次，家务活，你做，姐不沾。”遂即把宿无忧那张“面目可憎”的脸推离视线之外。
“姐，伺候您生活起居那是我的荣幸！你是我的女王！这怎么能叫惩罚呢！？放心吧，区区考试，怎么能难倒我呢！”宿无忧舔狗似的跟在她身旁，伏低做小，看来是真地想去地面上了。
“东西收拾好了，一会在云梯那别又和我说你什么东西没拿。”
“得令，长官！”转头高高兴兴地收拾东西去了。
“云梯”是通往陆地，恒月城内共有64处云梯，距离最近的在城南合一路星耀国际旁边。到云梯那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五点了，宿栖洲想正好能带两人看个落日。
宿无忧在路上就叽叽喳喳闹个不停，一会又是给宿无虑拍照，一会儿又是和她那帮兄弟姐妹们聊天，和那个嘴把合不上的爹一个模样。
云梯大厅内被围地水泄不通，好在一班容纳人数多，速度也快，不一会儿就到他们三个。宿栖洲看着两个孩子，宿无忧就不必说了，自然是一通热闹。宿无虑也盯着云梯上不断跳动的数字。这是他们出生以来第一次到陆地上。
“游客您好，陆上已到达。陆地停靠点恒月城星耀国际，此站可到达玉镜湖湾、连天山景区、湖悦集团建筑群。地表温度26摄氏度，夜间气温下降至18摄氏度，请您注意保暖。飞行器租借在前方左拐。祝您旅途愉快！”
“姐，这就到了？！好快呀！快去租飞行器，别一会走着去看大海。”
“行，”宿栖洲看向她弟弟“无虑你们在门口等我，马上过来。跟好你姐。”
飞行器租借的地方有个机器人，一直在循环念叨着：“各位哥哥姐姐们，飞行器行驶过程中不收取任何费用，芯片识别就好啰！但还请您好好照顾我的兄弟姐妹们，出现任何意外需要支付赔偿金额哟！飞行器已下载LoMa软件，为您时刻监测路况信息，您输入想要去的目的地就可以啦！可可祝您旅途愉快～”
扫了一辆四座飞行器，宿栖洲就绕到云梯陆上服务大厅的门口接两个孩子了。
宿无忧上了飞行器就打开了终端的录像，问到：“天啊姐，你看到了吗？天上的云彩。我好像在云雾后面看见了溯洄城。那是溯洄城吧！你这是第几次到地面上来啦？你以前总说地面上没什么意思？天空、建筑和地下都一样的，不来一趟不知道，这里连风都是温柔的！你果然骗人！姐！我好想去看看海啊，我们一会先去哪？”
“姐，人造穹顶和人造星月技术成熟，和陆地上的相差不多。但是地面上的天空更神秘······还有，玉镜湖湾那里现在已经看不到海了，大陆分离的时候海的那部分就到溯洄城了。”
“老三，第一次听你说那么多话！想不到你对陆地上的事情这么了解！这么说你也想去看海了？那姐我们这次去玉镜湖湾吧！”
“连天山半山腰上可以把玉镜湖湾的全貌都看到，你们想先去那儿吗？”
“好呀好呀姐。”
“好的，从连天山下来的时候我们可以走玉镜湖湾那里看一眼，你在那拍点照片。之后咱在回家。”
“好嘞，姐。正好我带了一大堆吃的，一会就在山上吃饭吧！”
两个孩子今天心情格外的好，连带着宿栖洲的心情也跟着舒畅起来。路上宿无忧分享着在学校里和同学们说要去陆地的事情，言语间都是得意，宿无虑时不时给点反映。随后两人就沉醉在悠远的蓝天，温柔的暖风下。不一会就到了连天山景区的门口，景区禁止飞行器进入，三人遂决定徒步出发去望湖楼。
“姐，我马上就要踏上陆地了！”宿无忧坐在飞行器里，迟迟不下车。
“尊贵的二小姐，您刚刚从云梯出来的那一刻其实就是踏上了陆地。现在快下来，不要这么早就激动啊！后面岂不是要惊心动魄了？”
宿栖洲绕到左侧，看宿无虑也一动不动地坐在飞行器里。心里想觉得孩子就是孩子，于是说：“现在已经是下午5:42，不知道阳光什么时候又被云层和其他浮游城遮住，也不知道要多久才能走到望河楼啊！还能不能看到玉镜湖湾，景区里也没看到路灯。”
“姐，出发。”宿无虑走到她身旁，看身形还有些飘，不知道还以为是她刚刚飙车了。
“姐，陆地的地表好软啊！好像走在云层里。”
无游回头看过去：“二小姐，您腿软啦？一会还能爬山不？”
“绝对能行，姐，长跑我也是全校第一。走吧！”
地表长期没有阳光的照耀，连天山光秃秃的一片，一个活物都没有，空中的风和顺却孤独。有地下城的人造山相比，连天山就更显得寂寥。风带扬起尘沙，叫人唇焦口燥。连天山就这样这样真实、赤裸地出现在我们面前。宿无忧罕见地没有抱怨。
望湖楼在石阶尽头，没有树木花草作陪，也是这样萧瑟。就像天地间只那一座阁楼，悬停在半山腰，无法依靠，更没有依托。
风却在这一刻消失了踪迹，耳边只有宿栖洲自己的心跳声、呼吸声。
宿栖洲受不了，她说：“无忧，你还想一起在山上吃饭吗？”
“······嗯姐，呃我刚刚没听见你说什么。”
“你在想什么？”宿栖洲看着妹妹。
“姐，没想什么。只是，我没想过陆地上是一点生命都没有的，我以为，至少······”
“你们到我身边来。”
“怎么了姐，我虽然很难过，也不是难过吧！但我现在不需要拥抱。”
“你不要脑补过度，二小姐。我是让你们站过来，看看玉镜湖湾。”
宿无忧和宿无虑向着宿栖洲所指的方向看去，一汪波光粼粼的湖水。因为天地间没有其他颜色，这玉镜湖湾更显得独特。玉镜湖湾似乎让时间变得具体可知，会让人不住的联想大陆曾经紧密相连时会是一幅怎样的璀璨画卷。而现在，她只能不声不响地伫足在天地中央，带着曾经的记忆，遗世而独立。
“太阳要落山了。无忧，你不是带来野餐布吗？铺在地上我们吃点东西。”
“好的，姐。”
准备的时候宿无忧偷偷凑到宿栖洲跟前说；“姐，你说你对地面上的事情记得不多。怎么却知道玉镜湖湾哪个角度最好看的呢？其实是流连忘返吧。”
其实陆地上的事物没有什么记忆点。书本里的绿水青山、鸟语花香在恒月城也只存在人造。或许正是因为人造景观的屡见不鲜，真实世界早已取代。下域生活的人所见之真实也唯有这玉镜湖湾了。
很幸运的是，浮云始终没有遮住这一天的太阳。昏昏欲坠的太阳散发着暧昧的、橙红色的光。玉镜湖湾上浮光跃金，人们曾经幻想着世界上存在着小精灵，宿无忧想此刻这些精灵应该是在湖面上跳跃着的。
返程路上，宿无忧也变得很安静。两个孩子靠着窗，凝视着缓缓驶过的玉镜湖湾。湖面开阔，仿佛可以看到水鸟划破水面泛起的阵阵涟漪。或许他们的心中正停着一只水鸟······
等他们回到云梯服务大厅已经是晚上九点多。飞行器归还后，宿栖洲去了趟洗手间，两个孩子在休息室等着。
走廊尽头有两个男人，背着三四个包在身上，还有三个大行李箱，神色匆匆。估计是要出城，其中一个时不时看向洗手间的方向，再看看手表。宿栖洲出来后他们两个还在。只听见小个子男人问：“闻哥，那女人不会玩我们吧？”
“不会，再等等。”男人声音很沉，他朝宿栖洲看去“打扰，请问里头还有人吗？”
宿栖洲顿了一下：“有个隔间似乎是有人的。”
“好的，谢谢。”
等宿栖洲走远那矮个子的又问：“闻哥，你真信那人的话？”
“信。”男人很冷静，他笃定的语气叫人更加担忧。
“无忧、无虑，走了！”
回到地下城，月光皎洁，星河浩瀚，一切是那么逼真动人。宿无忧像一只小麻雀，围绕在身边，宿无虑又是这么可靠。宿栖洲想要把时间留在这一刻，却又想他们快点长大才好。总之日子还是要过下去。
回到家后，两个孩子洗漱完就各自回房间了。宿栖洲第二天有早课，也洗漱睡觉了。午夜梦醒，宿栖洲准备到客厅倒杯水。看到宿无虑的房间有淡蓝色的光透出来，觉得奇怪。就推开了门，走进去。
哪知道门里的空间装满了水，宿栖洲立刻屏住呼吸。看到宿无虑像鱼龙一样潜伏在水中，便朝他游去。宿无虑在水里没有呼吸，昏迷不醒。触碰到他的时候，身体也很冰冷。宿栖洲抱着他，朝房间门口游去。哪知宿无虑贴在她耳边说：“姐姐，你要离开这里。离开恒月城，离开下域。这里过不了多久就要······”
宿栖洲接近房间门口，用力扣住门框，两人咚地一下摔到地上。宿无虑还是昏迷的模样，但耳边还是他的呓语：“姐姐，一定要赶快，离开，恒月城。”
“无虑，你醒醒，无虑！醒醒！”
“姐，你俩去哪了？外面下雨了吗？你们俩个怎么浑身都湿透了？”宿无忧听到动静已经醒了，看到浑身湿透的俩人，又看到被水浸透的房间，“天啊，姐！他把房顶掀了？怎么雨水都灌进来了？你俩快去洗个澡，换个衣服。”
宿栖洲又拍了拍弟弟的脸：“无虑，醒醒，快醒醒！”
“喝——”宿无虑像刚溺水的人，他靠在宿无虑的肩膀上，缓缓地说：“姐，你怎么来了？”
“无虑，你刚刚做梦了。外面下雨，雨水灌进来了，你房间都湿了，洗个澡换件衣服再睡吧。”
“无忧，看着你弟弟，他今天睡我房间，我和你睡。”
折腾大半夜，宿栖洲躺在无忧的床上，思考着刚刚发生的事情。这是宿无虑第一次在无意识的情况下和她交流。她预感到恒月城会发生什么，但是没有签住证，是会被其他浮游城扣押的。想着想着就这么睡着了。
第二天早上，宿栖洲梦魇醒来，心上压着事情，只觉不妙。吃完早饭送俩个孩子去学校的时候，看到周围的人并无惊慌失措，穹顶和人工太阳一如既往地工作着。
校园门口，宿栖洲叮嘱宿无忧放学后立刻回家，有事商量。然后带着宿无虑去学校，和他说放学后在固定位置等她，不要和任何人说话。远远看着他进学校宿栖洲才安下心，随后也去学校了。
中午去餐厅的时候，宿栖洲发现被人跟踪了。随即呼叫了弟弟妹妹的终端，接通后，悬着的心稍稍落地。
“你俩今天在学校注意安全，无忧，你放学后不要回家，我和无虑去接你，不要问为什么，也不要告诉任何人，就在校园内等我。”
宿栖洲走在繁华的市中心，身后紧紧跟着的人都没有甩掉。她走进商场四楼的女厕所，绕道背后的侧门，进了一家店，又从店门绕道四楼卫生间对面。远远的看到两个跟踪特她的人分两头追去，然后才坐电梯下去。
这时候终端响了，是个陌生号码。宿栖洲接通后，对话一直没有说话，三秒后传来一个男声：“您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