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贵人献礼这件事仿佛在溪渔村平静的水面上投入一滴热油，几乎所有人的热情都被点燃。码头的渔船来了又走，成箱的渔获被送到村长和江叔面前，却全都失望而归。

    陈村长看着村人带过来的渔获，大手捏着烟杆皱着眉吐出烟雾：“这些鱼都不行，都是些平日可见的种类，别说贵人了，连县老爷都看不上。”

    江叔打开鱼缸上的盖子，看了一眼也有些发愁：“放在平时这些鱼确实少见，但正如您所说，献给贵人确实差了些。村长可有法子？”

    陈村长看了一眼江叔，江叔心领神会地关上房门，坐到村长身侧为他倒了一杯酒。陈村长看着桌上他带来的酒，放下烟杆端起酒杯喝了一口，这才缓缓开口：“老江，你和我多年交情，哪还用这么客气。目前这情形怕是让阎小子说中了，村人连续出海几次，打上来的东西却不能用，确实是个麻烦事。不过我这几日去了一趟城里打听，事情也不是完全没有转机。”

    陈重压低声音，一双锐利的眼睛看着江叔：“城里相传贵人丢了一条红色的鱼，尾根处有两块金色的鳞片，正遣人四处寻找，不少知道这消息的人都蠢蠢欲动想要掺和一脚。听说还有人想给鱼染色浑水摸鱼，直接被抓进了大牢里！”

    红色的鱼？江叔心里一沉，面上却是惊讶：“此消息当真？怪不得老哥这几日让村民出海捕捞，却又说带过来的鱼不行。”

    陈重意味不明地笑了一声：“这消息知道的人不多，若让他们传出去反而不好。老江，你我多年交情，你可得帮我注意这鱼的下落啊。”陈重的大掌重重拍在江叔身上，又补充到：“阎小子年轻气盛，你与他关系不错，又是他长辈，替我多劝劝他，这样一把捕鱼好手，不用岂不可惜？”

    江叔叹气着点头：“我也只能尽力一试，那小子的倔脾气老哥你也知道，认定的事怕是九头牛都拉不回来。”

    陈重显然也对阎百川的性子有几分了解，也不勉强江叔，只说让他尽力试试便罢了。江叔出了村长的屋子便往码头去，白天太扎眼，心里盘算着等晚上再去找阎小子问问清楚。

    傍晚阎百川出海回来，手上提着一桶新鲜的虾和螃蟹，又摸了些蛤蜊回去准备喂给小鱼，却见江叔正在自己家门口，一脸凝重的叫住了他：“阎小子，我找你有些事，咱们进去说？”

    阎百川心里有些莫名其妙，但还是打开屋门请他进来，问他：“江叔找我什么事，是不是我托你留的鱼虾到了？”近日村人纷纷出海，渔获也比平时更多一些，多捕些鱼虾回来倒也有可能。

    江叔却一反常态，进屋反手就将门锁上，脸色凝重地问阎百川：“阎小子，你前几日说在海滩边上捡到的红色小鱼可还在？”

    阎百川虽然不解，但出于对江叔的信任还是点头：“还在，就在墙根旁的水缸里，我正准备给他喂点小鱼小虾。江叔，这小鱼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江叔却摇摇头：“这要看过才知道。”

    阎百川带着江叔去了小红鱼在的水缸，照例往水面上撒了一把海米，待小红鱼游过来时，江叔朝小鱼尾巴根处一瞧，果然有金色的鳞片。

    小红鱼恹恹地吃了几只海米，阎百川猜他是吃腻了，随手从木桶中拿出几只小指长的虾放进水里。小红鱼先是好奇地看了两眼“新伙伴”，发现那小虾围过来似乎想攻击自己，立马生气地将几只小虾都拍了出去。

    锦游却没有关注水缸中的自己，反而有些出神的看着少年模样的阎百川。他好像渐渐明白了，为什么阎百川当时会做出那个选择。

    江叔一看到小红鱼尾巴旁的金鳞就觉得事情要糟，连忙追问阎百川：“你救了这条锦鲤的的事情，除了我你还和谁说过？”

    “没有了，”阎百川看着鱼缸里什么也不知道游得欢快的小鱼，心里有种不好的预感：“这小鱼出什么事了？”

    江叔拉着阎百川，将白日村长和他说的事尽数说给阎百川，话里话外都在替他焦急：“这溪渔村就这么大，你养它一日两日还好，日子久了迟早被人发现，到时候在村长那里可不好交待了。你和叔老实说，这条锦鲤你打算怎么办？”

    阎百川没想过这条小红鱼的来历如此不凡，此时有些心烦意乱：“我也不知道，先瞒过这几日再说吧。”

    江叔叹了口气，那是人家阎百川捡来的小红鱼，他不能肖想，但难保村里其他人也像他这般想，放在手里就是个烫手山芋。也罢，让阎小子再考虑考虑，外面他先帮忙瞒着就是。

    “多谢江叔，我明日给你答复。”阎百川送走江叔，起锅烧水，将木桶中的虾倒了一些进去煮着，依旧放了些葱姜去腥祛寒，自己则心不在焉地在水缸边看着里面没心没肺的小鱼，忍不住念叨两句：“真没想到你还是贵人家的小鱼，怪不得不爱吃这些。我这屋子这么小，只能委屈你在水缸里待着。你想跟着他们回去吗？”

    水缸中的小红鱼却是一愣，随后在水缸中疯狂摇动尾巴，像在用全身力气说着不要回去，连头都像模像样地左右摇摆了两下。那时锦游刚从泽仙湖的贼人手中逃出来，根本不想再落到他手里。

    阎百川看这小鱼这么抗拒，不由得蹲在水缸前向小鱼伸出一根手指：“那说好了，我不把你交给他们，你也不许再用尾巴拍我一脸水，答应的话就碰一下我的手指。”

    小鱼用身子顶了一下阎百川的手指当作答应，阎百川脸上又显出几分笑意。这小鱼怪有灵性的，他也舍不得给那劳什子的贵人。

    阎百川走到锅边掀开盖子，热腾腾的水汽扑了他一脸。阎百川捞起锅中的虾，不顾热气丢了一只进嘴里，果然鲜美。见那小鱼不愿意再吃海米，阎百川便随手剥了一只虾放进水缸，和小鱼说：“知道你挑嘴，多少也得吃点东西。”

    小鱼游了过来，这次将煮熟的虾吃了，却没游走，反而留在水面上眼巴巴的看着阎百川。

    得，这是看上自己的吃食了。

    锦游看着阎百川好脾气地又剥了些虾喂给小鱼，心里忽然有些酸涩。那时他虽然开了灵智，但尚未化形，和阎百川相处时的一些细节已经有些模糊，却还是在认出他的时候义无反顾的冲进阴川救他。

    不知为什么，锦游就是觉得这个人值得他相信。

    阎百川喂完了小鱼，收拾好厨房便准备躺下睡觉。只是翻来覆去翻了几回身，阎百川的脑海里依旧是江叔刚才对自己说过的那些话。溪渔村种不了多少粮食，如今苛捐杂税又多，他能理解村长想要让大家的日子好过一些，但心里却总有些不赞同这种冒险的做法，心里隐隐约约有种要出什么大事的预感。

    但多想无益，他既然已经答应了小红鱼要好好养着他，自然不会食言，明天便去和江叔说吧。

    第二天一大早阎百川就找到了江叔，和他说了自己的打算。江叔听了只是摇头，却也没多劝，拍了拍阎百川的肩膀就当此事从未发生过，反而问他：“上次你托我卖的渔获有人收了，钱我换成铜板给你？”

    “麻烦江叔帮我换成碎银子吧，我好攒着。”阎百川想了想，铜板又多又沉，还是换成银两方便些。等这一阵风头过了，说不定能给小鱼换个漂亮点的鱼缸。

    “也好，”江叔笑着点头：“多留点银子娶个媳妇，家里没人操持总归是不行的。我家那臭小子都相看好了，就等翻了年去提亲。你虽年轻能干，可也得抓紧了。”

    阎百川笑笑没说话，江叔也不再多说，只说最近若是得空，还是跟大家一起出海的好，也给自己打个掩护。阎百川应了声好，谁知道第二日村长却直接带有村民等在了阎百川家门口。

    村长陈重手指捏着烟杆，深吸一口，将烟尽数吐在阎百川脸上，眼中藏着阴鸷：“听说你捡了一条红色的鱼，可否给我们开开眼？”

    阎百川皱眉，不动声色地后退一步，反问陈重：“不过一条普通的鱼罢了，怎么劳烦村长和叔婶门围在我家门口，村长这是…？”

    李西一个健步健步冲上来，对着阎百川大喊：“不就是一条鱼，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你要是心里没鬼，为什么不敢拿出来给我们看看！”

    陈重没有半点阻止李西的意思，阎百川深吸一口气，忍着脾气看着村长：“既然不过是一条鱼，村长为何又是搞这么大的阵仗堵在我家门口？还是说村长有什么瞒着我们，所以对这条鱼格外在意？”

    阎百川这话一说，连李西看着村长的眼神都带着怀疑。陈重知道自己心急，只好将红鱼之事和盘托出。

    见众人看向自己的眼神逐渐不对，阎百川冷笑一声：“我可以拿出红鱼，那贵人的赏赐该怎么分？我记得村长说过，不参与者不能领赏。我自幼无父无母，受各位叔婶照拂，自然愿意和大家领赏。只是该怎么划分赏钱，不如明天大家一起商量？”

    村人显然被阎百川推心置腹的话打动了，看向他的目光也有所缓和，也有人劝村长今日便罢了。村长脸色难看，但自己早前有言在先，此时更不好当着全村人的面反悔，只得带着人散了。

    阎百川泰然自若的回到屋中，听到鱼尾拍打水面的声音才惊觉自己出了一声冷汗。

    月上中天，睡梦中的小鱼忽然感到一阵摇晃，游到水面才发现是阎百川带着自己跑向海边，刚一到海边就将自己放了进去，语气急切：“我怕是护不住你这小鱼了。虽然江叔说你在海里活不了，但我知道你和其他小鱼不一样，快点跑，千万别回来，听见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