莱西娅一直觉得，选导师就像谈一场赌博般的恋爱——你永远不知道对方是温柔体贴的“良配”，还是披着羊皮的“渣男”。

    作为一个毫无背景的乡下姑娘，莱西娅在九岁那年因为偶然展露的魔法天赋，被领主大人资助，这才有机会踏入魔法师的世界。

    魔法学徒由帝国统一培养，直到十四岁，他们才能选择自己的导师，进入魔法塔深造。

    听起来很美好，对吧？可惜，魔法界和其他行业一样，充满了人情世故和利益交换。而莱西娅，既没有显赫的家世，也没有惊人的天赋，只能按部就班地找个刚晋升的高级魔法师当导师。

    她不想回忆自己为了讨好那位导师做了多少卑微的事，总之，最后她成功上位，成为了他的弟子。

    什么传奇魔法师啊，圣女啊，先知啊，都离她太远，莱西娅踏上魔法道路的原因，也不过是因为这是一份可以轻松混吃等死的高回报工作。

    她从来没想过要成为传奇魔法师，也没想过要拯救世界，只想安安稳稳地过日子。

    然而，现实总是比梦想骨感得多。

    选导师是一场盲赌，而莱西娅显然赌输了。

    她没有调查过导师的背景，毕竟对她这样的小人物来说，信息渠道几乎为零。她只是天真地以为，只要努力付出，就能得到回报。于是，她拒绝了其他大法师的邀请，全心全意地投入到导师的魔法塔中，一待就是六年。

    当然，既然成为了老师的弟子，莱西娅也绝不希望对方失望，因此在后来的六年中，她任劳任怨，一年三百六十五天都呆在家里魔法塔中，替老师调试仪器，进行一些高危的魔法实验。

    她也同样对这座魔法塔倾注了无与伦比的情感，别误会，她并没有和导师产生恋爱情节。

    导师作为魔法界第一个接纳她的人，莱西娅不自觉地将他当成了自己的父亲一般，希望获取他的认可。

    这是一种雏鸟情节。

    讲到这里，莱西娅的话语停顿了一下，脸上依然是面无表情如同死人般的神色。在一旁听她回忆过去的阿琳娜不满地大声说道：“不要在关键地方停下来啊！”

    “阿琳娜，你也知道，干我们这行的，最忌讳爱上客人。”莱西娅喝了一口酒，悠悠感慨道。

    阿琳娜坐在一旁，听得津津有味，忍不住插嘴：“所以，你是说你爱上了你的导师？”然后她就感受到自己坐在一旁的法师狠狠敲了下脑袋。

    莱西娅翻了个白眼，语气里带着几分无奈：“阿琳娜，你的阅读理解能力真是令人叹为观止。我的意思是，我对导师产生了不必要的情感依赖，就像工厂的工人把老板当成人生导师，结果发现对方只是把你当成廉价劳动力。”

    莱西娅叹了口气，决定放弃法师喜欢的委婉谜语人式的说话方式，“本质上，导师和魔法学徒之间只是雇佣关系，对雇主产生不必要的情感是错误的。”

    “所以，我放弃了过去六年的一切，离开了那座魔法塔。”

    “沉没成本确实高得吓人。”阿琳娜感慨道。

    莱西娅从产生离开的念头到彻底离开，只用了一周的时间。

    她提出的选导师如同谈恋爱的言论，可谓是极其精辟的概括，心路历程大约可以概括成以下几个时期：

    蜜月期（选定导师）--- 发现被渣了（老板招新人接手了我的实验项目完事了把我踹了）----- 纠结（要不要跑路，沉没成本高）------ 忍痛割爱 （决定跑路）------- 爱恨交织（曾经的记忆是美好的，但沉没成本也很高，还感觉被背叛了）----- 彻底无感（虚与委蛇早点超生）

    当然，现在还要加上另外两个阶段，那就是被背刺后的彻底破防，以及如今的心灰意冷。

    “总之，对于我们魔法师来说，选一个导师就如同谈一场由对方主导的恋爱，而你没有办法决定自己在这段关系中的地位，只能反向适应。”

    “适应不了呢？”阿琳娜好奇追问。

    “轻则像我一样净身出户重新开始，重则被导师制裁，只能去其他国家求生。”

    阿琳娜听完之后可谓是大开眼界，从前她总觉得魔法师都是一群高高在上，和她们这种普通老百姓不是一个阶层的家伙。直到三周以前，莱西娅孤身一人浑身湿透敲开了旅馆的大门，问她有没有房间出租。

    半个多月的观察下来，阿琳娜也对莱西娅有了些了解，她总是穿着一身朴素的灰色长袍（阿琳娜怀疑她的衣柜里就只有一套衣服），几乎不会踏出房门，一个人宅在屋子里不知道在干些什么。

    总之没有奇怪的声音和气味，阿琳娜也就没有理会莱西娅的独来独往。

    熟悉了之后，阿琳娜发现和莱西娅本人的面无表情完全相反，她本人是一个话很多的魔法师，当然要在她相信你之后。

    也因此，莱西娅的故事大大满足了阿琳娜对于法师神秘面纱的好奇，然后她失望发现，大部分法师和所有的平民一样，都是在领主/导师手下被使劲压榨的可怜牛马，没办法改变自己的命运。

    不过嘛，谈起悲惨过往时，莱西娅到没有怨恨满满的神情，她甚至还能讲自己的地狱笑话。

    “往好处想，我还活着就已经很幸运了，有的魔法学徒干着干着把命都送给魔法女神了。”

    “做魔法研究最忌讳的就是带上脑子，否则你就会发现自己做的东西一文不值。”

    阿琳娜记下了莱西娅的经典语录，并决定以后和客人们聊天时换成其他主语循环利用。

    当然，她今天来找莱西娅并不是为了听她聊天，而是……“那么莱西娅，你什么时候能把这周的房租结清呢？”

    莱西娅一愣，慢吞吞地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巴掌大的钱袋，倒出三枚银币递给阿琳娜，语气幽怨：“我的全部身家都给你了……”

    阿琳娜接过钱，毫不留情地说道：“既然没钱了，就赶紧振作起来出去挣钱。你已经在房间里躺了三周了，再这样下去，我可要赶人了。”

    莱西娅叹了口气，倒在床上，喃喃自语：“生活啊，真是比魔法实验还难搞……”

    再怎么说，一个手脚健全的法师，谋生的手段多了去了。她可不会因为一点卖惨的话语就大手一挥免掉房租。

    阿琳娜离开前，回头看了一眼莱西娅。她已经醉得迷迷糊糊，蜷缩在床上，像只被抛弃的小动物。阿琳娜摇了摇头，心想：“这家伙，明明是个魔法师，怎么活得比我还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