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行车仅骑了一天便再次被搁回仓库,书然第二天一大早出门,背着书包直接坐到了等在门口的秦显后座上。
秦显回头看他,疑惑的同时目光里包含着关切:“怎么了然然,脚又疼了?”
书然低头不看他,闷闷地“嗯”了一声,淡定撒了个谎。
脚并不疼,心虚才是真的。
失眠一整夜,只睡着三小时的大脑失去灵活,在司机稳稳发车后,书然任凭本能指挥身体,胳膊跟着围住前方那截劲瘦的腰。
清晨的风略过,微凉,将书然手上本就不多的暖意无情带走。但随即,一只手熟稔地握上他的手背,把他交叠在对方小腹上的两只手完完全全覆在温热宽大的掌心之下。
明明是很正常的一个取暖动作,在他俩之间都不知道发生过多少回了,但书然却在那只手覆上来的瞬间心脏微微一缩。
同时内心生出一种诡异的满足感。
秦显左手给书然暖手,只右手控着车把,一路稳稳当当骑到了学校,照旧第一站停在早餐铺前,买了两人份的早餐。并且明明书然说了他只要一个豆沙包就行,但被挂在车头的豆沙包透明袋里,却仍多了一个不知道什么馅的包子。
又担心书然脚疼走不了太长的路,秦显带着人特地绕了远,一路躲过保安视线,径直骑进了校园内。
中间行经一条大道,偶尔路过几名老师,被大喊停车提醒校内禁止骑行,秦显理都没理,将公然违反校规进行到底,书然则直接将脸埋进了前方宽阔肩背上。
没办法,校内道路两旁学生众多,四方投诸而来的目光八卦炙热,甚至还有人偷偷举起了手机。
躲都躲不过。
昨天那个视频传播的速度之快范围之广,似乎比预想的更严重。
但后悔也来不及了。
几分钟后,自行车到达车棚。
书然将头从秦显背上抬起,想要下车,但休息不足反应太慢,刚睁开眼睛,便对上了那双熟悉的眼。秦显转身低头在看他,大拇指指腹抚上他眼下的青紫,动作轻柔,低声问:“然然,昨天没休息好?”
书然垂眼,“嗯”了一声。
“眼睛疼不疼?”
挺疼的,也涩得慌,但书然照常嘴硬:“有什么可疼的。”
秦显自然知道他说话什么德行:“我教室有眼药水,待会儿拿给你。”
书然不吭声。
秦显取过挂在车把上的包子,递给他:“吃完早餐再上教室。”
书然“哦”了一声,接过。
这是秦显强制给他订下的规矩,买的早餐无论多少都得在上教学楼前解决完毕,原因是他有时候懒癌发作连早餐都不吃,某次还因此上体育课犯了低血糖,秦显不想扛着他去校医室,那就只能扛起监督他吃早餐的职责。
吃了第一口,全是包子皮,第二口才是豆沙馅,软糯适中,很甜。
第三口,在馅的最正中,是最好吃的那一口,然而书然还没来得及张嘴,眼前突然投下一片阴影,然后眼睁睁的,就看见秦显流利的下颌线微微一动,就着他的手,将他最期待的那一口抢走了。
书然:“……”
他有一百句脏话要讲。
秦显毫无虎口夺食的羞愧,品尝完那一口最纯正的豆沙馅后,笑吟吟抬起头:“甜的。”
“废话,不是甜的还能是苦的?”书然剜了他一眼。
“你尝尝另一个。”秦显说,“奶黄馅的,老板娘送的新品。”
书然半信半疑咬了几口。
秦显没骗人,确实是奶黄的。
书然稍微原谅了这人一点,但就一点。
奶黄馅固然不错,可他还是更喜欢豆沙的,口感更醇厚,而奶黄太齁。
所以这人干嘛抢他包子吃啊?
奶黄包个儿小,书然几口吃完,被秦显碰过的豆沙包却不想再碰,直接塞给对方解决,后者将他剩下的一半啃完,插上吸管递给他一杯豆浆。书然皱眉,懒得用手接,就着秦显伸过来的手吸了几口便推开了不想再喝。
“难喝死了。”书然每每喝豆浆他都格外不喜欢这浆液里的粉渣感,总感觉磨喉咙,“教室有牛奶,我喝牛奶就行。”
“那就不喝了。”秦显早习惯了书然的挑食,浪费粮食可耻,也早习惯了给这祖宗收尾,他将拿着豆浆杯的手收回,正要咬住吸管时,书然却出了声:“等一下。”
“怎么了?”秦显问。
“就没有别的吸管吗?”书然有些别扭。
还真有,就藏在装豆浆的小塑料袋里。平时秦显都是拿的两根,插一根备一根,但一般备用那根用不上,两人之前喝同一杯豆浆,也从没这么讲究换了人喝还要换管子的。
头一次听书然提出这样的要求,秦显没那么迟钝,能隐隐猜到个中原因。忍住了某些暂不适宜透露的心思,想逗弄的心情却又偏偏从勾起的唇角显露,秦显决定撒谎:“没有。”
“那把管子扔了直接掀盖儿喝吧,我刚发烧没好几天小心被我传染。”书然眨眨眼。
是这样吗?秦显当然不信:“那巴不得,正好可以请假休息了。”
说完,低头含住那根湿润的吸管。
时间没到七点,以林城所在的经纬度位置及季节,整个城市半醒不醒半亮不亮。车棚光线晦暗,书然一张脸藏在阴影中,染得绯红的一双耳尖被稍长的头发遮挡住。
秦显平时吃什么都又多又快,偏偏今天喝杯豆浆却变得慢吞吞的。书然看了一眼那含住吸管的嘴唇,以及对方因吞咽而上下滑动的喉结,某篇不正经的小作文又从脑海深处冒了出来。
——这张嘴真适合接吻吗?
他不太懂他为什么会好奇这个,而按某种流行的说法,他和秦显不就在间接接吻。
偏过脸不再看,耳尖温度持续升高,书然丢出一句:“感冒了别怪我。”
和对方抢氧气的某种奇怪感觉又来了,胸口闷闷的,像是呼吸困难,或许他和秦显这段时间确实不适合单独相处。天一点一点在变亮,脸上那点可疑的红色逐渐无法再隐藏,书然下了车,搂紧书包想跑,却被勾住卫衣帽子拦了下来。
秦显拽着帽子将人勾回去:“着什么急?你男人不要了?”
书然被衣领勒住脖子,猛地咳嗽起来。
“你男人”……这人从哪学来的口癖?林洛洛吗?
书然挣开,抬手整理被弄乱的帽子和衣服,瞪了始作俑者一眼:“不会说话可以去重修幼儿园。”
秦显笑了笑:“可大家都是这么说的。”
书然大脑宕机了一会儿。
“大家”指的是谁,不言而喻。
书然整理帽子的手因之顿了顿,而后缓慢垂落放下,一帧一帧如机械般僵硬,艰难张嘴:“那个视频……你看过了?”
秦显莞尔:“哪个视频?”
……他俩被拍的不就昨天那一个视频吗?
正要张口,秦显的声音又响起:“说我在跟你索吻那个?”
这是什么鬼形容?那么多句评论怎么就扒拉出这句?故意的吧?
书然再一次猛地咳起嗽来,秦显替他轻拍后背顺气:“怎么了然然,那个视频有什么问题吗?”
书然扭头看他:“不会说话就闭嘴。”
秦显回了一句“知道了”,但看那张笑得欠嗖嗖的脸,就知道这人毫无羞愧表里不一。
背后突然传来“咔嚓”的快门声,两人闻声回头,只瞧见一道慌忙逃窜而去的女生背影。
是偷拍吧。拍的他俩。书然有些不自在地想。
手机的普及使得偷拍在生活中无处不在,书然对这句话切身体验到了实感。这已经是进校后……不,应该说今早从遇到他们学校的学生就开始,数不清第几次别人朝他俩举起手机了。
他猜到了会这样,但没想到频率会如此之高。侧眼去瞧秦显,秦显神色如此,书然问:“你不介意吗?”
秦显一脸迷惑:“介意什么?”
“还能是什么,被偷拍照片视频,还说咱俩一些乱七八糟的那些呗。”书然撇撇嘴。
失眠的一晚上不是白失眠的,书然设想过秦显看过视频后会是什么情形,生气,郁闷,甚至看他不顺眼,但无论哪一条都跟现在这人的表现完全对不上。
而按照过往经验,理应不该如此。
姓秦的某人桃花遍布一中,跟他一起成双成对上过表白墙的可不止他这个发小,其他书然印象深刻的就有隔壁五班的那位万年年级第二。
书然还记得这位年级第二当初的操作——先是投稿主动“澄清”他和秦显只是憧憬与被憧憬者的关系,后又直接到秦显的□□空间留言板发了是似而非的一句:“秦同学,我会追上你的。”结果适得其反愈演愈烈后,又主动加了秦显微信道歉,说他也不想变成这样,秦显回了他一句“知道了”后,便无情地把人拉入了黑名单,还把聊天记录和拉黑过程全截图给了书然,让后者莫名其妙了好一阵子,想不明白这关他什么事。
昨晚书然反刍这一细节,琢磨了好半天,才想起了另一件事,貌似那段时间刚巧隔壁学校校花给秦显递过情书来着。
所以不禁怀疑,秦显把人拉黑了,是因为怕那校花把起哄当真,影响他桃花运?
至于又为何要把拉黑过程截给他看,而不是给隔壁校花,书然得出一个虽离谱但又合理的猜想——秦显在杀鸡儆猴,外加跟他澄清,自己是纯直男,并委婉告知他,被外界起哄开玩笑不要紧,但要像年级第二一样暗戳戳贴脸开大不行。
肯定是在警告他注意点言行举止,把握好他俩竹马竹马的尺度。
书然想。
虽然在他看来,一切都是对方自我意识过剩的多虑。
临睡前,他还按照以上猜测,剖析了一下当前状况——
姓秦的打算早恋,这会儿却横空出世这么一个偷拍视频,评论区甚嚣尘上把他和秦显原本那么纯洁正直的发小关系描述得这么gay,显然大大地不利于对方想要追求早恋对象的发展。毕竟应该没谁能接受自个儿对象跟哥们gay成这样的。
是以,书然断定,这人看过视频及那些没法入眼的评论后,对他的愤怒值比之对年级第二,肯定只高不低。
然而从目前的情况来,他似乎想错了。
秦显不但没在意,甚至看着还挺……开心。
是因为跟他的关系特殊,怪罪不起来?还是因为他没有像年级第二当初那样当众“表演”什么,所以觉得他也是无辜的?
但如果对方知道,其实刚开始他就有删除视频的机会,却出于某种目的主动放弃,而选择了放纵舆论发酵呢?
又会怎么看他?
书然突然感觉有些头晕。
天渐渐地亮了,有阳光透过树木缝隙,漫射通透的光线将整个车棚笼罩住。
“不介意。”站在半透明的阳光中,秦显回答,“只要跟你相关的,我哪次介意过?”
是真双标啊。原来不是他的错觉。书然咬唇。内心那股诡异的满足感似乎更圆满了些。
可他在满足些什么啊?
下一秒,一只手附上他的额头。
“但然然,你是介意的吧?”
书然抬眼,看向说话的人。
“你没发现你又发低烧了吗?”秦显的声音很轻。
“介意的话,为什么昨天不选择把视频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