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后开工这天，林愿起得比平时上班早一些，因为尤不晚今天定了8:08发开工红包。新年第一个工作日的吉利时间，她要是迟到了会被骂一年。
但出门前还是磨磨蹭蹭拿着两件大衣在身上比划，让睡眼惺忪的周以然给点意见，最后他选了那件灰色的，林愿想了想，还是穿了驼色的。
周以然揉着眼睛笑说，那你还问我做什么。
“参考答案嘛，仅供参考。”林愿糊弄了个回答，套上大衣。一看时间，又是个匆匆忙忙需要奔跑的早晨。
周以然刚听见门关上，准备继续睡会儿，又听见门被打开，林愿的声音慌张地响起：“我的工牌，我的工牌在哪里？”
他翻身下床，打开卧室门，林愿在茶几抽屉里和书柜上四处乱翻。
看见周以然一出来，林愿抬头求助：“有没有看见我的工牌？我昨晚放哪儿来着，我记得我找出来了放在客厅哪里的。”她昨晚还没想好今天拿哪个包，怕漏了工牌，专门拿了出来。
周以然无奈笑了下，她这记性。他几步走到玄关，从鞋柜上方的挂钩取下她的工牌，勾在手里，歪着头：“昨晚我说放茶几上，某人非要挂到玄关。”
“哇，周以然！你太厉害了，谢谢你，太爱你了。”林愿没管他话里什么意思，立刻飞奔过来，抱了他一下表示谢意，拿过他手里的工牌塞进包里，开门就要走。
他又拽住她：“等等。”
林愿扫视了手里的东西一圈：“还有什么？包，手机，工牌，齐……”
话没说完，周以然捧住她的脸，轻啄了几下她的唇：“现在齐了。开工愉快。”
林愿笑了下，勾住周以然的脖子，重重亲了他一下，又轻咬了几口他的嘴唇：“现在才齐。”
说完就撒开手往外冲，刚好来了电梯，人瞬间就没影了。
周以然挠挠头，弯着嘴笑，居然有被林愿调戏的感觉。
关上门，他看见林愿昨天穿的鞋散在鞋柜下面，拖鞋门口一只，一米开外一只。
玄关柜上摆了两支她的护手霜，她说冬天手太干，不想带出门，每次出门前要在这里挤一泵。原本只有一支，但放着放着不见了，拿了新的来之后，又莫名出现了。
走了两步，沙发上是她之前沙发上那块毛毯，窝成一团，堆在沙发一头，昨天晚上两个人在沙发玩闹踢过去的。茶几上一边摆了些被她刚刚从抽屉里翻出来的指甲剪什么的，另一边是她的几本书，还有两支笔和一本草稿本。稿纸上画了些格子，是他们昨天玩了纸上五子棋还没来得及收，林愿输了后耍赖在棋盘上乱画，一眼看去纸面上是一团黑色。
阳台玻璃门上贴了两个新年的窗花，书柜中央贴了一个大大的福字，跟她的那些书在一起，鲜艳的色彩让人心里轻松又愉悦。林愿年前□□联的时候，那一套里有两个福字。大门用了一个，还剩一个要贴去哪里，她纠结了很久。最后才选的书柜，说不能让两个房间的门觉得不公平。
卧室里，林愿把两个人小时候的照片P在了一起，和过年在那个山顶俩人拍的合影组成了一张，打印出来摆在了床头柜上。床脚堆了她昨晚的睡衣，桌边凳子上放着她刚刚拿出来的那件灰色大衣，斗柜上还有一件毛衣，不知道什么时候拿出来的。他用的是次卧的书桌，主卧这张变成了她的。桌上摆了几样化妆品和镜子，横七竖八放了一些小摆件，他记得好像节前他收拾过这张桌子，她一天就复原了。之前送给林愿的那个手链的盒子也摆在桌上，里面是空的，放假的时候她就开始戴那个手链，盒子现在还没合上。衣柜门也开了一扇，早上换衣服没来得及关，里面最显眼的是她和他毛茸茸的家居服。
周以然看着这些东西无声笑笑。他这个房子被林愿弄得好乱，四处是她入侵的痕迹，全部都是她的规矩。原来四处空荡荡的，现在逐渐填满。在这种她占据的空间里，他只有踏实的满足。
被窝还残留着两人的体温，那个兔斯基在林愿枕头边斜眼看他。周以然一把捞过来，这味道是助眠神器。
八点前林愿勉强赶到公司，大家来的时间都差不多，一到工位就互相恭喜发财，拿着小红包交换来交换去。
快到尤不晚定的吉时，她叫大家围在一起开会，重述了些去年做的好的，感谢了一圈，又像每个领导一样，希望今年大家继续努力配合。很简单的鸡汤和打气之后，就直接进入了期待的发开工红包环节，大家都鼓掌喝彩着接下。
晓彤摸着有点厚度的红包，对着林愿挤眉弄眼：“愿姐，听说尤总是广东人，但是这红包不像广东红包。”
林愿挑眉：“我去年也是这么问姗姐的。”
“姗姐怎么说？”
“她夸我厉害，摸就能摸出来这是金华做的红包，不是广东的。”
晓彤先是一愣，然后捧腹大笑：“姗姐怎么这么逗。”
林愿不置可否，拿了湿巾擦桌子，把日历翻了几页。两个人讨论着各自家乡过年的习俗，晓彤愤懑提到家里的亲戚们太关心她的月薪和对象了，又聊到各自带对象回家的事情，说大刘今年过年也有大进展。林愿听着瞪大眼睛，又拿了晓彤给的特产凑到大刘面前去关心了一下。
大刘不屑：“你消息可以啊，够及时。我朋友圈都发了一周多了，现在才来问。”
“这不是当面关心才显得有诚意。”林愿过年每天忙得很，都没怎么用手机，朋友圈根本没看什么。
大刘才吃了一块糕点，就拿着湿巾擦手，春风满面：“大年初三的时候，我爸妈同意见他了，我们一家在外面吃了顿饭，还不错，场面受控。”
“一家人，啧啧啧。”
“嗨，这不就是一家人了。可不指望还能像你们一样，宾朋满座来庆贺。”大刘一点都没失落，眼里全是欣慰的笑。
林愿也为他们欣慰，手掌在脸边轻快地鼓了几下掌：“我先发个祝贺啊，这么大的喜事。祝你们一家幸福地白头到老哦。但你要是想收我的份子钱，一定要先备好大餐。”
大刘的笑容根本收不住，却反而有点不好意思，挥着手让林愿走：“小孩别瞎凑什么热闹，贺你自己的事去。”
林愿笑着拿回放他到桌面上的吃的，又转回自己的工位开电脑：“我走我走，你自个儿偷着乐吧。”
对于上班族来说，过了初六，新年就是尾声。但那份温暖与喜悦的余韵，却依旧在办公室的每一个角落轻轻回荡。
上班的第一天，空气中弥漫着一种难以言喻的轻松与愉悦。同事们的脸上都是喜气洋洋，节前贴在窗上的剪纸和门边的春联还在，茶水间摆放的糖果和水果，似乎和家中待客的也没什么区别。每个人在轻松的闲聊中交换着新年的祝福，分享着假期的趣事和喜悦。
早就发了通知今天只要上半天班，在这份轻松下，键盘敲击声都是缓慢而欢畅的。
从小的学期培养起的概念，总觉得春节比元旦更像可以重新开始的日子似的。日历虽然不是新的，但所有的节奏都会重新整顿。带着对旧时光的深情回望，对过去一年收获的感激，大家都憧憬着新的开始里，每天会出现的阳光。接下来的日子，好像都充满了希望与力量。
周以然还没有开始上班，但上午已经去了实验室，林愿直接奔去学校找他吃午饭。
他课题组里只有几个今年春季要博士毕业的人在忙碌，每个人都在电脑前一脸严肃敲着字。听说王楠初四就过来了，他的键盘敲得最响，整个人散发着焦虑。而周以然只是坐在办公桌前静静看书，那份悠然显得格格不入。他一直是这样，以前在堆满练习册的教室里，他课间也是拿本杂志随便翻翻。
林愿赶紧抓着周以然往外走，这么悠闲也不怕被人揍，看本书非要来实验室。走了几步，又从包里拿出红包递给他：“给，来翻翻书也算小周年后第一天上班，还没人给小周发开工红包吧！去年辛苦了，今年小周也要努力工作，多多赚钱哦！”
周以然错愕着笑出来，接过红包，搂着她：“谢谢林总，小周一定好好工作。那我没给林总准备红包怎么办？”
“红包是领导准备的，小周嘛……”林愿挑眉笑，做出领导的架势，“服务好林总就行了。先给林总解决一下午餐问题吧。”
周以然配合地接过包，点点头，一脸坏笑，手从她肩膀挪到她脸上轻轻刮了一下：“只要解决午餐吗？小周还能为林总提供更多服务，今晚……”
“喂喂喂！”林愿的脸从他手碰到的地方开始红得发烫，立刻打断周以然的话，打开他的手，“你年纪轻轻不要一天到晚只想走捷径，别想用美□□惑林总。我快饿死了，找不到好吃的，红包收回。”
周以然笑出声，快速亲了口她的脸。
学校还在寒假，食堂没营业，校门外很多店也还关着门，一般要到元宵节前后才会重新开张。两个人沿着校外的主干道慢悠悠走着，都找不到有什么吃的。最后又是到学校旁边的商场，去吃了烤肉。
林愿称之为人间的食物，周以然往她碗里又夹了块牛肉，点点头：“你昨天在那家火锅店也是这么说的。”
昨天晚上简单吃了几口面，林愿还是觉得心里不爽，带着他又去了电视台那家火锅店。味道确实不错，肉类新鲜现切，都不用什么蘸料就很好吃。林愿吃到第一筷子时，又是摇头晃脑，叫周以然快尝尝人间的食物。说跟他们自己在家做的饭，真的对比太明显了。
“那比起来的话，这个烤肉还是逊色了一点。这个就改成人间暂时排名第二的食物吧。”牛肉还在滋滋冒油，林愿夹起来沾了一点孜然粉送进嘴中。
“你怎么有那么多排行榜，什么都排个名。”
林愿不以为意，慢慢用筷子把一丝茄子扯下：“也有不排名的啊。”
周以然帮林愿压住茄子，自己也尝了一筷子：“以前的早餐第一名，后来说迪士尼第一名，还有那本漫画叫什么来着，是你去年看的最好看的书第一名。我都数不清了。你还有什么不排名？”
她像个幼儿园小孩一样，什么都要孰一孰二的在心里默默排一下，排完后下回自己还忘了。她也没当成什么重要的事，乐此不疲地又重新排。
林愿看了周以然一眼，哼了声。
她确实有很多乱七八糟排行榜，有时是心血来潮图好玩，有时是因为每天、每年接触到的东西那么多，能挑挑选选捡出来已经很不容易，能留下记忆点的更加少，那些能带来瞬间愉悦的事情，是值得上榜纪念的。
“怎么了？”周以然为她突然沉默，不知道怎么接，“我没有说你的排行榜不好的意思。”只是觉得幼稚得可爱。
林愿嚼着菜，慢慢咽下：“你在我这里不用排名啊。”又努力夹想住小碟里的花生，“你，我爸妈，你们这些我很爱的人，都不排名的，都没有竞争对手。”
周以然怔忡片刻，又接着看她，嘴角扬到最大高度。被她爱着，被珍贵着，不管是以前还是现在，这种感受都太让人上瘾了。
午饭后林愿陪周以然回实验室拿了本书，本来计划直接回家，但吃得还很撑，两个人就在校园里散步消食。
寒假比暑假的学校冷清多了，整个校园几乎见不到什么人影。天气还没回温，连树上的鸟鸣声都听不见，只有偶尔的流浪猫出现，在人脚边惨叫几声，控诉一整个寒假都没吃饱。
林愿也无奈，她身上也空空，今天的包里饼干都没有。
“你以前住哪栋宿舍？”周以然牵着林愿，突然问她。
林愿看他一眼，笑着指路。之前都是她的工作原因，一起在学校走了几段路，只局限在图书馆那边，他们好像确实还没有一起逛过学校。
“上了这个小坡，就是我的宿舍楼了，很破的，我们四年都没有空调。结果我们一毕业，学校就装空调了。”林愿拉着他爬坡，牵着的手在一起慢慢晃悠，“我们楼大门外有好几个高清摄像头，但是每天都有很多送女朋友回宿舍的人在这里腻歪。”
周以然也看到了那几个摄像头，还有宿舍门外的一排椅子。如果他也在的话，肯定是椅子的常客：“那你，那时候想到过我吗？”
“我啊……”林愿重心靠到他身上，有点不好意思地开口，“一开始大概想过几次，如果你也在的话，可能我也舍不得回宿舍。”
“但是后来实习经常加班回来，门都锁了，天天忙着跟宿管阿姨求情，没空想你了。”
女生宿舍大门依旧上着大锁，林愿带周以然走到旁边，仰头找以前的宿舍。
“这里还能看到呢，最外面这一栋，五楼，这边数过去第三间，看到没？”林愿指着楼上的某处。
周以然点点头：“看到了，阳台围栏里摆着一盆干掉的植物的那间是吧？”
“对，以前我也养过向日葵呢，也是摆在那儿。向日葵可好养了，浇浇水就活了。但是我暑假出差跟了个节目，室友也都回家了。我回来后花已经开完，我什么都没看到，只剩几片干叶子，和那盆差不多，白养了。”林愿说着自己先笑。
“那个暑假如果我的室友们在学校的话，肯定会帮我拍向日葵给我看的，她们都很好。我们大一要上早自习，要点名。冬天我起床好磨蹭，都是一个室友帮我拿外套，一个室友帮我拿书包，我一边跟着她们跑下楼，一边还在往脸上擦面霜，差不多要到这个门口，我才能把东西全都接过来。”
周以然能想象那个场景，她总是起床后的时间不够用，东西也带不全。
又往前走了段，转进一条布满香樟树的路，这两排樟树，比林愿家以前家具店外的更加高大。
“这条路拐个弯就去东门了，是我大学走得最多的一条路。走到前面，从第三教学楼穿下去，还能节约两分钟。不过晚上教学楼也会锁门。”
“逸夫楼你去过了吧？我的课基本上在那儿上的。这条路尽头那栋是一教，一教的教室编号也很难找，有次考试我差点迟到。”
周以然点头：“我帮老师去一教上过一节课，是很绕。课题组的人提前和我说过，不然我也要费很大功夫。”
两个人随意沿着路口慢慢转，林愿细致地介绍了每个生活过的地方，时不时还带着情绪说几句。错过的那几年，虽有遗憾，但这个下午，好像又共同经历过一般。
随便绕了一圈，最后又走到三食堂通往化工楼的那个坡。兜兜转转的，这个校区确实不大。
这里的景象，跟之前重逢时已经完全不同。两边的树干光秃秃，不复夏日的茂密翠绿。树上剩下那几片□□到现在的叶子，也时而缓缓地打着转掉一片下来。这周围还是像校园其他地方一样，几乎没有什么人，静悄悄的，偶尔有什么虫鸣之类的微弱的声音出现。
光景似乎萧条。但破败吗？也不。
这些树几年前就是这样，几十年前也是这样。翠郁会枯黄，盛大会萎缩。但过几天春风一吹，雨露淋下，枝头又会迸发令人欣喜的嫩芽。
陷进泥沼，不必先绝望。
心有期待，是不需气馁的。
慢慢来，等等看，再加把劲，这世上不可能永远是寒冬的。
在化工楼前坪那些依旧青绿的香樟树下，周以然又攥紧了她的手：“林愿，今年你能休假的时候，我们一起去美国看看吧。”
林愿回忆了一下那次游园会的讨论，不解：“你不是说，你在那边的生活很无聊？”
“是很无聊。”周以然光是想起那些时刻就疲倦，不过又立刻弯起嘴角，“但我想，你去一趟之后，那些枯燥的记忆应该会被刷新，都会变得有意思了。”
“好啊，那一起去。”林愿点头，望向周以然，他的瞳孔一贯的明亮，映着她的脸庞。
两个人相视着，又都笑了。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