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凌幺带着斗笠,遮住脸,下山了。
他得赚钱,不然连饭都吃不起了。但凌幺大多是义诊,顶了天了收一点药的成本钱。
这天,凌幺义诊回来,推开门,就见到屋子里多了一男一女,而一旁泽殊正冷冷看着他们。
“凌大夫,”那女子见到凌幺,连忙向凌幺行礼,“求您救救我夫君。”
凌幺对这不请自来的两人没什么好脸色,他质问道:“你们怎么知道这里的。”
“还能怎么知道的,”泽殊撇撇嘴,强先道,“他们俩跟踪了你好几天才摸到这的。”
“真不要脸。”泽殊又嘟囔了一句。
“出去。”凌幺并不想听他们的话——他看了一眼便知道那男子不会死,既然不会死,那他并没有那个必要出手。
对于不请自来的人,凌幺不想理会女子的请求,只是淡漠地再重复了一遍:“出去。”
凌幺的态度已经很明显了,那男子感到十分窘迫,拉着女子的衣袖,悄声催促道:“阿椿,走吧,都说了这指不定是个庸医,怎么可能治好我?”
一旁的泽殊耳尖,听到了这话,开口笑道:“不是小幺大夫,有人说你是庸医诶。”
凌幺对这等无关紧要的人说的话并不上心,因此也没有搭理他们,只是自顾自的做着自己手中的事。
“求凌大夫出手相救。”那女子朝凌幺跪下。
凌幺没有为难他人的爱好,见这女子如此执着,揉了揉额角,说:“过来吧,把手伸出来。”
那男子依言把手伸了出来,凌幺搭手上去,却发现了一件奇怪的事:这男子明明面色红润,脉象却是将死之相,像是行将入木的老人。
这可真是奇怪。凌幺来了兴趣,思量了一下,开出了一剂方子。
“先按这上面的去抓药,能够缓解你的症状,记住一日两次,三日之后再来找我。”凌幺嘱咐道。
那女子大喜过望,连连感谢,那男子也行了个礼,留下一个装满银钱的荷包,道了声谢,便和那女子一同离开了。
那两人离开后,凌幺依然坐在桌前,手中写写画画,思考着要怎么治疗那男子。
“你真打算救啊?”泽殊啃着个果子,坐在一旁,“那两人是谁,你知道吗?”
“他们是谁,难道很重要吗?我是大夫,又不是媒婆。”凌幺说。
“那女子叫宋椿馨,男子叫白栩。”泽殊兴致勃勃地介绍道,“二人是青梅竹马,不过现在还是未婚夫妇。”
“嗯,然后呢?”凌幺随口应道,相处这么多天,他早就知道泽殊是个话唠,和他聊天,一定要有人接话,不然他能喋喋不休个不完。
“宋椿馨,白栩——一个和涟云城城主一样的姓,另一个和城中第一大富商一样的姓,你觉得呢?”
凌幺的笔忽然顿住了,转头,抬眼看着泽殊。
泽殊很恶劣地咧开嘴笑了,说:“就是你想的那样,宋椿馨啊——是你仇家的女儿。”
“怎么样?还救吗?”
凌幺停下了笔,他也在想,要救吗?
泽殊好像看出了他的挣扎,将手里的果核随手一丢,丢到院子里,“反正还有三日的时间,我已经提醒过你了。”
月凉如水。
“确定了,他就是冥医。”白栩手中拿着一个罗盘,对宋玦说。
“没想到真的还有一个漏网之鱼。”宋玦背对这白栩,眼中的疯狂像是要溢出来一般,他转过身,掩去了眼底的情绪,拍了拍白栩的肩,“干的不错,事成之后亏待你们白家的。”
“白某代表白家谢过宋城主。”白栩恭敬道,全然没有要结亲的亲近之意。
“爹爹——”宋椿馨提着裙子,一路小跑进了屋子。
白栩不着痕迹地皱了皱眉。
“诶,馨姐儿。”宋玦满脸笑容地应道,“怎么了?”
“白哥哥,你也在!”宋椿馨惊讶道,“你身体怎么样了?”
“感觉好多了。”白栩笑得温文尔雅道。
“那就好。”宋椿馨笑道,“对了,爹爹,你猜我收到了什么?”
宋玦捋着胡子,佯装思考道:“湫麟先生愿意收你为徒了?”
“对啊对啊!先生给我寄了一封信,说他愿意收我为徒,现在还在路上。”宋椿馨抑制不住语气里的喜悦。
“那恭喜椿馨了。”白栩笑着应道,“时间有点晚了,白某便不再叨扰了。”
白栩说着,拜别宋玦、宋椿馨二人离开了宋府。
“白哥哥今天怎么怪怪的?”宋椿馨嘟囔道。
“咱们馨姐儿真厉害。”宋玦出声打断了女儿的思绪,“爹爹带你去库房里找件拜师礼去。”
宋椿馨点点头,眉眼弯弯,挽住宋玦的胳膊,笑道:“爹爹最好了。”
杏山。
凌幺此时依旧提笔写着什么,烛火隐隐绰绰。
“你还真打算救那个白栩啊,”泽殊看清凌幺写的是什么,挑眉惊讶道,“你不恨宋玦吗?他可是杀了你父母族人。”
“医者,仁心,救死扶伤本就是我为医的责任,至于伤者是谁,那不是我身为医者该考虑的。”
“可你真的不恨他吗?你回涟云城的目的不就是为了报仇吗?而这不是一个很好的机会吗?”泽殊盯着凌幺,想要看穿他真正的想法。
凌幺手中的笔顿了顿,一不留神,墨水在纸上晕染开来,模糊了原本的字迹。凌幺将这张纸揉成一团,扔在一旁,重新取了一张纸,提笔继续写着药方,淡声说道:“祸不及家人,我和宋玦的仇与他女儿无关。”
泽殊斜斜倚在墙边,双手抱臂,烛火的光芒有限,他半身隐没在黑暗之中,看不清神色,只能听到他不带什么情绪的声音说道:“随你怎么想吧。”说完转身,彻底融入黑暗之中。
凌幺在他转身之后,放下了笔,往后一靠,抬起手臂,遮住了眼睛。他难道不恨吗?他比谁都恨宋玦,午夜梦回,他曾无数次回忆起当年血流成河的惨状,他看见家人尸横遍野,看见温岭义无反顾地冲出去,引开那些人,留他一人置于深渊。
但是,理智告诉他,这和宋椿馨无关,当年她也只是一个稚童,和那件事扯不上任何关系。所以,他没有任何理由迁怒于宋椿馨。
凌幺忽然感觉自己很累,他不知道怎么做才是对的,他好像无论怎么做都是错的。他身为冥医,无法违背当初为医的初心,否则可以沟通地府的能力就会丧失,失去冥医的能力;但身为温家人,他无法彻底放下心中的芥蒂,去帮助仇人的女儿。
凌幺起身,吹灭了烛火,屋内霎时陷入黑夜里,藏住了主人的万千思绪。
此时,距离涟云城数十公里外,一金眸重瞳青年站在山上远眺涟云城的方向,喃喃道:“还有一天就能到了。”他手里摩挲着一枚玉佩,那玉佩什么花纹也没有,单单只有一个玉佩的形状。可在青年手中摩挲时,隐约能看到鎏金的字一闪而过——那赫然是“泽殊”二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