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暖潮湿的热气熏开了顾知北沉重的眼皮。由于眼睛还没有适应四周黑暗的环境，她的眼前依旧是漆黑混沌的一片，完全无法辨认自己身处何地。晕晕沉沉的大脑像是被人灌了铅一般，就算她努力地回想，也只是依稀记得自己被人迷晕的那一瞬间，从那个点往前的一段时间是一片空白，往后更是不清不楚。
源源不断的热气从木质地板的缝隙上涌出，让顾知北本就晕沉的脑子更加不清醒。她浑身上下紧贴着皮肤的内衣都已经被这股热气几乎熏得湿透了，一整个黏在皮肤上，让她觉得特别不舒服。更糟糕的是，腹部的伤口处隐隐有些发痒的感觉。
为了避免尚处于愈合期的伤口再度感染，顾知北努力挣扎着翻了个身，让自己从面贴地板趴着的的状态变成仰面朝天的姿势。烫热的蒸汽熏得她本就热得冒汗的后背急速升温。
虽然眼前混沌不明，但顾知北可以确定的是自己的衣服都完完整整地穿在自己身上。这至少可以证明她没有受到迷晕她的袭击者的侵犯，以及对方的意图并不在此。
但是那样的话，他们为什么要把自己带到这里来呢？
问题闪过脑海的瞬间，一阵钥匙拧开门锁的声音响起。紧接着，好像有人从木楼梯上走下来，把楼梯板踩得嘎吱响。一束手电筒射出来的白光随着脚步慢慢靠近顾知北所在的地方。
白光延伸照射到她的眼睛，顾知北本能反应地闭眼侧头躲闪。
“哟，这么快就醒了呢。”尖锐的年轻男声刺进顾知北的耳朵里。来人说话语气很像那些习惯于玩弄女性的纨绔子弟。
顾知北伸手遮挡那股直射过来的白光，勉强看清光晕附近那人的脸。他戴着一个白色的小丑面具，甚至无法从面具弯弯的眼睛形状看到他的眼睛。如果说戴面具不是出于某些变态的趣味，那么最有可能的解释就是对方不想让她看清自己的长相。这足以见得对方小心谨慎的性格。
“你叫顾知北对吧？”男人蹲下身，像是刻意地挑衅，故意继续用手电筒的光对准顾知北扭头躲闪的脸。
刺眼的白光逼得她不得不紧闭双眼，连带着回话的语气都烦躁了许多：“关你什么事？”
“呵呵，大小姐就是大小姐，一个个的脾气都不小呢。”男人用手钳住顾知北的下颚，将她的脸对准自己手电筒的光，甚至微微用力掐得她的脖子通红，“那么现在呢？顾大小姐能好好说话了吗？我劝你还是要看清楚自己现在的情况，你不过是我换取利益的筹码。要知道，我随时都可以撕票。”
已经确认对方没有手枪之类的杀伤武器的情况下，如果是没有受伤的状态，顾知北或许还能用从小烂熟于心的各种搏击技巧跟对方拼一拼。但是现在她的伤口隐隐有些二次感染的迹象，而且刚刚那股迷药的后劲作用让她四肢乏力，这种时候她确实不应该去和这位歹徒硬碰硬。目前最好的办法是在不让对方觉得自己跟柿子一样可以随手拿捏的情况下想尽办法周旋，伺机寻找出路。
“你想要什么？”被扼住喉咙的顾知北十分勉强地发出声音，这次语气尽量缓和，“要知道一个死人是没有办法带给你那些你想要的利益。”
“我的确不舍得让你这么早就死，毕竟你长得这么漂亮，放在哪里都是能吸引别人目光的大美女呢。”男人此刻说话的语气透着股轻挑，慢慢松开掐住顾知北下颚的手，又顺着她光滑白皙的脖颈缓缓往下探手。
没等顾知北用尽最后的一丝力气去抓住那只想轻薄自己的手，那位戴着白色面具的男人似乎被人用棍棒之类的东西狠狠地连续敲打了几下后脑勺，然后摇摇欲坠地侧倒在她旁边的地板上。原本直射到顾知北眼前的白色光束也随之偏移了方向，滚落到地上的手电筒照射到那位袭击者的那双沾染淤泥的银色老爹鞋和小腿处黑色牛仔裤的裤腿。
轻挑的面具男倒下没过多久的时间，借助手电筒射出的白色光束，顾知北清楚地看见一根沾染些许鲜血的钢筋棒滚落在离她一步之遥的木质地板上。紧接着，那位突然出现的救命恩人身体急剧抖动起来，向后跌坐在地上。白色的手电筒光束微微照亮她的脸庞。
“乔淼！？”顾知北下意识地惊呼出来。
跌坐在地上的乔淼脸色惨白，上半身不停地抖动着，对于顾知北的呼喊全然没有任何反应。顾知北观察到她的脸颊青一块紫一块，原本嫩白的脖颈上多了好几道红色的掐痕，头发也被人扯得乱糟糟。不过值得庆幸的是，她的衣服上除了一些血迹污渍，并没有被人撕扯轻薄留下的痕迹。
“乔淼。”顾知北又喊她的名字。
这次乔淼望向她，突然瞬间哭了起来：“顾知北……”
“别哭别哭，我肯定能带你出去的。”顾知北尽力去安慰她。
然而乔淼似乎并没有被她安慰到，只是自顾自地断断续续接着说：“我好害怕……他是个骗子……他只是要利用我……”
“不怕了，我们一起出去，你看，现在你已经打倒他啦，我们很快就能离开这里的。”顾知北边安慰乔淼，边侧头确认那位面具男的后脑勺确实流了一滩血，应该是暂时陷入了昏迷中。
所以她们现在必须抓紧时间。否则等会她们肯定会有更大的麻烦。
尽管四肢还是没有力气，顾知北也不得不努力挣扎着从地板上坐起身。刚勉强坐直的瞬间，她的眼前又是一阵天旋地转的极度晕眩感，下一秒就又要仰面倒下去。幸好乔淼及时赶来扶住她的身体。
“还好吗？顾知北。”乔淼怯生生地问她，目光刻意避开倒在地上的面具男。
“没事。”顾知北强装镇定，继续在乔淼的搀扶下挣扎着站起来。
站直身体后，顾知北用顺手捡起那个手电筒四下探照观察。
她们现在所处的这个房间似乎是一间桑拿房，只是没有开灯显得格外黑。四面不透风的封闭空间里唯一的通道是折叠向上的一条木梯。楼梯尽头，那扇没有关严实的门从缝隙里透出丝毫暖黄的灯光。
“我们去那里吧。”顾知北指着那扇打开的门。
“嗯。”乔淼点头，扶着她慢慢往楼梯走。
两人一路跌跌撞撞好不容易爬上楼梯达到那扇打开的门口。就在顾知北要拉开那扇门的时候，门后忽然传来两个男人小声吵嚷的谈话声。
“你说为啥这次老大不碰那两个女的啊？都他妈长得贼拉好看，每次看见我心里都怪痒痒的……”其中一个男人贼兮兮的话声还没说完，就被另外一个给打断了。
“你的那玩意儿是长脑子里了是吗？老大都说了这俩跟以前咱拐的那些女的不一样，干完这票还想继续跟着他过潇洒日子的话就别碰，不然可真走不了人。”
“有那么严重吗？”第一个说话的男人显然不相信，“咱老大的背景不是贼硬吗？听说早些年他搁日本读书的时候不是还弄死过一位高中生吗？那时候跨洋隔海的，不也就才蹲了几天警局然后就让家里人给捞出来了。”
那位训斥他的男人只是冷哼一声，“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你没看见之前老大对那第一个主动上门谈合作的女的那么客客气气，也就是后面两人吵翻嘴的时候她惹得老大突然犯病，老大才狠狠地揍了她一顿嘛。”
“好像确实是这么诶。”第一个说话的男人恍然大悟。
那位训斥他的男人借机嘲讽：“呵，你还真是人如其名，是个傻蛋呢，就跟你那位被警察抓住了的傻弟弟一样。”
第一个男人瞬间就被惹怒，猛然锤了下桌子，“你他妈骂谁呢！？”
顾知北从门缝里清清楚楚地看见两人怒瞪着对方僵持不下，感觉像是随时会打起来。这个时候，乔淼偷偷拉了拉她的衣袖，将手里拿着的手电筒微微往被打晕的面具男的方向探照。那位被打晕的面具男的手指微微弹动，似乎是快要恢复意识了。
顾知北的心里瞬间咯噔了一下。她知道假如这位面具男真的清醒过来，那么她们绝对免不了挨一顿毒打。而且从刚刚门外那两人的谈话中可以知道这位面具男似乎还有着狂躁症之类的精神疾病。而乔淼身上的那些伤痕估计就是他发狂的时候打出来的结果。
正是进退两难的时候，门外似乎又出现了新情况。有人摁响了门铃。熟悉的门铃声让顾知北瞬间就回想起了自己租住的温泉别墅。紧接着，更多的记忆如潮水般涌现在她的脑海中。如果她的记忆没有混淆的话，她们订的那种温泉别墅还有另一种带桑拿房的大户型。这种户型的别墅是单独在另一个树林密布的幽静区域，比起她们那种联排的日居型温泉别墅，更像是私人宅邸，每日的房价更是普通人支付不起的天价。
趁着门外那两人离开门口朝远处的客厅走去，顾知北抓住机会赶紧扶着乔淼偷偷走出桑拿房，溜进旁边离她们最近的那个房间。幸运的是这个房间里没有人居住的痕迹，而且还有一扇窗户能够让她们翻出去。但顾知北并不急于翻出去，因为她现在四肢乏力根本没办法跑很远的路。况且翻窗一定会弄出动静，楼下的面具男也会很快醒过来，她们被这群人找到只是时间问题。
“你手机还在吗？”顾知北压低声音问乔淼。
乔淼摇头，“摔坏了。”
“你也是一直被关在那个桑拿房吗？”顾知北接着问。
乔淼又摇头，“刚开始是一直在楼上的房间，直到刚刚你被他们用行李箱运到桑拿房，李晖才把我从楼上拖到那里……但他不知道的是我偷偷把他昨天打完我后随手丢在墙角的钢筋棍带在了衣服里。”
结尾的话让顾知北一愣，急忙撸起乔淼的衣袖，发现她手臂上一道道伤痕。连带着里面的衣服都被划拉开一条条大口子。之前，乔淼身上穿的那件亮黑色的短羽绒服遮挡住了她伤痕累累的身体，让顾知北错以为乔淼的伤只有脸上那些。
“李晖是那个戴面具……”
顾知北没说完的话被房门外突然炸响的声音打断。听上去是楼下桑拿房挨了乔淼几棍子的面具男醒了过来，正暴跳如雷地摔打着房间里的东西来泄愤。甚至还吓到了那两位不知情况的小弟。
“老大，那个姓温的来了。”其中一个小弟畏畏缩缩地说。
“让他给老子在门口等着！四年前他利用老子杀了他亲妹妹，现在他那个没过门的臭婆娘又敢从背后偷袭老子！亏老子之前还那么掏心掏肺地帮他！”李晖的声音格外暴躁。
接着，顾知北又听见某个东西被踹倒发出的响声。
响声过后，温衡的声音出现在房门外的嘈杂声中。
“晖哥好久不见啊。”温衡说话的语气依旧是那样不疾不徐。
李晖只是冷笑一声，“是挺久的，也就两个小时前在酒店的员工通道刚见过。还是说你贵人多忘事，攀上了乔家的高枝，就真把自己当个人物，把咱兄弟们当刀使。”
“这是什么话，我想晖哥是对我有些不必要的误会吧。”温衡的语调像是摇着红酒杯跟人谈生意一般悠闲，“那些陈年往事本来就很久远了，而且当年如果不是我向警局提供人证和物证，晖哥只怕会稍微吃点苦头。现在怎么偏听偏信小人的挑拨离间？”
“挑拨离间？你还挺会用词的嘛。”
李晖的话音刚落，顾知北清楚地听见一声沉闷的巨响，像是有人摔倒在地板上。好奇心驱使她拉开一条细细的门缝，远远看见温衡被李晖的两个小弟摁跪在地上。其中一个小弟还扯着他的头发让他被迫仰面对上李晖轻蔑的表情和他手里那把闪着寒光的瑞士刀。
李晖伸手将瑞士刀的刀刃轻轻刮动温衡白净秀气的脸颊，一不留神划开一道浅浅的细口子。他眼看一滴血从伤口上滑下一道血痕。但温衡镜片后的那双眼睛仍是一副温柔淡然的神色。
“晖哥，你越界了。”温衡面对着眼前愤怒的人和寒光闪闪的刀锋竟然还能笑着说。
李晖又轻轻在他脸颊上留下一道划痕，俯身到他耳畔刻意用格外大的声音说：“温衡你才是越界的那个吧。我很好奇你究竟有着怎样扭曲的心理，才会对自己同父同母的亲妹妹产生那样强制得近乎操控的爱慕。你还真是配得上衣冠禽兽这个词呢。要不是乔家的那个小丫头找到了你那本藏得很深的秘密日记，我还真以为你是我一辈子的救命恩人呢。”
“李晖，我劝你收回你的刀，不然就是天王老子来了也救不了你。”温衡的嘴角轻抽搐，原本温柔的眼眸瞬间变得可怖，带着明显的威胁意味。
李晖却哈哈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放心，我要是逃不了，你也休想走掉，毕竟咱们是一条绳上的蚂蚱，大不了就一起完蛋呗。”说完，他走到敞开的大门外故意姿态张狂地四处张望，“诶，你带的那位小白脸警官躲在哪儿的呢？上次我那位小弟兄就是被他抓住的，看看他这次有没有能耐把我们都抓进去。”
“你别太嚣张了，李晖。”温衡脸色铁青，“你那位高龄老爸前几天刚被留置，现在你们家走的走、逃的逃，已经没有人能再保你了。所以我劝你还是低调些，更何况你还只是个从来都只能在阴沟过活里的私生子。要不是当年我在日本施舍你那些药物，你早就被关进那边的精神……”
温衡的话被愤怒的李晖一挥拳打断。然后他抓住温衡的衣领，继续朝他脸上狠狠打了几拳头，直到温衡鼻青脸肿才奋力将他朝后推开。
“那位躲在这附近的小白脸警官你听好了！”李晖又走到大门外发疯一般地嚷嚷起来，“你所想保护的这个男人是个心理变态的杀人犯！四年前利用我的狂躁症借机奸杀了自己的亲妹妹，还让我背了那口黑锅！”他从身后掏出一个陈旧的小日记本，“所有的证据都在他这本秘密日记里，我就直接扔这里了。”说完他直接将日记本扔在门口那几阶大理石楼梯下。
但是别墅四周依旧没有任何风吹草动的迹象，似乎真的没有任何人躲在附近。
李晖拍拍手，转身回到屋内继续站在温衡面前捏住他的下巴，“现在，真正的好戏要登场了，你也该尝尝你妹妹当时那种绝望的滋味，亲身品尝一下自己惯用的那种把戏。”说完，他转身走到楼上。
不一会儿，李晖拽着周雨的头发将她拉下楼，扔到温衡对面几步之遥的地上。
“周雨……她怎么会在这里……”躲在房间偷看的顾知北猛然想起王旭在停车场说的话。他当时说周雨报了个旅游团到这里玩。现在看来她应该不是来旅游那么简单，说不定她也是和温衡一样被什么匿名邮件叫过来的。
透过细小的门缝，顾知北清楚地看见李晖灌了周雨一大瓶不知名的无色饮品，随后解开了她身上的绳索，与此同时还将一把崭新的水果刀塞到她手里。
“周雨，你还记得我给你看过的温墨u盘里的日记内容吗？其实字里行间都能看出来吧，她当年很爱你，她跟你说分手只是因为她不想让自己那位行为越来越怪异的哥哥做出可能会伤害你的举动。只可惜，那个傻姑娘却不曾想到她哥哥的真实目标其实是她自己……”
在李晖诱导性的话语下，顾知北看见背对着自己这边的周雨身体似乎在微微抖动。
“天真的她在枫叶飘零的河岸边等她那位同父同母的好哥哥，却不曾知道她哥哥早就躲在远处暗暗观察她的一举一动，甚至还为她贴心地准备了一份会要她小命的礼物……”
“你住嘴！”温衡红着眼想扑向李晖，却被那两位小弟死死摁在原地。
李晖只是嘲讽似地轻笑，摘下脸上的小丑面具扣在温衡的脸上，“是不是面具戴得太久了，让你真的以为自己就是面具上的那张脸啊？可就算是有那样一张自认为完美的面具，你还是留不住那些你喜欢的人，你母亲是第一个，江栩然是第二个，你妹妹是第三个。承认吧，你就是废物。费尽心机做的事情最后都会是一场空，这次也不例……”
李晖没说完的话中止于后腰的一阵刺痛。
他怎么也想不到，被他甩在身后的周雨会举起手中的水果刀刺进他的后背。这是他今天第二次被人偷袭，还都是那些被他痛揍过的女人。
“你他妈……”李晖的脏话刚骂出口，处于精神恍惚中的周雨又连续捅刺了几刀。
大片大片的血迹很快渗透了李晖那件昂贵的丝绸花衬衫。他有些支撑不住，突然噗通一声跪倒在地板上，双手撑住地板努力支撑起自己的身体。
“老大！”那两位摁住温衡的小弟慌了神，连忙过来查看李晖的情况。
就在这个时候，门外响起了警笛的声音，突然来了好几辆警车将这座温泉别墅团团围住。紧接着响起金属大门被人破开的声音。急促的脚步声从门外传进来。
在警察进来之前，戴上面具的温衡很自然地从惊魂未定的周雨手里拿过那把鲜血淋淋的水果刀。那两位小弟慌乱逃窜，剩下受了重伤的李晖倒在地上奄奄一息。
“你想干什么……”李晖艰难举起一只手想阻拦他。
却被温衡轻易踩在脚下，甚至还用力摩擦了几下。
“你喜欢戴面具，却从来不会正确地戴面具。”
“你什么意思……嘶……”李晖感觉到那股从手掌传来的疼痛感。
“我教你吧，”温衡将水果刀伸向李晖白净的脖颈处，稍微用力地划开。
雪白得诡异的小丑面具溅染上斑斑血迹，显得越发恐怖。
“这是你人生的最后一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