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有些惊讶地看向俄罗斯,一边请着人往里面走,一边问:“您怎么来了?我这边没有收到消息。”
俄罗斯摆了摆手,京这才注意到对方手里拿着一个文件,似乎是一封信,纸页早已泛黄,但是四周边角非常平整,一看就保存得很好。
“我有东西要交给他,他在么?”
京让人给俄罗斯沏茶,低声说:“当家的去上海视察了,可能稍晚一些回来。”
“如果事情不是很重要,我可以代为转达?”京试探道。
俄罗斯抿了抿唇,拒绝了:“我可以在这儿等他吗?”
看来那封信很重要,京默默想。
“那好吧,您吃饭了吗?”
“吃过了,你忙去吧,我坐一会儿。”俄罗斯说。
京不再强求:“好的,如果您觉得无聊,可以让外边的人带您随处逛逛,我会尽早通知当家的。”
京走后,俄罗斯目光落在了自己手中那封信上。
自从苏中感情分裂后,俄罗斯也分不清对他到底该是什么感情。
苏将他害得那样惨,而作为苏的继承者,到最后瓷对待俄罗斯也是以礼相待,并没有掺杂私人恩怨。
瓷向来是个理性冷静的人,什么情绪都不轻易表现出来,但是俄罗斯心里并不好受,他心里始终有根刺,他怕瓷有余恨,他怕苏的恶行,影响现在他们的关系。
尽管这点中国人从不承认。
因此在意外发现那封信的时候,俄罗斯按捺不住的一个人跑到了中国,信里是苏的道歉,86年写下,却没有寄出。
如果中国人看见了,对北方的态度应该能更亲和一些吧?
但俄罗斯不知道答案,他向来猜不透中国人的心思。
坐了一会儿,俄罗斯站起来看了看接待室,瓷家的茶杯还是一如既往的小巧可爱,室内干净整洁,没有什么可多观察的。
“您要是觉得无聊,我可以带您逛逛。”他一站起来,旁边就有人出声。
俄罗斯看了过去,对方穿着深灰色西装,五官柔和带笑,青年人很热情。
俄罗斯有些犹豫,一来在别人领地随便乱逛万一看见什么秘密的东西也不太好,二来如果瓷回来了,他不能第一时间见到他。
那位青年人似乎知道他的犹豫,笑着开口说:“您放心,当家的大概还要多等两小时才回来,我带您逛逛,耽搁不了多久,而且当家的以前说过,不能让客人无趣久坐,那不是我们的待客之道。”
俄罗斯这才说:“那好吧。”
青年人似乎对建筑很有造诣,一路上都是跟俄罗斯介绍这边的建筑,尤其是回廊以及绿植的摆放,还会介绍中国文化。
俄罗斯倒是没有什么多说的,他心里想着中国人读到这封信会是什么态度,因此听着青年人的话只是应声,并不多说。
越过一间屋子的时候,俄罗斯忽然顿了顿脚步,说:“前面是什么?”
青年人随着他的目光望去,那是间普通的办公室,他笑着说:“那是当家的经常待的地方,批阅一些文件,不过最近当家的已经很久没来过了。”
是了,曾经有一次瓷带着他谈事散步,还进去过一次,俄罗斯印象很深,他在里面晃眼看见了一张照片,照片人长得极为像苏。
“我可以进去看看吗?”
青年人显得有些意外,但没有拒绝:“当然可以。”
办公室里虽然有人打扫,但确实主人已经不常来,桌面上零散些没用的文件和废纸,俄罗斯随意看了两眼,发现废纸一角露出了一朵花,旁边还有一大团墨迹,就像主人在写字时不小心打倒了一些墨水。
俄罗斯拿开上面盖着的纸,终于看见了下方花朵的全貌。
“当家的会一点点绘画,不过……”青年人顿了顿,“这还是我第一次看见他的画。”
那团墨迹透过光亮显露出一行俄语,却在青年看清前,俄罗斯已经将纸放回了原处。
瓷画的是向日葵。
他为什么会画向日葵?这个疑问就像当时看见疑似苏的照片时的心理。
俄罗斯知道自己的样貌其实跟苏差不了多少,但他就是觉得那张照片是苏,是苏很年轻的时候,脸上的笑意是他自己也不曾见过的。
他当时在想什么,在想为什么瓷保留着苏的照片。
然而他却没有勇气去问。是怕惹起不愉快的回忆?还是因为在中国人面前卑微太久,也潜移默化地将苏联作为一个禁词从不说出口?
办公室里已经没看见那张照片,俄罗斯收回目光,对着青年人说:“谢谢你带我来这儿,我想我们还是回去吧,我想早点见到他。”
瓷回来的时候已经是临近凌晨,他被京扶着来了接待室,早在门外,俄罗斯就听见了动静。
“不用担心,我就喝了一点,你去给准备一间客房,现在太晚了,让俄罗斯在这边住一晚吧。”
门忽然被推开,俄罗斯下意识地站了起来,他还没开口,能言善辩温和有礼的中国人就非常自然地打了招呼。
“俄罗斯,晚上好。”
“真是抱歉,今天有点事,原本那边还有点事,不过听说你来了,想必是很重要的事,所以我就赶回来了。”瓷一边说跟伸手,“你等了多久?”
俄罗斯伸出手,握着中国人那带着微凉的柔软的手心,嗓音低低沉沉,“没等多久,听说你喝酒了。”
瓷笑了笑,“喝了一点,上海那边事情办的不错,当是庆祝了。”
“你呢,找我有什么事?”
茶被送了进来,俄罗斯目光落在瓷手里那个老干部杯子上,杯子上印着一颗大大的闪耀红星,他的目光看了一眼自己的杯子,语气没什么变化。
“我找到了一封信。”
瓷伸手接过,笑问:“你都过来了,还有什么是要写在纸上的。”
他的话音在看见封面的时候戛然而止。
泛黄陈旧的信封上写着——给我的小布尔什维克。
有些笔迹已经模糊,但依稀可以看出,那人在写的时候,是多么的专注,下笔是多么的沉稳。
俄罗斯的声音有不易察觉的紧绷:“这不是我写的,这是苏联写的。”
“写给你的道歉信。”
“86年就写了。”
“然后被他锁进了保险柜。”
俄罗斯注意到中国人似乎指尖颤了一下,当然也有可能是惊讶或者别的情绪流动。
信纸上的内容很长,俄罗斯静静地等待中国人看完。
瓷的目光落在信纸上,俄罗斯看着他的侧脸,灯光的东方面孔似乎更带着一些柔和,但对方唇角紧抿,下颌似乎有些紧绷。
他会在想什么?俄罗斯有些好奇,也有些忐忑。
但似乎这个问题不会得到解答,因为瓷只看了半分钟的信便沉默着收了起来,他没有说什么话。
不对,他说了一句话。
“已经过去了。”
中国人看起来毫无芥蒂,只是没了来时的笑意。
那双黑亮的眸子平淡又漂亮,像磁石一样吸引人,但透过深渊只能看见对方的冷情。
是了,中国人这么久,就没见他对谁真心真意过,凡事都公事公办,那些表面为你出谋划策,其实只是人家的礼貌,和承担一个共同发展的大国责任而已。
俄罗斯喉咙干涩,竟说不出一句话。
瓷站了起来,他说:“就这一件事吗?谢谢你跑这么远送来,我看到了。”
“不过不用担心,那已经过去了,我并不在意,你是你,他是他,我不会将厌恶他的情绪转嫁到你的身上。”
中国人何其聪明,他早就看透了北方那点小心思。
俄罗斯想,他继承了很大一部分苏联遗产,瓷真的不会触景生情吗?尤其他长得还很像苏。
“那张照片……”俄罗斯有些犹豫。
“什么照片?”
俄罗斯盯着瓷,最后还是垂了眸子,“算了,没什么,你原谅他就好。”
瓷沉默了片刻,生硬地转移了话头,“今天你睡这边吧,现在太晚了。抱歉让你等这么久。”
话说完,京走了进来,要带着俄罗斯去房间,而中国人已经先走一步离开了接待室。
这是俄罗斯第一次看见,向来从容不迫的中国人脚步如此慌乱。
瓷觉得自己应该是喝多了,不然怎么老是想起以前的事。
他将俄罗斯送来的那封信看了又看,每个字迹都注意到了,想象着那人在写信时的心理。
等回忆的时候,他才发现自己原来已经快不记得对方的样子了。
微风吹拂,瓷转身离开了阳台。
房间里的灯光暖黄,瓷将信纸重新装进信封,平整地放在了床边柜子里。
但是没有一刻又将它拿了出来,随之带出来的还有一张旧照片。
这照片实在太旧,瓷皱着眉头看了许久,画面上的人眉峰平直,双眼深邃温柔,唇角带笑,意气风发,然而被岁月磨蚀太久,已经看不清他的目光了。
门突然被敲了两下,瓷抬眼看去,将照片放进抽屉,起身去开了门。
门后面是俄罗斯的脸,瓷有些诧异。
“是还有什么其他的事吗?”
“我想跟你道歉,我觉得那封信似乎让你不太高兴了。”
俄罗斯回到房里本该睡觉了,但是思来想去都是中国人还没看完信就一脸冷淡地开口说已经过去了,似乎很不愿意提起。他想,中国人应该是有些生气。
毕竟中国古话说,越放不下的东西就越在意,便越不愿意触及。
瓷有些意外,但没表现出来,他没想到,小熊已经敏感到这种地步了吗?
瓷斟酌着言辞,说:“没有,我只是觉得,那已经过去了,没必要再提起。”
“而且我说的很明白,不是吗?”瓷看向俄罗斯,声音轻柔,“我不会把你当成他的,我跟他之间的隔阂不会影响我们现在的合作。”更何况苏都离开多少年了,小熊怎么还是放不下。
“你应该相信我,俄罗斯。”
我应该相信他,这句话在俄罗斯心里盘旋了片刻,却依旧沉默着不动。
瓷暗暗叹了口气,侧身道:“进来坐坐吧。”
中国人看样子要和他谈心,俄罗斯有些紧张又有些激动,瓷从来没这么随和过,让他进了私人房间。
等俄罗斯走了进去,站也不是坐也不是,中国人的寝居太过简单,里面连张椅子都没有,要坐就只能坐在床上,俄罗斯紧张得耳尖都红了,他能坐瓷的床上吗?
“不好意思啊,没有椅子,你坐床上不介意吧?要是介意,我们去外面说也可以,不用委屈……”中国人的话还没说完,俄罗斯就紧绷着说了一句,“我,我不介意。”
“那你坐吧。”
中国人喜欢睡硬床,俄罗斯缓慢坐下的时候,几乎闻得见被褥上的那一点浅香,有点像悠长沉郁的檀香,又有点像清透怡人的安神香。
俄罗斯耳畔红透了,脸上也跟着发烫,有那么一瞬,他想立马站起来,但又生生克制住了。
“没有茶水,招待不周。”瓷看了俄罗斯一眼,跟着坐在旁边,隔着半米的距离,轻声说,“今天你飞过来实在有些冲动了,一封信而已,直接让人送过来就可以。那已经是过去的事了,我顶多看两眼就放下……俄罗斯,你有在听我说话吗?”
俄罗斯眨了眨眼睛,才回过神般,有些紧张地收回目光。中国人不知道自己在说话的时候,那截白皙线条优越的脖颈在柔和的光线下有多好看,干净得像是西伯利亚的初雪。
“对不起,我听了一点。”
俄罗斯低声道:“我觉得我们的关系好坏事关整个西伯利亚,而在这之前,你和苏联又是有那样兵戎相见的情况,瓷,我很没有安全感。你不知道,西方那群家伙天天在媒体上宣扬我们的关系就和北极的冰一样冷,还说你实际很讨厌我们……”
这么没有安全感的小熊?瓷第一次听见俄罗斯这么坦白,他有些诧异,但旋即开口问:“你是不是没有看过中/国的报纸?”
俄罗斯愣了一下。
瓷继续说:“我们都有关于中俄友谊的宣传,而且西方那群政客你还看不清楚吗?他们就是挑拨离间。”
俄罗斯没有说话,他一方面真的没看过那些报纸,一方面是顺着瓷的话想起了美利坚。
对方在他耳旁的话都还清晰,“瓷跟我在一起才是他的最好选择,世界第一可不是谁都能选择的。”
确实,最近中美贸易越来越频繁,俄罗斯也越发焦急,中国人不会真的不要他吧?
眼前忽然晃了晃,俄罗斯回过神,发现瓷一脸担心地盯着他。
瓷收回手,有些迟疑,今天小熊怎么老是走神。
“你没事吧?”
“上次修管道的事为什么不答应?”俄罗斯闷声问。
原来是为了这个事啊,瓷笑了笑,“这个要考虑很多因素的,利益为先嘛,谈不拢只能先缓一缓。”
俄罗斯不太满意这个答案,但是又说不出别的话,只能绷紧了下颌。他想要的是中国人毫不犹豫地站在他这边,就像对曾经的苏联一样。
那样才能看见中国人纯粹的真心。
瓷斟酌着说:“目前我们在很多方面还是互补的,很多经贸项目上都有合作。而且去年不是才访问过你吗?我觉得我们的关系已经很明显地在更进一步了。”
俄罗斯抿了抿唇,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总感觉中国人今天更有耐心了些,但是他还是很关心瓷的态度,他只是想要一个承诺,但是在这一点上,中国人从来不会明确地给他答复。
不能操之过急……俄罗斯成功地劝阻住了自己,缓缓吐出一口气,说:“我知道,建设□□关系。”
瓷赞赏地点了点头,“还有其他问题吗?”
俄罗斯动了动唇,中国人说这种话,只要他说个无字,大概率就要被下逐客令了,但是他还不想走,屋子里的浅香迷人,床算不上软,虽然令他坐如针毡,但是他还不想挪动半分。
“我们要不谈一谈边界问题吧,我现在一点也不困。”俄罗斯说。
瓷无奈地笑了笑,其实他有点困了——酒喝多了就是有点困,但是难得安抚住了小熊,怕这一说晚安,大概小熊又该胡思乱想了。
“好吧,我奉陪。”
边界问题由来已久,本该留到正式会议上作谈判的,但是俄罗斯想先说说自己的想法也无可厚非。
瓷耐心地听着,最后困意越来越甚,甚至有些眼皮打架。快要倒下的时候俄罗斯轻扶了一下他,瓷迷糊地睁眼,他撑了一下俄罗斯的小臂,说:“不好意思啊,有点困了,几点了?”
俄罗斯看了一眼时间,弱弱地说:“凌晨三点五十分。”
他也没想到,居然说了这么久。
瓷摆了摆手,“那明天下午再谈吧,你前面说的我都听着了,明天再谈。”
中国人勉强站起来,要送俄罗斯出门。
俄罗斯有些愧疚耽误了瓷的睡眠,站起来说:“实在抱歉,我……”
“嗯,没事。”瓷打了个哈欠,拉着俄罗斯的手往外走去。
“晚安。”
俄罗斯站在门口,愣愣地回应了一句,“晚安。”
中国人的眼眸半睁,看起来困倦极了,但还是不忘对客人露出一个礼貌的笑容,然后关上了门。
瓷关上门就睁开了眼睛,他心想可算是把俄罗斯送出去了,要不是装困俄罗斯大概能讲到天亮。
这过程需要磨合的太多了,最好还是双方都起草文件再相互过目比较好,俄罗斯明显就是有准备,但是不多。
不过太晚了,也确实有点困意。瓷坐到床边,发现抽屉没有关上,苏的旧照还能清晰看见。
瓷拿出来看了两眼,心想俄罗斯跟他长得还真是像。那些想要继续跟人说话又不好直白开口的小心思也几乎一模一样。
他笑了笑,将照片放回最下面一层的抽屉,将信件也一起放了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