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渚流站在村长面前，听见他那一句轻飘飘的一句“吃了”，双手紧握成拳，指节泛白。
此人何堪以为人？！
非至穷而食人，其行可诛！
眼前是比起千年前辉煌许多的神龛，木偶的残渣里流出丝丝缕缕的血迹，是那细盲蛇留下的。
想到那吕奉宜被逼得啃食生肉，如同野兽，还有千年前被关在隔间的妇人……过去和现在的一幕幕，像一把把尖锐的刀，割着他的心。
既是来到人间，便要再次感受这人情。这一点，江渚流从来都做得不好，他无法将自己视为事外之人，他总是为这些悲苦而共情。
但是他的命不该由自己来结束，至少要等他的罪行公之于众！
江渚流双眼圆睁，心中满是悲愤之火，嘴唇颤抖着，江渚流一路拉扯着，把这人拉到了村口。
他交给白鹭一个任务，“你去村里喊人，让他们来到这村口处。”
又在小鸟身上施了个法，摸摸她的头，“去吧，这下他们能听懂你说得话了。”
白鹭瞧着江渚流悲伤的神情，虽然舍不得离开，但还是拍拍翅膀，她一定要飞快一点，一定要尽快赶回来。
在小鸟走后，江渚流转头看着村长。
“仔细说说吧，你和……他的事。”
真相败露，村长的头发似乎都变得比之前要花白了些。
“说了你就能放过我吗？”他自嘲一笑，“你不会，你这个已经步入修界的人，又怎么会懂凡人的挣扎？”
说完，他又再次强调：“我不会说的。”
“罢了……你自己做的孽就由你自己偿还。”江渚流也不为此难过，不过他的确不懂凡人总是要追求长生，世间万物皆有其命数，蜉蝣一瞬，江山永固，皆有其活法。
只是别人的事他看得明白，为何自己的事依旧耿耿于怀，师门落寞，他还是会回想过去……
但是也仅限于此了，既是做了恶事，又无悔改之心，那便让这长生离你而去吧！
另一边的白鹭，依旧拍着翅膀飞着，只是传话而已，这事对她来说不算难，这家窗户喊一声，那家门口叫两声，人们陆陆续续便在村口集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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瞧见人已经到齐，江渚流从怀里拿出一枚真言丹让村长服下。
随后，又施了一个术法，让所有人模糊对他的记忆。
——此后，此地一切便与他再无关系。
随着那妖神湮灭，那些失忆的人早已恢复记忆，他们想起了那些逝去的人，也回想起自己差点被吃的痛苦经历。
他们恐惧、害怕，甚至还有一种无措。
看见村长跪在那里，他们潜意识中没有深究是谁给他们报了仇，而是纷纷咒骂道：
“你可是这个村的村长啊！你怎么能这样做！你怎么对得起大家的信任的？”
“我要长寿！我不想死。”吃了真言丹的村长自然只能实话实说。
“呵。”大家都要被气笑了，“何人不死？就算是彭祖也只是活到六百岁，你又打算活到几何？”
村长大笑起来：“你们这群愚夫！你们又知道什么？你们知道这世间有多少与天地同寿的人吗？他们呼风唤雨，移天换地……又为何不能多我一个？”
他补充道：“而我要是能做到如此，就说你们与我的关系，好处又怎么会少得了你们……”
“够了！”是村长的妻子打断了他，“不要再为自己的私心找借口了。”
“连自己的儿子、孙子都下得了口，你还想求仙问道？你连人性都没有，人都做不好，还想当神仙？”
“儿子……孙子……”众人窃窃私语，相互对视中，眼神里俱是惊悚。
大家对此人的面目更是有了更深一步的认识，连至亲之人都下得了手，那他平日里那样亲近乡里的样子恐怕都是装的吧？
老婆婆从衣兜里拿出一本蓝色封面的册子，交在周围的村民手中，“好好看看吧，他们的罪行早就不是这样一时半刻能够说完的，早在千年前，这一脉便在图谋此事。”
村长看见这一幕，嘶吼道：“李氏——你竟然、你竟然敢如此做，我有何对不起你的地方？你要这样置我于死地？”
他双目充血，脖子上青筋梗起，面色也立马变得通红。
老婆婆摇摇头，“你只是暂时不打算杀我，因为我可以照顾你的生活，为你生儿育女。你不杀我，不是因为你对我好，而是我对你还有用罢了……”
“你倒是看得清楚。”村长冷笑道，“真是后悔……”
拿到册子的人群中爆发出一阵惊呼：“什么！千年之前，这么多人命！所以，那些人不是失踪，或是被蛇吃了，而是被你吃了。”
“早先村里关于大蛇的传言，也恐怕就是被变成蛇的人……”
他们不再为村长感到可惜，“你们一代人接着一代人，真是绸缪颇多啊，所以你们根本就不是说得那样，什么热心肠、好心之类的。”
“不然呢？无利可图，谁愿意揽这些麻烦的差事呢？”村长嗤笑道。
“你以为你们就全然无辜吗？村中不是组织过捕蛇吗？那捕中的大蛇难道你们没吃？”他讽刺道。
说起这事，众人底气明显不足，“我、我们并不知情……”
看见众人都被村长那巧舌如簧的嘴给哄骗住，他的妻子站了出来，对大家说：
“诸位，既然吃了，我们便是不对，册子上所记载的都是有名有姓之人，在解决掉这个老匹夫后，咱们赎罪便是！但是此人，便不能再留！”
“是，是，说得好！”
于是大家不在一旁围观，对这毫无反手之力的村长开始靠近，包围圈越来越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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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结局已经可以预料，江渚流站在人群后，瞧见这一幕，微微叹口气。雪白的发丝紧紧贴在他的面上，显得他有些苍白虚弱。
“走吧，我们去河边。”
“这下应该能够给你钓上鱼了。”他微微侧头对白鹭说到。
“真的吗？那我要要吃好大好大的鱼！”白鹭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后，吵嚷着。
江渚流嘴角微勾，有些苍白的脸色终于还是浮上一层暖色。这次似乎有些不同，虽心情略微沮丧，但也仅是如此了。
他抬手摸了摸白鹭的头，叹息：“有你在，真好。”
“真的吗？”白鹭惊喜地凑近他，小小的黑豆似的眼睛一眨也不眨，随后她好像意识到了什么。
“不，我的意思是，有我在，是你的荣幸。”
“自然，荣幸之至。”现在的江渚流可不会反驳，他也打心底里感谢她的善良。
“哼哼。”白鹭很高兴，振翅而飞，向那边的河流飞去，夕阳的余晖为她镀上一层金光。
到了河边，江渚流就那样静静地坐在河边的草地上，等候着钓钩上的鱼，也感受着身旁的河水缓缓流淌，泛起层层涟漪。
白鹭静静地凝视着水面，偶尔微微转动脖颈，或是跃入水中，优雅而从容。
江渚流心想：自己还是让她受苦了……
微风吹过，河边的芦苇轻轻摇曳，发出沙沙的声响，与潺潺的流水声交织成曲。
突然，水面来了一个不素之客。
是愿。
他没有身形，只能发出声音：“多谢仙君……还有小鸟。”
白鹭被吓了一跳，扑扑翅膀，飞也似的逃开了，躲在江渚流背后。
“不是说，不再见吗？”江渚流头也没抬，语气平静，问着。
“那妖神之事已了，我也不必困于此地。之前收留那些人的灵魂，把他们存于水下，也是天道给我的一线生机，可惜我做得并不好，最后并没有解决此事。”
江渚流提了提竿，似乎由于上钩，他双臂用力，也是钓上来一条鱼。
他对白鹭招呼道：“快来吃，别饿着了。”
愿见江渚流不搭理他，也是自顾自说着：“此后我也是有实体了，仙君大恩，此后我必当结草衔环来报。”
说完，便消失不见。
江渚流叹了口气，白色的发丝从耳畔垂落，似乎有些遮挡他的视线，让人瞧不见他的神色。
“再会，集合了怨的愿，相识便是缘了。”
白鹭在一旁咔嚓咔嚓地吃着，看着江渚流只钓鱼不吃东西的模样，凑上前去关心道：
“你怎么不吃东西，这几天你都没吃饭，不饿吗？”然后拿翅膀拍了拍他的头。
江渚流突然把脑袋靠在白鹭身上，“能不能不要离开？”
“我当然不会离开，我还要生小鸟呢！”白鹭咂咂嘴。
“不行，坚决不行！”听见这话，江渚流腾地一下坐起了身子。
“为什么不行？明年开春我就成年了……”白鹭不高兴，她觉得这是不是一种委婉的拒绝，可是，他刚才不是还要和她一直在一起吗？
“你还是一只小鸟，你瞧瞧你，现在……”江渚流在白鹭身上比划比划。
白鹭那一身白白胖胖的样子，大冬天都长了不少膘，一点儿是看不出瘦弱的痕迹。
“看看，才这么小一只，怎么就生小鸟了？我不同意。”江渚流摇摇头。
“那等我明年开春你再看嘛。”
江渚流想着这是一个缓兵之计，便也同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