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 章

    (一)

    闻燃离开我的第三年,我回到了格勒诺布尔一角,这个坐落在雪山脚下的疗养院。

    阳光透过落地玻璃窗洒在我的裤脚,抬头,是连绵的阿尔卑斯山脉,高大圣洁,是诸神的母国。

    我在阳光下,转动手腕,摩挲着那道浅浅的疤痕,一明一暗,正闪着和我戒指一样光洁的银色。

    “Monsieur, les  formalités  sont faites, vous pouvez ramener vos proches à la maison”(先生,手续已办理好了,你可以带亲人回家了)

    “Merci”(谢谢)

    我小心的捧着那一方小小的骨灰盒,那位年轻的法国护士体贴的用闻燃的旧围巾包裹住小小的盒子。

    羊毛传来久违的温暖,一瞬间,让我忘记这冰冷的盒子里是我爱人的躯体,倒像是岁月赠送的礼物。

    泪水划过脸颊,我跌坐在台阶上,死死抱住坚硬的盒子,肺里的空气进出发出破风箱般嘶嘶啦啦的响声。

    耳边汩汩的血流声化为寒风的呼啸。

    我感觉血从我的脚尖流出,渗进大地,仿佛利刃般的风雪将我的耳朵划的千疮百孔,苍白雪海中升腾起的一丝死意,熟悉的恐惧再次纠缠灵魂。

    (二)

    我与闻燃在大学相识,那时他不过二十三岁,我还是他的学弟。

    那天他带着他作为期末作业的建筑图稿,急匆匆的从餐厅赶往建筑系的礼堂,准备在截止日期前交上准备了足有三个月的设计稿。

    而我则为自己出国写生计划而发愁,焦头烂额的应付导师的作业。

    就这样,同样慌乱的两个人撞在了一起,我手里的星巴克在空中划过优美的弧线,甜度爆表的香草咖啡浇到了对面那人的头上,不偏不倚,堪称完美。

    从混乱中一下清醒起来的我,在地板上艰难的撑起身子,怒火上涌,对着那人刚要破口大骂。

    “同学,没伤到你吧”

    那是一种沁人心脾的音色,凉爽但不清冷,一如冬日的初雪散在我涨红的脸颊上,凉丝丝的,温柔得舒心。

    他将我从地上拉起来,将被咖啡打湿的头发撩到脑后,露出深邃的眉眼,脸上优雅的棱角,仿佛中世纪的少年。

    “对不起啊,我这,,,”

    “没关系,没事我先走了。”

    望着他急匆匆的背影,我愣了好一会,夜色如同碎裂般散落,我看着他,在空虚里伸出手,有一个声音在我耳边低语,他说道,“Bonjour mon amour”(你好,我的爱人)

    我慢慢揭起被粘在地上的那张设计图稿,是一张精致的法式哥特建筑,融合了中式建筑理论,不可多得的佳作。

    我顿时觉得有些愧疚,将图纸吹干,夹在我的画册中。

    时至今日,那稿子仍旧散发这甜甜的香草咖啡味,只不过,多了分苦涩。

    (三)

    后来,我们相恋,曾经的夜晚,背着沾满颜料的画架,站在学院门口,在牛仔裤上不停地蹭着脏兮兮的手,总能看见他不疾不徐的脚步出现在转角松树旁,从大衣口袋中伸出温热的手,接过我的画架,牵着我走。

    我本以为,这会持续很久,可能是一辈子吧,可闻燃摸着我的头对我说,下辈子也一样。

    我记得我们俩在夏日的夜晚,聊着关于艺术与美,分食一小杯红酒,他纤长的手指伸进我金棕色的头发,轻轻的揉着我的额角。

    城市的夜在窗户上流动,灯火未曾熄灭,我看见闻燃的眼里闪着光,我附在他的耳朵上,对他说那句我说了无数次的话,“Je t'aime”(我爱你)

    我说了很久,我们俩度过了几个春秋,一切的温暖在记忆里戛然而止,是在我说出句话开始。

    “闻燃,我这次雪山主题的画展还差一幅主作,要不,去阿尔卑斯写生吧”

    无数次如同地狱般痛苦的恶梦里,时常回响这这句话,他是我痛苦的开始。

    (四)

    我的父亲是法国人,我的母亲出国留学时,与这位俊美的法国青年无可避免的坠入爱河。

    生下我后,母亲迫于家庭压力带我回国,而我的父亲则在北欧定居工作。

    十八岁那年,父亲将他在故乡格勒诺布尔的一套小庄园留给了我,作为我成人的礼物。

    那是一座古老的城市,上世纪的法式建筑透露着岁月与优雅,在它的街头,处处可以看到连绵的阿尔卑斯山。

    我自小学习法语,在小城也因此没有交流障碍,没有做过多的停留,便与闻燃开始了徒步进山。

    为了安全,我拜托家中的老仆人计算时日,若是我们没有在五天内回到格勒诺布尔,便向他人求助。

    可就在第三天,我们俩翻到山峰背后的那个夜晚,雪崩如死神般降临。

    在山与天的边缘,霞光闪耀,山谷中茫茫的白雪倾斜直下,如同千军万马行进般的巨响从天际直冲云霄,我在白雪中感觉不到身体的存在,热量一寸一寸从血液中流出,迷离之际,我听到闻燃的声音。

    他把我从白雪中拽出,我们二人用尽全身力气,爬进山崖上的石洞。

    身体恢复知觉,我才意识到自己的后腰受到了很严重的撞击,每动一下,骨头摩擦就会发出钻心的疼。

    闻燃把我裹进他的外衣,用体温温暖我,防止我再次失去意识。

    我看见他的黑发在白雪中闪着深沉的光,浓密的睫毛上落满白霜,他一次次在我耳边呼唤我,告诉我,“别怕”

    后来,我记不清是第几次日出,我只记得,那天清晨,我听见自己微弱的心跳,全身没有一点温热,冰雪的温度肆无忌惮的闯入。

    我知道,我要跟闻燃说再见了。

    “贺闻燃,对不起,我。。”

    泪水从他的眼眶中涌出,他掏出匕首,割断了左手手腕,一股黏重的的温热涌入我的喉咙。

    朦胧的意识告诉我,我在失去我的爱人,可冰冷的身体早已泛不起一丝涟漪。

    (五)

    山上突如其来的雪崩,惊动了当地的救援队,他们提前进山,终于,在一个不起眼的山洞里。

    找到了,奄奄一息的我,和冰冷的闻燃。

    就像做了一个很久的梦,梦里回到了大学时代,又闻到了南方春天盛开的芳香。

    我感觉闻燃拉着我的手,他靠在我耳旁,呢喃着爱我。

    很久很久,我正在看他绘图,看他笔下一座座优雅的建筑拔地而起,看着他俊秀的侧脸闪着年轻鲜活的光彩。

    突然,他拉住我的手,拍拍我的后背,对我笑笑,说,“小澄,L'amour de ma vie(我的一生挚爱),从今天起,我化成风陪你,每当我经过,那朵朵盛开的火焰,是我还深爱你的,灵魂。”

    我哭了,又好像没哭。

    他拉着我的手,亲吻了右手虎口处的刀疤,他告诉我,这是他的私心,下辈子他通过我的手便能认出我。

    他走了,梦醒了。

    我睁开眼,看着疗养院窗外的雪山,全身麻木,只有右手虎口处凝结着血痂的小小的刀疤,在阳光下隐隐作痛。

    下一秒,痛苦如同潮水涌来。

    终我一生,唯有两次让我感到彻骨的绝望,一次,在大雪皑皑的阿尔卑斯,一次,在我失去闻燃的那个清晨。

    我被搀扶到闻燃的房间,看着他恬淡的遗容,我紧紧握住他左手手腕的伤疤,脱力的在床边跪了很久,无声无息流了很多眼泪。

    我的灵魂破碎了,一块永久掉落在阿尔卑斯的群峰之中。

    这时,一阵风吹来,撩开了闻燃的碎发,就像我第一次见他的那天。

    雪山的风,无比温暖,我告诉自己,是他回来了。

    我的爱人从雪山跌落,跌进普罗旺斯的薰衣草花田 。

    我敲碎了全身的骨骼,奋力扇动着,透明的翅膀,在抵达他唇角的瞬间破碎,在微风下如同星星火焰。

    (六)

    我在格勒诺布尔待了三年,画尽雪山百态,最后,终于可以开办我与闻燃约定中的那次画展了。

    这几年,我的画作渐渐有了知名度,画展那日,来的人很多,洁白的展厅中,是连绵的阿尔卑斯山。

    在展厅的中央,有我最新创作的巨幅油画。

    一座法式哥特建筑,精巧别致,周围盛开着铺天盖地的薰衣草。

    我在那副画的右下角,写上了闻燃的名字,因为,这曾是他费尽心血的创作。

    Que le vent qui gémit, le roseau qui soupire,

    Que les parfums légers de ton air embaumé,

    Que tout ce qu’on entend, l’on voit ou l’on respire,

    Tout dise : Ils ont aimé

    愿这叹息的风声,愿这呻吟的芦苇,愿你这芬芳空气发出的香味清和,

    愿一切听到、看到或呼吸到的东西

    都说道:“他们俩曾经爱过!

    献给我的闻燃,陆凛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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