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生不在，周翱也不在。
前天晚上没有陪着吃饭，昨天晚上也没有陪着吃饭，今天晚上还是没有陪着吃饭。五岁的临昭手里拿一个勺子，看着满桌的菜，一点胃口都没有。
小公子几天没有好好吃饭了，庄里的人都很担心，李婶不仅变着花样做新鲜的菜式，还一个劲儿哄：“小公子，你吃点啊，这个肉丸子可是李婶特地做的，比外面酒楼的还好吃，你试试，准保你吃了一个想吃两个，试试啊！”
可是临昭撅着嘴，一点也不想吃。
“先生什么时候回来？”
“这李婶哪知道呀？小公子乖乖地吃饭，吃饱了恒夜先生就回来了。”
“先生去哪里了？”
“这······”五岁小孩的问题也难倒李婶了，“李婶只会做饭，不知道这些呀！”
“先生为什么不带我？”
李婶长长地叹了声气，心想这孩子虽然小，可心里明镜似的，要谁不要谁一清二楚的。也怪这恒夜先生，一去好几日，没个人影，就连周翱也走了，谁照顾得动这樽大佛哟？
临昭把勺子放进碗里，不说话了。
李婶好说歹说，才哄得小公子吃了几块点心，这一桌的菜，又浪费了。
苏恒夜是次日中午回庄的，大步迈进庄门，没走两步就被一个小家伙抱住了腿：“先生！你终于回来了，昭昭好想先生！”
二十几岁的苏恒夜容貌最为冷清凛冽，疏阔的五官，白净的脸庞，丹凤眼尾斜挑着，显得难以亲近。感觉到双腿被抱住，也不过淡淡道：“放开。”
小临昭似乎感觉不出先生语气里的冷淡，虽然听话放开了先生，却还是站在跟前，仰着头道：“先生去了哪里？都不带昭昭去！先生不在，昭昭不想吃饭饭。”
怪只怪临昭太小，只看见面无表情的先生，却没看见先生身侧不断给他使眼色的周翱，还一个劲说：“昭昭昨天晚上吃了三块点心，晚上饿饿······”
“你为什么不吃饭？”苏恒夜自然地下垂眼皮，没有温度的视线落在临昭身上，看不出喜怒。
“先生不在，昭昭不想吃，昭昭想和先生一起吃，先生今晚和昭昭一起吃饭饭吗？”
“你这么多天都没有好好吃饭，是不是？”
临昭以为先生是关心自己，要补偿自己，连连点头，望向先生的目光里满是期盼，短短圆圆的手指一直在身前相互抠着。
却不想，先生下一句问的是：“上一次你不好好吃饭，是怎么罚的？”
短手指被吓停了，本来就圆的眼睛睁得更圆了，看着傻乎乎的。
“不会答话？！”苏恒夜稍稍一喝，语气终于有了一点波动，而临昭也总算察觉到先生似乎不大高兴，问：“先生为什么不高兴？”
苏恒夜负在身后的手紧握成拳——为什么他亲自教养的孩子会这么蠢？
可再生气，也不能张牙舞爪，苏恒夜深呼吸，面上波澜不惊，保持着如无风湖面一般平静的语气：“我问你，上次你不好好吃饭，是怎么罚的？”
临昭鼓起两边脸颊，非常认真地想了想，又问：“哪一次啊？”
“恒夜先生，上次您罚了小公子十戒尺。”身侧的周翱实在忍不住出声，他怕再这样下去，恒夜先生先气个半死不活，再把小公子打个半死不活，最后两败俱伤。
苏恒夜也知道，要是非得跟这小孩纠缠，能被气到棺材里，因而就顺着周翱的话道：“你听见没有？上次罚的十戒尺，这次翻倍，回书房去。”
临昭一脸莫名其妙，只知道自己要挨打了，一张脸全然垮下，扭头朝书房去了，就连先生还在原地都没发现。
苏恒夜看着这个小孩歪歪扭扭的背影，无言地叹息：“周翱，你先回去歇着吧，让李婶备饭。”
“是，”应了一声，周翱仍旧惯性地劝道，“恒夜先生，小公子还小，得慢慢教。”
“我教得还不够慢吗？”苏恒夜终于喷出了些怒火，“哪家的小孩这么大了吃饭还得几个人拿点心哄着？上一次是十戒尺，上上一次是五戒尺，上上上一次······”苏恒夜头痛，都记不得到底有多少上一次了。
“恒夜先生，不能急啊！”
“我要是急，早就把他打死了！”苏恒夜挥了下袖子，抬脚朝书房去了。
在这个庄子里头，临昭最自觉的事情第一是吃点心，第二是挨打。虽然先生还没到，他却自己先脱了下裳，光个屁股等着了。
苏恒夜进来一瞧，这个小孩果然几日不挨打，就欠揍得很，于是板着脸到蒲团上盘膝坐下，取了戒尺：“过来！”
临昭似乎不太害怕戒尺，听先生这么一喊，便手脚并用爬了过去，趴在先生身上，舒舒服服的，一点不像挨罚，倒像撒娇。
苏恒夜满心无奈，又没办法，心想哪日得好好给他立立规矩，不然连受罚都这么一副模样，他哪里有个怕的？
“你自己说，为什么要罚你？”
“因为上次罚了十戒尺，这次要罚二十戒尺。”
啧，能不能不答非所问啊？苏恒夜要气炸了，喝道：“是因为你不好好吃饭！”
“是因为先生不在！”理直气壮。
“先生不在你就不好好吃饭吗？不好好吃饭就不能长大！不能学武！不能跟先生一起出去！”
啊，原来不好好吃饭有这么多坏处啊？“先生，昭昭好好吃。”
“好好吃是之后的事，现在要为你不好好吃饭打你！不许动听到没有？！”
“听到了。”
“啪！”戒尺落在肉上，不过五六分力，却很快浮起一道红痕，临昭叫了一声：“先生，痛痛！打得痛痛！”
“当然是要痛！痛得你不敢乱来才好！”说着又挥下一戒尺。
临昭“呜呜呜”地叫着，实际却没有眼泪，这样的力度虽然有些疼痛，但不至于把孩子疼哭。
打了几下，苏恒夜又觉得这般教训他也没有用，下次还是不记得，便道：“认错！”
“呜······什么是认错？”
“啪”，“我说一句你说一句，昭昭不好好吃饭。”
“呜呜昭昭不好好吃饭饭。”
怎么还加字呢？“要被先生打屁股。”
“要被先生打呃打屁股。”
“就这样说，我打一下你说一遍。听到没有？”
“听到了。”
“啪。”
“昭昭不好好吃饭饭······先生，我不记得了······”
怎么这么笨啊？！苏恒夜要气疯了，“啪啪啪”好几下戒尺抽落，打得小孩嗷嗷叫：“嗷啊！先生！先生痛痛！”
“我才不痛，是你痛！”苏恒夜继续甩戒尺，“跟我说，昭昭不好好吃饭，要被先生打屁股。”
“呜呜呜······先生欺负昭昭······昭昭不要吃饭饭了。”
“啪！”“再胡说八道！”
“再胡说八道！”
“你学这个干什么呀？”
“是先生说让昭昭学先生说。”
“······”手没打累，心先累了。
好不容易打完二十，也好不容易让临昭把那句话完整地说出来了，苏恒夜放下戒尺，把小孩抱起来跪着，冷脸问：“先生不在的时候，你有多少天没好好吃饭？”
“一百天。”
“······”苏恒夜气得心都快不跳了，“我一共才走了四天。”
临昭好像知道先生有点生气，可怜巴巴的，又开始抠手指玩：“可是，先生不在的时候，我觉得像是过了一百天。”
苏恒夜一瞬间就被击中了，所有的火气都立时平息下来，刮了一下小孩的鼻子，温声道：“以后不许这样，知道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