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了几局rank，晚饭就送到了。

    梅砚趁着没事带小仙儿出去散了会儿步，猫和人一块儿开饭。

    动筷子前，她从兜里掏出两个红彤彤的大红包，不由分说塞进了两个小辈的手里。

    厉明还没反应过来这是干什么，只觉得摸着挺厚实一沓。

    “我们家没有守岁的习惯，就现在给了吧。新年快乐，祝你们——全力以赴，一往无前！我没说错吧？”

    池浪跟她碰了碰拳：“一字不差，梅总记忆力超群啊。”

    厉明有点慌，红包拿也不是放也不是：“阿姨，我来已经很打扰了，怎么能收……”

    梅砚把他的胳膊推回去，眼神很柔和：“小明，你也看到了，我们家人少，亲戚也都不在这边，你能来阿姨特别高兴。虽然总共就三个人，那也热闹不少呢，这个年过得比以前有意思多了。春节长辈给压岁钱是传统，不收就是不给我面子噢？而且可不吉利呢——赶紧揣好。”

    池浪一把薅过厉明的红包，塞进他裤兜里：“梅总祝咱们拿好成绩呢，不收你是不想夺冠了？”

    这是一回事儿吗？

    张着嘴不知道怎么反驳，池浪又帮他安排好了下一步：“再说了，又不是白收，你不还给梅总准备了新年礼物吗？”说完，拿膝盖碰了碰他的。

    梅砚挑着眉一脸期待：“礼物？我还以为就这臭小子有呢，我看看？”

    厉明回池浪卧室拿出了他准备的礼物们，盒子给梅砚，吉他包给池浪，另外还有一个小袋子，是给小仙儿的。

    “你的审美真好啊小明。”梅砚打开盒子，拿出钢笔细细看了看，“黑色笔杆银色笔头，上面还有暗银色的浮雕装饰，真漂亮。比我秘书给备的那些个老干部风不知道洋气多少，谢谢你啊。”

    “您喜欢就好了。”

    厉明被夸得一个劲扯嘴角礼貌微笑，没好意思告诉她其实是您儿子挑的。

    “你的呢？逛街的时候就背着美一上午了，让我也沾光瞅瞅呗。”梅砚胳膊肘碰了碰池浪。

    其实已经好奇一整天了使出吃奶的劲儿才压制住好奇心没提前打开看看的某人立刻得意地咂起嘴，以龟速拉着拉链，不知到底在吊谁的胃口。

    “啧，快点儿的！”梅砚拍了他一下。

    于是，“嗖”的一下，池浪的礼物终于揭晓。

    是一把白色和浅蓝渐变色的静音吉他，设计简约流畅，做工也很精良。

    厉明有些紧张地注意着池浪的反应，听到他惊喜的一声“wow”后，这才放松地弯了弯嘴角。

    “乍一看还以为是尤克里里呢。”

    “你见过这么帅的尤克里里？”厉明忍不住反驳。他可是一眼就看中了。

    “那确实没有。”

    早猜到了还装傻。

    “确实挺帅。”池浪立刻上手扫了一下弦，“已经调过音了？”

    “嗯，店员帮调的。”厉明点点头，“工具什么的也都在包里。这个可以控制静音，所以……你在基地也可以用，戴着耳机……”

    他越说越小声，怕心里某些小九九被听出来。

    池浪扬起半边眉毛，笑里带点弦外之音。

    “这个配色和你们GAO的代表色好搭啊。”梅砚说，“要是录个穿着队服弹吉他的视频，是不是就妥妥的粉丝福利了……”

    刚刚接收到某些信息的池浪连忙让她打住：“哎哎哎梅总，没那个必要，我们竞圈的粉丝都是事业粉，只看成绩，这种媚粉手段她们不稀罕，真弄了还会骂我不务正业，是不是一个冠军没拿就先想着往娱乐圈发展了……这种真搞不了。”

    梅砚长长地“噢”了一声，表示又从小池队这儿学到了新东西。

    另一边的厉明暗自松了一口气，冷不丁跟池浪对上视线，他竟然冲他wink了一下。

    这媚粉手段……也太熟练了点吧？

    厉明立刻捧起碗猛扒了几口。

    小仙儿吃完饭直接跳到厉明腿上，把自己盘了起来。梅砚想把她赶走，厉明忙说没关系，她不重，而且毛茸茸的很暖和。

    令他没想到的是，池浪也为他准备了新年礼物。

    一个墨绿色软皮本，一支小猫书签，以及一本侦探小说。

    今天他们一直待在一起，他是什么时候准备的？

    或许是趁着买吉他的功夫？小说倒不是新的，应该是他的旧书。

    “本来我也是要送你一支笔的，但这样跟你的想法就有点撞了，所以留到下次好了。

    “我的礼物有个最特别的地方，就是可以无限期不限量供应——本子用完了我还可以随时给你买新的，款式种类随你挑。书签不够用，我这儿还有一沓。小说也是，我特别爱看侦探小说，你看完这本就可以找我要下一本，我敢保证你一定喜欢。”

    池浪浅浅分析过厉明的性格特征，觉得他有些像intp，而且昨天他刚得知对方私下也会看书，那送侦探小说应该会是个不错的选择。

    把这几样东西摆在一个电竞选手面前，只能说粉丝都想不出这么奇葩的画面。

    但当事人双方都心知肚明，他很吃这一套。

    因为住所不定，厉明身边只有两本……谈不上最喜欢，但却最需要的书。

    侦探小说改编的影视倒是看过不少，小说却没怎么读过。既然现在有人提供了选择，或许开始读一读也很好。

    以后如果要搬去另一个地方，带不走的书大不了……再还回来。

    “就像手机壳？”厉明轻轻笑起来。他的手指摩挲着绿色本子柔软的封皮，感觉心脏似乎正软化成一片会呼吸的叶子。

    “就像手机壳。”池浪煞有介事地点了一下头。

    “还有零食噢，我可会给小孩儿买零食了。”梅砚举起手掌。

    池浪继续点头：“没错，还有梅总的零食投喂。”

    说到这里，梅砚轻轻咳了一下：“那个，不知我亲爱的儿子有没有为我也准备什么礼物……？”

    “当然。”池浪打了个响指，从屋里搬出一个箱子：“梅总今年辛苦了，儿子的一点小小心意，请您笑纳。”

    梅砚打开纸箱，是一台肩颈按摩仪。

    “嗯……孝心是有，但貌似质感不足……”她努着嘴点评道。

    “哎，人家送的钢笔多有质感，就看不上亲儿子给的了，原是我不配……”池浪毫无预兆地演了起来。

    厉明惊悚地看着他，看了一会儿又开始疯狂憋笑——

    “哪儿啊，我们仙儿……”梅砚说到一半噤了声。

    空气安静下来。

    随后在某一刻，三个人忽然同时放声大笑起来。

    猫甩了甩尾巴，抬起脑袋看着他们，疑惑地“喵？”了一声——刚刚不是在叫我？

    笑完，梅砚后知后觉地看了池浪一眼。

    “没事儿，他知道。”池浪说。

    “嗐，你以前不是不爱让我们跟别人说吗？”梅砚松了一口气，“小明还是头一个吧？你俩看着就能玩儿到一起去。”

    ？

    这是怎么看出来的？

    池浪家不守岁的原因实在是显而易见，毕竟往年就俩人，打扑克都凑不齐人头。

    饭后，俩男生主动包揽了收拾屋子的活儿，梅砚挨个儿揉了揉他俩和猫的头，洗漱完就回屋了。

    厉明被她这个动作惹得跟感冒了似的，鼻子酸得像是要打喷嚏，赶忙埋头清理桌面。

    全部收拾好后，给小仙儿的羽毛逗猫棒被池浪粘在了客厅猫爬架的旁边，挨着羽毛几乎掉光了的那根旧的。

    电视里正在直播春晚，坐在沙发上的两个人心思却不在节目上。

    微信群里各种春节表情包乱飞，电子鞭炮走哪儿炸哪儿。

    厉明跟曹想宁聊了几句，切进GAO大群发现项未把他和池浪圈了一百八十遍，叫他们看到消息立刻转发官博的春节拜年视频。

    实在不行评个论。

    再不行点个赞也成。

    越看越心酸。

    厉明马上去微博完成了转发任务，并配上一句“新年快乐，龙年大吉”外加一个烟花小表情。

    很快，评论区就收到了一些粉丝发来的祝福，以及对他文案太过人机的评价。

    他口头提醒了一下池浪，再次切回微信。

    GAO一队小群里，陈崇文正在和褚震争论除夕应该吃汤圆还是饺子，玄序一句话终结了比赛：

    「零下一度：你们两个北方人在这里争什么？」

    「不是贱贱是小虫：对哦」

    「不是贱贱是小虫：@今日浪高八米作为搞子唯一一个南方人，你吃什么？」

    厉明往旁边看了一眼，池浪刚发完微博。

    他都忘了，池浪家在本市，当然是南方人。但他的口音也太“北”了，听起来完全是正宗中原人。

    相对的，玄序是东北人，说起话来却是全队最“南”的那个。

    「今日浪高八米：饭」

    「今日浪高八米：大鱼大肉吃完肚子里还有空吃别的？」

    「燃烧我的卡路里：@不是贱贱是小虫这下你知道自己是怎么胖起来的了」

    别的不说，褚震这微信昵称倒是很有说服力。

    预见到这两人又要吵起来，厉明明智地返回列表，戳进了“兄弟你好香”群。

    乔戈里正艾特每个人发红包，迟迟没有回应的只有在座的两人以及陆宇意，但乔戈里选择单独针对后者，像刚刚项未那样通过圈人不停进行消息轰炸。

    厉明往上翻了翻，发现大家的红包金额都不固定，有像大川这种实诚地一发发满好几个的，还有像乔戈里这种明显为了搞怪，给全群10个人发1块钱的。

    他选择中规中矩地发了一个200块红包。

    几乎是在发出后的一秒内，群里的几乎一半人就以光速抢到了自己的那一份。

    「乔戈里Qogir：85块！我是手气王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谢谢我明宝！（亲亲.gif）」

    「W倒过来是：（憨笑.jpg）」

    「陆宇意Loui：靠！！！他就发了1块钱！竟然能抢这么多？！！！这能不能投诉啊我说？！」

    还好刚进群那天，厉明就给每个人搞了详细备注，要不根本分不清说话的是谁。

    「算盘Abacus：@W倒过来是你这手气……全抢完竟然还没回本」

    怎么还有统计这个的？简直是最人如其名的一集。

    「鱼刺FishBone：怜爱了」

    「今日浪高八米：用不着」

    ？

    这人在说什么啊？

    很快，池浪发了两个红包。

    厉明按顺序点进去，第一个抢了62，很不错，第二个……是只有他能领的专属红包。

    “……”

    厉明看了他一眼，当场发问：“你这……”

    问不出口。

    「乔戈里Qogir：卧槽？浪逼你什么意思说清楚，你对小明明做什么了？！我不允许啊啊啊啊啊啊啊」

    「老爷车VintageCar：这种时候是不是应该艾特一下老莫……」

    「陆宇意Loui：他说了今天要直播，还是我帮忙截图给他发一份儿吧」

    「飞鸟Bird：你们俩要死啊」

    「鱼刺FishBone：你们俩要死啊」

    「算盘Abacus：为啥他俩要死？」

    「大川GreatRiver：小算盘，回家吧，回家行吗」

    「算盘Abacus：我在家呢啊？」

    ……

    200块的红包当然不算什么，但当着群里这么多人的面给某个人定向发，那自然就“有什么”了。

    有点儿……太明显了吧？

    可厉明仔细想了想，上次一起去吃饭唱歌的时候，池浪的表现似乎也跟藏着掖着不挨边儿。

    但话说回来——他和他之间又有什么好藏的呢？

    “领啊。要不24小时后原路退回我会很尴尬的。”池浪看起来很坦然。

    但我现在已经很尴尬了，厉明心说。

    但要真这样说了，恐怕池浪也不用等24小时才尴尬了。

    他硬着头皮收下，觉得是时候睡觉了。

    键盘声太大，他怕吵着梅总休息。

    嗯。

    刚站起来，就听池浪问：“明天去网吧怎么样？要不能用电脑的时间太少。”

    笔记本用起来应该也不会舒服到哪里去吧？厉明想。

    他点点头，说好。

    “寒假人会不会很多，好抢位置吗？”

    “我在APP上预约了包厢。”池浪说。

    原来是先斩后奏。

    “嗯。”

    刚要走开，池浪又叫住他。

    “你想放花儿吗？”

    “啊？”

    “就是小呲花儿，不会一惊一乍的那种。梅总不喜欢炮声，这个小区的人也都挺守规矩，但咱们可以去路边买点儿彩色的，或者仙女棒那种。”

    池浪翘着二郎腿抬头看他，厉明也看过去，却不能确定池浪本人是不是想去。

    “你想？”

    “我都可以。”

    “外面……太冷了。”厉明顺着客厅窗户往外看了一眼，远处倒一直有人在放烟花。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拒绝，或许是氛围不合适，又或者怕发生什么。

    也不知道为什么拒绝得这么模糊，好像只要对方再多劝一句就会改口似的。

    “明天几点起？”他强行转移了话题。

    “自然醒就行。我订了一天。”

    池浪看上去并没不高兴。

    “好。”

    “还有那个本子。”

    “怎么了？”

    “尽量别放着吃灰，送你这个是希望你平时有什么想法，不论是什么，任何方面的点子也好，某种联想也好，想像也好……都可以写在纸上，哪怕废话也行，写给自己看。这个可能会对疏导情绪有帮助。”池浪仍保持着那个姿势看着他，声音平稳地建议道。

    听到后一句，厉明的呼吸微微紧了紧。他一时没有作声。

    “要是你对写小说感兴趣，也挺好的，说不定以后还能匿名去粉圈产粮呢。”

    很不高明的笑话。

    但或许是因为今天心情不错，厉明并不觉得反感。

    而且事实上，他也由衷不希望自己跟炸·药·桶一样一点就着。

    “同人不都是为爱发电吗，光产粮迟早要饿死。”他淡淡地笑了笑。

    “搞原创文学也行啊，万一火了呢。”池浪后仰脑袋靠着沙发，似乎松了一口气。

    原来他刚才那副样子是在紧张。

    “有道理。”厉明抱着收到的礼物往池浪的卧室走，“我先洗？”

    池浪笑着“嗯”了一声。

    过了一会儿，厉明抱着睡衣走到卫生间门口，进去之前忍不住转身问了一句：“什么时候能听你弹吉他？”

    “要点歌？”

    “你不是半途而废了吗，会的也不多吧？点歌是不是有点儿难为人了？”

    “琴都送了，点歌算什么，金主不至于连这个待遇都没有。只是我得提前准备，扒谱子，再找时间练熟，可能要个把月。”

    “比我想象得快多了。”

    “那太好了。你有目标了吗，我现在就可以开始练。”

    现在？这是什么中国速度。

    厉明站在原地想了想，其实他早就有答案了：“你在KTV唱的那首，歌名我忘了……但还挺好听的。”

    “<沸石>。”

    “什么？”

    “被灼烧时会沸腾的石头。”

    厉明听得一愣：“真有这样的石头？”

    “是啊。而且它还能防止液体过热暴沸，使其稳定沸腾。”

    怎么上起课来了。

    “啊……嗯。”

    池浪笑出声：“行了，你去洗吧。”

    看到卫生间门被关上，池浪抱着吉他，戴上耳机，开始一点点熟悉曲谱。

    今天，他的“一日限定弟弟”总体心情平稳，甚至称得上不错。

    直到他在群里发了那个专属红包。

    是有点儿不妥，但好在今天铺垫到位，冷的沸石被放入冷水中，一同加热后，并未见谁的情绪暴沸。

    今天的石头是温暖的。

    这种对于双方相处方式的探索要无比小心，有时甚至称得上惊心动魄。

    池浪并不讨厌这种感觉。他甚至不怕一时的暴沸，不怕过热的液体冲破容器。他怕的是石头一直是冷的，怕他没有这样小心翼翼助其体验沸腾的机会。

    按理说，要是换两个人像他们这样相处一阵子，怎么都得算“有点儿什么”了。

    可池浪从没想过要如此轻率地将“有点儿什么”发展到下一步。

    厉明从不说自己的私事，不提父母家庭和成长过往。

    为什么他有时会受伤？去北四环的河西究竟是要做什么？是什么让他这样痛苦，以至于三番五次地伤害自己？

    如果不能先了解这些，不能为他的“情绪不好”找到一剂有效的良药，恐怕厉明也无法真正敞开自己，无法和人“有什么”。

    这就是池浪送他侦探小说的原因。

    像正常沸腾的水中总有许多气泡一样，侦探小说里也有非常多的细节。

    闻所未闻的专业知识，司空见惯的社会常识，以及具体的，人与人之间的关系。

    它足够有趣，不像纯理论那样——空泛。

    没错，无论是多么严密精妙的理论，对于缺乏生命体验的人而言，都将沦为空泛的废话。

    又或者，他们会将有限经验里的某一面通过理论无限放大，将挫折升级为绝望，认为这就是真理。

    他们需要很多很多琐碎的，充实的，温暖的细节，这些细节可以填补生命的空白，增添生命的光彩，在下一次挫折到来时将其稳稳托住。

    到那时，他将不仅仅是一块沸腾的石头——坚硬的宝石，锋利的剑刃，扬厉的光芒。

    他会真正成为他自己。

    晚上将近零点，两个人都躺在了床上。

    零点的钟声敲响时，池浪转身侧卧，在远处忽然密集响起的烟花声中说：“新年快乐。”

    厉明仰躺着没动，却睁开眼睛看向对方：“新年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