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片混沌。
慕绾觉得自己好似陷入了一片无止尽的黑暗之中，被推拉，被撕扯。
不知自己身在何处，也不知自己会去何方。
“公主！”
有人在声嘶力竭地呼喊，声线很熟悉，熟悉得让人心碎。
她努力挣扎，终于睁开了眼睛，视线从朦胧慢慢明晰之时，眼前的情形一览无余。
沈岁桉奋力地向前奔，向着慕绾所在的方向。
他受了很多伤，身上的衣服快要被血浸透一般，看上去疲惫不堪，下一秒就要倒下去一样。
但是他还是拼了命地冲过来，慕绾看见那双眼睛里的复杂情绪，铺天盖地。
距离一点点拉近，慕绾回过神，想要喊住他。
“阿岁……”
话音未落，沈岁桉毫无察觉地穿过了她的身躯，没有受到一点阻碍地继续向前。
慕绾愣了一下，突然发现在明亮的月光之下，自己所在的地面上，没有一丝黑影。
她连忙回过身去。
在不远处，慕绾看见“自己”无知无觉地倒在地上，心口处埋着一只箭矢。
她呼吸一滞，迟钝地反应过来自己此时此刻身在何处。
大脑还没来得及运转，身体已经有了下意识的反应。
慕绾抬脚向沈岁桉跑去，用尽了浑身的力气。
可是她依旧追赶不上他的步伐，依旧阻拦不了他力竭栽倒的身躯。
慕绾脚步不停，飞快地扑到沈岁桉身侧，颤抖的手伸出去，却直接穿过了他的身体。
像水中捞月，徒劳无功。
她无措地看着自己的双手，难过地意识到——在这场血的噩梦里，她只能当一个看客。
哪怕她自己的身体就在不远处，哪怕眼前的人拼了命地想要重新站起。
慕绾只能被迫当一个看客。
在她被泪水淹没的视线里，沈岁桉尝试了好多次，但怎么都无法再次撑起自己的身体。
他只能用自己被鲜血染红的手，在泥泞中用手指一点一点地扣着地砖，借力向前爬。
他很疲惫，上下眼皮开始打架，但他还是奋力地向前。
慕绾看见他努力地伸出自己的手，想要去够地上的“慕绾”的手。
可还是太远了。
“阿岁。”慕绾蹲下来，悲伤地注视着沈岁桉发红的眼睛，“对不起……”
她伸出手，轻轻地附在沈岁桉的眼睛上，“太累了……”
沈岁桉似有所感地抬头，对上虚空之中慕绾的眼睛，眼睫轻颤，缓慢地闭上了眼睛。
一滴泪水自他眼角滑落，像从夜幕上坠落的流星。
*
感觉到有人在轻柔地触碰自己的脸颊，慕绾缓了缓，睁开了眼，眼前是洁白的被褥，手臂后知后觉地感受到一阵酸麻。
一些片段开始在她的脑海里闪回。
夜晚、刀、鲜血淋漓。
呼吸急促起来，慕绾猛地直起身，起得太猛，带动了一阵眩晕。
慌乱间，有人托住了她的手，“别着急，已经没事了。”
晕眩过去，视野也渐渐明晰，她愣愣地对上那人的眼睛。
眼泪顿时争先恐后地往外涌，她张了张口，有千言万语想要说出口。
说对不起，说我终于记起来了，说什么都可以。
但最终，这些话语哽在喉间，涌上眼眶，化作泪水滴落。
沈岁桉脸上还带着苍白，墨色的眼眸里浮现出许多复杂情绪，像波涛汹涌的海。
但他也什么都没说，只是试探性地伸出手，揽住慕绾哭得微微颤抖的肩膀，将她温柔地环抱住。
他强压下因为意识回笼而慢慢涌上来的不适感，放在慕绾背后的手轻轻地拍打安抚着，“别害怕，都过去了。”
慕绾的情绪并没有随着沈岁桉的安抚而稳定下来，反而愈演愈烈。
她紧紧地抱住沈岁桉，终于忍不住地在他温暖的怀抱里嚎啕大哭起来。
“对不起……阿岁…对不起……”
酸涩的情绪快要将慕绾淹没，她哭得不能自已，说出的话也断断续续，不甚清晰。
可沈岁桉听清了，他的手停了下来，不可置信地眨了下眼，小心翼翼地像怕惊扰到一场梦。
他声音微颤，“你……叫我什么？”
慕绾没有听清他近乎呢喃的问话，只是一味地抱紧他的脖子，像溺水之人抱住最后一根浮木。
不知过了多久，慕绾的眼泪终于有了变缓的趋势。
情绪慢慢平复下来之后，她突然想起沈岁桉身上的伤。
她连忙放手，“你的伤口……”
话还没说完，慕绾看见了沈岁桉的表情，猛地止住了话头——苍白的脸上，发红的眼眶和鼻尖，下巴上还挂着一滴即将要落下的泪水。
“阿岁……”慕绾鼻尖一酸，眼泪又有不受控制的趋势。
沈岁桉的呼吸不知何时也乱了起来，好看的眉头紧蹙，惊讶又委屈，“你……”
他伸手抚上慕绾哭得有些红肿的眼睛，似确认似呢喃，“公主？”
慕绾的眼泪又开始不受控制，啪啪地往下掉。
“是我……阿岁……是我。”
她轻轻抵上沈岁桉的额头 ，“对不起。”
回应她的是沈岁桉颤抖又珍重的回抱，他将慕绾一点点揉进怀里，“不要说对不起。”
“错从来都不在你。”
*
一个月后————
“姐姐！今天的新品都卖完了呢！顾客们都说很好吃呢～”
沈笑蹦蹦跳跳地来到慕绾身边，脸上都乐开了花。
慕绾正在烤新一轮的小饼干，闻言也眉眼弯弯的笑起来，“是吗？我还怕这个新口味大家不喜欢呢。”
“怎么会？！”沈笑揽住她的肩膀，“姐姐你对你的手艺还没有信心吗？实在是太香了，我每天都很想偷吃！”
她刮了刮沈笑的鼻子：“我记得开心果口味的蛋糕不是已经卖完了吗？这么这还有这么大一个开心果？”
“嘿嘿嘿。”
“好啦好啦。”慕绾转身把贴在她身上的沈笑扶正，变戏法一样不知道从哪掏出来一袋小饼干，“知道你喜欢这个，专门给你留的。”
沈笑：“！！！”
她冲上去给慕绾来了个熊抱：“姐姐！最喜欢你啦！！”
慕绾被她扑了个趔趄，两个人差点一齐倒在地上。
对着沈笑不太好意思的神情，慕绾笑着揉了揉她的头，眼睛顺带瞟了一眼挂在墙上的钟，“时间差不多了，你回家注意安全哦。”
“姐姐明天见！”
门前挂着的风铃因为沈笑的离去叮铃铃地响了一阵，最后又慢慢归于平静。
慕绾静静地守在烤箱边，暖橘色的灯光毫不吝啬地撒在她的身上，给她周身渡上了一层淡淡的光辉。
等待的时间里，慕绾搬了一把椅子过来，坐上去的时候，人就顺势趴到了桌子上。
静谧的室内是最最好的催眠剂，慕绾的眼皮开始一点点变沉。
“你好。”
慕绾听见有人这么对她说。
眼前的视野明晰起来，在一片纯白色的空间里，有一个人安静地注视着慕绾。
她看清了那个人的长相，慢慢放轻了呼吸，“你好。”
那人表情是忧伤的，但也是宁静的。
她问慕绾，“他受到惩罚了，对吗？”
没提名字，但慕绾立马就明白了，她在说的人是谁。
“嗯。”
慕绾顿了顿，补充了一句：“别害怕。”
那人嘴角淡淡地扬起一个幅度，慕绾却看不出来她有什么情绪。
像是展开一本回忆录，她一点一点追溯着过往。
“我曾经觉得我很幸福，可是我后来我怎么也找不回它了。”
她注视着慕绾，“对不起啊，还害得你被连累。”
慕绾轻轻地迈了两步，离她更近了一些，“你不用说什么对不起，错的从来都不是你。”
“谢谢你。”她说。
慕绾摇了摇头，”该说谢谢的人是我。”
她们在一片纯白中视线交错，良久，那人上前两步，拥住了慕绾。
力道很轻，慕绾甚至觉得面前的人是一团空气。
“我要走了。”那人轻声说，“希望你天天开心。”
慕绾回抱住她，眼睛不自觉地变得湿润起来，“你也是，以后要幸福美满。”
“谢谢。”
随着话音消逝，她的身形也慢慢变淡，最后消失不见。
慕绾也在这一瞬睁开了眼睛。
枕在手上睡了太久，她的手臂麻了一大片。
屋子里充斥着甜蜜的香味，慕绾愣了会儿神。
过了好一会儿，她如梦初醒一般起身，把烤箱里烤好的饼干端出来，再把它们包装好。
拎着烤好的饼干走出来的时候，一阵凉风吹过来，吹散了那股甜蜜香气，让慕绾终于清明了些许。
晚间，这条路上已经没什么行人。
一旁的路灯目送着她向前走着。
慕绾不由得又回想起了一些不太好的回忆。
几乎是下意识的，她回头望了一眼。
身后空空荡荡，再不会历史重演。
但转过头来的时候，在一旁的路灯下，立着一道挺拔的身影。
沈岁桉。
慕绾轻轻喊了一声，呢喃一般，散在风里。
但那人好像就是听见了，他笑着，冲她挥手。
慕绾朝他迈开步子。
这世上总有那么一个人，他像一轮月亮，没有太阳那样耀眼的光辉，但当你发觉的时候，他已经用自己细腻莹白的光将你笼罩了。
他总是站在那里，你害怕的时候安慰你，孤独的时候陪伴你，他明明那么喜欢你，却还是小心翼翼，不敢上前沾染你。
他只希望你过得好，就算你把他忘记了，他也只希望你能过得好，不记得他也没关系。
一步，两步。
最后，慕绾小跑着扑进了沈岁桉的怀里，带着一阵清风。
还好，我记起你了。
我爱你。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