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不语》
\2024.8.19
朝元
初春,雪渐消融。庭中的蜡梅开得正盛,幽幽暗香不时盈在鼻尖。冷香凝练,足以传出很远。
一墙之隔的小院中,小孩又吸满了香气。蓄力、高举小斧、劈下,柴火从中间裂开,分成两瓣。当天色不再是冷调灰蓝时,劈好的柴火已堆成
小山。
小孩从中抱起五、六根柴火,匆匆跑进小厨房,升火做饭。细看,他竟是滴汗未出。
隔壁,林朝转醒。用温好的水洗漱完后,穿上外衣,戴上兔毛帽子,随手拿起几个点心作为早饭,便溜去后院。
果然,那株老蜡梅树上的花苞全开了,怪不得今早的幽香持久萦绕不散。
那梅树深褐、粗砺的枝干上还留有几捧春雪,晶莹小水珠点缀在如黄玉似的小花上,显得梅花愈发清透、仙灵——看着很好吃的样子。
林朝吃完最后一口米糕、溜回房喝茶解腻。
这处庭院说不上大也说不上小,却格外雅致,又在靠山的地方,很少有人来。
这里只有两户,也可以算作是一户,只有他、云疏鹤、明兰、易初四个人。清静也无聊。
现在家里就只有三个人了,易叔出门办事,已经两、三天了,好在今天回来。
白团子眨眨眼,用存放在壁橱里的干净油纸将
矮桌上剩余的米糕装起,又从开在后院的小门溜出去。
轻轻推了推隔壁小破院的柴门,果然没锁!
林朝月笑眯眯的开门进去,然后合上门,溜到屋子前。云疏鹤果然在小厨房里,鸦色的眼睛一亮,向那跑去。
木门敞开着,和他差不多高的小孩站在凳子上盛米粥。
林朝用右手敲了三下门框,没发出多大声音,白团子有些泻气。
云疏鹤发现了来人,“林朝?易叔还没回来?”
“对啊,我带饭来了,你吃吗?”林朝展示了他怀中的油纸。
“不用,我做好早饭了。”云书鹤下了凳子,“你进来吧。”
林朝方才进了屋,将点心放在灶台上。然后凑到云云跟前,神秘兮兮的,“喂,你知道修仙吗?”
冷小孩依旧冷着脸,面无表情、不为所动,“知道。”
“嘻嘻,我马上就要六岁啦!可以修仙了哦~”林朝笑嘻嘻,“你叫我哥哥,我就带你修仙。”
“。”冷小孩仍旧面无表情,“小早,你只比我大半个时辰。”
小早不听,小早跳脚。
“不一样!我俩虽然都是子时出生的,但是我在前一天,你在后一天!”
小早十分坚定:“我比你大一天呢!”
“哦。”云小鹤喝完粥去洗碗了,“易叔出去几天了?”
“今天应该算是第三天。”白团子在一旁看他。
“明兰呢?怎么不见他跟着你?”
“不知道,今天起来后就没见着了,出去了?”林朝思考中,“嗯……不可能。”
“他肯定没出去,你们家从寅时到现在无人进出。”
“什么‘你们家’,那也是你家!”林朝纠正。
那他为什么没有看见明兰呢?他只比林朝早起半个时辰、一个小时啊。
也应该没有可能在几十分钟内出事吧?
“我今天还没到前院呢,但也一直没有什么动静,我回去看看。”小早摸摸鼻尖。
“我跟你一起。”林家的三人皆对他有恩,而今有可能出事,他不可能坐视不理。
两人从后门溜进去。云疏鹤带着他用来砍柴的小斧。
两小孩放轻呼吸,踮起脚尖,悄咪咪的,去往前院。这段路是园景的一部分。九曲十八弯的,没什么变化也不见有人。
从小道溜进前院的天井,四周的屋子都没有动静。
天井中唯一一棵高大的梧桐树干上绑着绳子。
是明兰吗?林朝用眼神问。
云疏鹤摇头表示他不知道。
梧桐树太老了,树干很粗,两人看不见后面。又对视一眼,两人跑过去。
是明兰!他被人绑在树上,坐在地上,昏迷了。
云疏鹤一斧子砍断绳子,林朝则试图摇醒明兰。这时他们听见了脚步声,越来越近,脚步声重重的,明兰晃不醒。
躲?
林朝指向树冠。
这棵老梧桐树很怪,已是冬末春初,仍很苍翠。不,应该是它一年四季都这样,郁乎苍苍,都不带掉叶子的。
那人是从厨房那往这来的还见不到人影,还有时间。
云疏鹤朝小早点头,让他先爬到树上。
包括易叔在内,他们四个人,咳,都爬过这棵树。因为太好爬了,每条枝干都像被人精心雕琢过一般,恰到好处。
云疏鹤将被破断的绳子缠在明兰身上,没打结,只是尽可能恢复原样,随后也上了树。
梧桐树很高,比天井周围的一层屋子都高出不少。视野开阔,两人看见了来人。
又高又壮,比易叔还高。右手拿着风干的猪腿在啃,走到了天井。
两人呼吸声都轻到似乎没有。
树冠很大,树枝分叉也很多,树叶又密,那个人很大可能发现不到他们。
就是明兰……还好,他找了块假石坐下,看样子没注意到什么不对。
身上穿着野兽皮,头发乱糟糟的很短,身上泥点斑驳,还有点血腥味,掩在泥味下。
这个人很脏,散发着野兽的气息,和野人相比,他更像是食肉的狼。
林朝头皮发麻,他俩虽然学过炼体,自己也凡躯境九层了。但是,真的打不过欸!
他们从没打过人,一点经验也没有。而这位,肯定是见过血的,身上气血也比他们更盛。
完了……林朝想。
只能等易叔回来了吗?
还有,这个人,他怎么出现的?
云疏鹤仔细打量着树下的陌生人,推测他的弱点,从他的细微习惯开始,分析其行为、意图。
那人好像感受到了有什么东西在盯着自己看,也不啃肉了,起身环顾。
云疏鹤移开视线,看着林朝侧着脸,将耳朵贴在树干上,不知道在做什么。
小早好像听到了什么有用的消息,眉飞色舞,很兴奋,从他趴着的树枝向自己这儿靠过来。
他所在的树枝比云疏鹤的稍微高一点,凑过来时身子是歪的,让人担心他会不会突然掉下去。
林朝用气声,很轻,“梧桐说底下这人是第二个突然出现的,明兰,他是被第一个突然出现又突然消失的人给绑起来的!”
“嗷呜——!”许是被细小声音惊动,那人示威似的大嚎一声。
林朝吓了一大跳,四肢发软,脑袋一阵空白,反应过来时已直直掉了下去,抓不住云小鸟向他伸来的手了。
背撞上了一根不粗不细的的树枝,被抽了一下,万幸翻了个身,急忙抱住正下方的一个粗技干,好险才没掉到地上。
林朝疼得眼泪汪汪的,还和因树枝动静过大而望过来的怪人对视。
怎么办?更想哭了。
那双眸子也如野兽一般,警惕,带有戾气。林朝被吓出了一个哭嗝。
但看到他手上已经啃了一大半的猪腿,又忽然不怕,还很生气。
“你看什么看?!这是我家!你私闯民宅!还偷吃我家的东西!最后!还吓我!”白团子声音清脆,口齿清晰,又带着点奶气。
怪人不会说话的样子,只“啊——啊?”
林朝莫名就理解了他的意思,就和先前梧桐树的树言一样,他突然就理解了。怪人在说……对不起?
“!”林朝坐了起来,“你能听懂我的话?”
“嗷!”他连嚎带比划,手舞足蹈的,眼中的警惕和戾气都没了,反而是……孺慕?
当然可以,您是自然的孩子!
“?”林朝继续问:“你知道你是怎么来到这的吗?”
他继续比比划划——
我跟阿姆出去打猎,是一只鹿。我一直追着鹿,看着它撞上一棵枯树,然后,它就消失了!突然!那时候我停不下来,也撞上去了,就在这儿了。
“鹿呢?”
“啊!啊?呜——”
我不知道,来到这里时没有鹿,只有一个猴子被绑在树上,我饿了,闻着猪腿的香味就去吃它。
好吧,明兰是猴子。
“你是什么?”
他好像很自豪,“嗷呜————!”
我是狼啊,威武、矫健的成年狼!
“那他呢?他是什么?”林朝抓住从高处爬下来的冰团子的那个没拿斧子的手,问。
“哇!哦嗷——!”
他也是猴子,又瘦又小又弱,菜!
云疏鹤只见林朝莫名其妙地看了他一眼,又莫名其妙地笑了。
什么事?怎么了吗?眉头轻皱。
“没事儿了,我们下去吧。”林朝爬下了树,嘴角的笑压抑不住。
“。”云疏鹤也下了树。
“哇!鹤儿啊,他有三个你高欸!易叔比他矮了四分之一个你呢!”林朝仰望着“狼”。
云疏鹤:“……”请问他是什么特殊的计量单位吗?
“狼,你要回去吗?”
在狼群中长大的孩子疯狂点头,他的阿姆还在等他。
“从你出来的地方撞回去试试。”梧桐树说第一个人就是这样消失的。
于是两人就看着他抱着猪腿,向梧桐树撞去,在离树干还有半掌的距离时,消失了。
云疏鹤拦下了想上前探索的白团子,“我们先把明兰叫醒。”
“好,我去药房里拿药。”
云疏鹤则将明兰托离泥地,明兰12岁,他才6岁,扛不起来。
喂了药丸,明兰很快清醒。
他天生就不能说话,在两人的询问下,用手语将述了他的遭遇。
我还是那个点起的,给小早备好了东西,就去厨房将腌制好的肉晾在外面,继续风干。然后听到前院那有动静,就去看看。天井那突然出现了一个人,我躲在太湖石后面。
那个人只穿着件薄衫,看起来是个中年男性,他说了几句话,好像是说……此方世界灵气稀薄,不具有开采价值云云的。
然后,他不知道怎样就发现了我,闻到一股香气后我就晕了,再然后,就是现在了。
“那人大概没什么恶意。”云疏鹤说。
“你没事就好。”林朝帮明兰掸掸灰。
“什么没事了?你们在说啥呢?”
是易叔,易叔回来了!
“易叔,你终于回来了,有两个人突然出现,可吓死我了!”林朝接过易初从外面带回来的礼物。
“什么两个人?”易初穿着蓝色的武服,一个个的发着小礼物。
云疏鹤简单陈述了一下事情的经过,最后问:“他们是怎么过来的?那两人肯定不在一个地方。”
“啊,这个……也好,小早要六岁了,我们也要离开这里了。”青年沉呤。
“这棵树呢,叫做界树,其上蕴含空间之力,只要另一方有定位或者与此树有联系,就能传送到这里,这里的传送只能是对方传送到我们这里。”
“这棵界树是小早娘亲、秦夫人种的,是我们离开这里,去往沧元大世界的最安全的道路。”
“琉璃星灯则是凭借,树种只认林家人。”
林朝没听梧桐树说,需要有他魂契的琉璃星灯才能过去。
应该是其他人吧,他自己可以凭借林氏的血脉回去。
“好了好了,你们都是能用储物器的,回去收拾收拾,把要带的东西都带上,我们今天就离开这里。”易初向他们挥挥手。
三个小孩互相看了一眼,也没什么心情坎坷,只是好奇。
明兰回房了,云疏鹤则回他的小院。
“易叔,有可以把那株蜡梅树装起来的东西吗?”林朝问,“不会死的那种。”
“有啊,就在你那灯里的空间里,找一个上面刻画着‘药’字的玉符。”两人走向后院。
林朝找到并取出。
“这是西楼的药谷研制的,里面是一方灵田空间,可将植物种下养着。”
林朝便与玉符绑定,又将树种在空间中,最后把玉符放回琉璃星灯特有的储物空间里。
“那我去收拾其他东西喽!易叔再见~”小早奔回了房间。
易初碎碎念:“这三个小子怎么都叫我叔啊,明明我才三百四十七岁,也不老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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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人吃完午饭后,来到前院天井,站在树旁。
林朝按易初所说的,催动琉璃星灯。
四周的空间泛起涟漪,很奇妙,梧桐树树干中央出现了一个漩涡状的椭圆东西,只能看到,不能感知。
随着漩涡的扩大,手牵手的四人消失在原地。
林朝忽然有了一种预感,这里的一切都将不复
存在,包括这棵界树……
怎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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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林朝气息的消失,这棵树、这座庭院、这座山,完成了它们的使命,被一股自虚空而来的力量湮灭成虚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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