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玄醒来时，已是第二日中午。
他身上虽染了不少血，但都不是自己的。
楚青歌里里外外检查了一遍，只发现他灵力耗尽，并未受什么严重的伤。
他昏迷的这段时间，楚青歌也并未闲着，她挨家挨户敲响其余人的房门，将大家聚到一处。
当然，除凌释以外。
毕竟他如今的立场，楚青歌不敢赌。
“你是说他浑身是血倒在门口？”纪瑾皱着眉，似乎有些不信。
说着，他推开虚掩着的房门，直愣愣看到了躺在床上气若游丝的方玄，“唔……”，这下他没什么好说的了。
明明昨日还活蹦乱跳的人，仅仅几个钟头过去，便成了如今这副模样。
“方兄！”何钰一把推开愣在门口的纪瑾，踉跄着跑到床边，握着他苍白的手嚎啕大哭起来。
“是何人伤了你，我定要将他大卸八块不可。”
打抱不平的话语不断从他口中蹦出，但无论他哭的有多大声，眸子里始终没有一滴眼泪。
颇有些兔死狐悲的样子。
楚青歌默默后退几步，不动声色地看了眼身旁的沈萧淮。
是他？
沈萧淮摩挲着大拇指，摇了摇头。
方玄身上沾染的气味，不像是来自眼前这个夸张得有些滑稽的人。
他缓缓移动视线，落在面色痛苦的纪瑾身上。
像又不像……
“咳咳……”或许是被何钰的呼唤感动了，方玄咳嗽着睁开双眼。
“青歌？”他呼唤道。
“我在。”
“呼……还好撑着一口气跑出来了。”方玄摸索着床板，直起身子。
“这里太危险了，你快带着沈兄一起离开。”
“千万别靠近后院。” 他像是有说不完的话，嘴巴里一直嘟嘟囔囔着什么。
“方玄！”楚青歌大喝一声，打断了他。
“你看不见了是吗？”
此话一出，方玄这才循着声转头看向楚青歌，他扬起一抹微笑，眼泪却止不住地从无神的眼眶中滑落，“是啊，明明没受什么伤。”
他只是不愿让人担心罢了。
方才一睁眼，他便只看得到一片漆黑，起初，他还不信邪地举起胳膊，在眼前晃了晃。
但无论是多么黑的地方，都不可能连手指的轮廓都看不清晰。
他瞎了，完完全全的瞎了。
但此处并不是只有他一人，青歌她们还要逃出去，完好无损地逃出去。
他并不知道为何堂堂一宗之主会想要他们的命，他只知道学了本领回乡能在那群小家伙面前耍耍威风，学了本领回乡便没人敢欺负村里的大家。
如此一来，母亲的在天之灵便能放心了。
那是母亲用性命守护的村子，他也必将踏上相同的道路。
“无论如何，你们都要赶紧逃，此处一天都不能留。”方玄的声音有些颤抖，他回忆起昨晚那血腥的画面，胃里翻涌起来。
非人的怪物，残破的肢体，腐烂的恶臭……
所有的一切都在告诉他，他们只有一条路——逃。
想着想着，方玄似乎陷入了癫狂，他的身子抖如筛糠，不住地干呕起来。
下一秒，混着雨后青草的气息便将他抱了个满怀，楚青歌抬手轻抚他的后背，“过去了，已经过去了……”
她虽不知方玄遭遇了什么，但她清楚一点：他在害怕。
“那可是长着人脸的怪物。”方玄哽咽道。
楚青歌点点头，“一招即可。”
“它们甚至同类相食！”
“那便两个一起解决。”
“它们，它们有两头水牛那么大……”
“费些事罢了。”
一来一回间，方玄渐渐冷静下来，他虽看不见，但却眨着眼问道，“真的可以解决吗？”
楚青歌不答，只是掰开他的手掌，用食指尖点在他的掌心。
如甘泉般清冽的灵力源源不断地涌入方玄体内，他从未觉得如此畅快过，眼前甚至都变得没那么浑浊。
“青歌你……”方玄转头，在一片黑暗中看到楚青歌模糊的轮廓。
一直以来，他多多少少感受到了对方在隐藏实力，但直到今日他才发现自己的天真。
这哪里是隐藏实力，这分明就是一粒沙与整片沙漠的差距，自身太过渺小，以至于全然没能发现对方的真实实力。
楚青歌将食指比在嘴巴前，示意他噤声，“你安心在此处养伤，别的事交给我们。”她揽过沈萧淮，朝着方玄眨眨眼睛。
“那你们若是打不过，可记得跑快些。”他支支吾吾地说道，努力在脑中回忆着零散的画面。
不过这次并不是恐惧，而是为了多一些线索，多一线生机。
安顿好方玄后，楚青歌将众人叫到屋外。
看着远处蓝得有些瘆人的天空，她缓缓道，“你们都听到了，此处有人面怪物。”
何钰点点头，神色变得凝重起来。
“若找不到出去的法子，今晚被袭击的便是我们中的一人。”楚青歌的目光游离在二人间，暗自打量着他们的反应。
方玄之所以活着，并不是因为他福大命大，或是那怪物好心放走了他，而是她给的药丸起了作用。
那并不单单是她随手从储物空间拿出的普通药丸，而是注入了她的灵力，关键时刻能保命的玩意儿。
昨夜，方玄遭到怪物攻击，危急时刻药丸释放出大量灵力，为他挡了下致命一击，他才有机会从怪物眼皮子底下溜走。
没了灵力的药丸，楚青歌很快便能感知到。
但奇怪的是，昨夜同一时间，竟有两颗药丸都产生了反应。
楚青歌捡起地上掉落的树叶，看着面前完好无损的二人，答案不言而喻。
他们中的一人，是伤了方玄的凶手。
但具体是谁，她却一时无法得知。
除非让他们拿出药丸，现场检查一遍。
如此一来，只怕会打草惊蛇，反而生出不必要的事端。
“我同你一起。”纪瑾上前一步，表明决心。
何钰咬着唇，内心似乎正在经历巨大的斗争，他既想活着出去，又不想做威胁性命的事。
良久，他朝着众人深深鞠了一躬，抱歉道，“拜托你们了。”
他不愿冒险，即使被看不起也无所谓，他的命是万万不可断送在这里的。
天色忽的暗沉下来，远处厚厚的云层中传来阵阵亮光，照得大地变了颜色。
雨点淅沥沥地打在地上，不一会儿便浸湿了院中的土地。
楚青歌摆摆手，示意他起身，“保重。”
她已在房子周围设下了阵法，除了魑魅亲自来，没什么东西能靠近得了方玄。
若何钰是清白的，那他身上的药丸定然还在，遇到紧急情况也能保他一命。
若他想要趁机杀了方玄……
那阵法只会让他粉身碎骨。
楚青歌下意识不去想另一种情况，头也不回地朝着方玄所说的后院走去。
若有问题的是纪瑾，她又该如何？
“轰隆隆……”雷声愈发接近，何钰看着渐渐离去的几人，内心生出一种荒凉来。
他向来如此，只要是为了活下去，什么都能舍弃。
但愿他们能平安归来。
鞋子踩在黏腻的泥土地里，发出噗叽噗叽的声响，楚青歌弯腰将裙摆系在大腿上，露出白色缎面的长裤来。
这雨越下越大，丝毫没有停下的趋势，简直就像是要将世界淹没的架势。
阴冷的风从前方的洞穴传出，楚青歌点燃个火折子，那风却像是长了眼睛，忽地将火折子扑灭。
“小心。”沈萧淮走在她身侧，打了个响指。
下一秒，他的指尖便燃起淡黑色的光来，楚青歌从未见过这种颜色的光，她仔细端详了好一会儿才发现，黑色包裹下藏着的五光十色。
一如沈萧淮其人。
“噗嗤……”她笑了出来。
沈萧淮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只得努力将屏障开得更大些，不让任何一滴雨水打湿了楚楚的衣裳。
呜呼呜呼……
洞穴深处传来几声凄惨的嚎叫，楚青歌握紧掌心幻化出的剑来，做好了打一场硬仗的准备。
她释放出灵力像洞穴深处探寻，一寸寸蔓延过去，不放过任何一处角落。
昏暗潮湿的环境会放大人的感官，楚青歌也不例外，她提起精神大气也不敢出，生怕一个不留神便被从暗处跳出的东西袭击。
若是可以，她不想杀了它们。
它们只是魑魅的牺牲品罢了。
想到此处，一阵眩晕感袭上楚青歌大脑袋，她摇了摇脑袋，眼前又变得清晰起来。
“这里面还真是深不见底。”她稳住心神，学着沈萧淮的样子打趣道。
四周一片寂静。
“沈萧淮！”她猛地回头，呆愣在原地。
什么也没有，只有一眼望不到头的黑。
左侧的纪瑾关切地问道，“怎么了？”，他的个头似乎长高了些，低头看着楚青歌。
“沈萧淮呢？”楚青歌慌了，她料到了一切可能，唯独没料到这个。
只见纪瑾歪着头，皱眉思考着什么。
滴答滴答……
石壁上的水珠有规律地击打着地面，发出类似时钟的声音。
良久，纪瑾缓缓开口道，“沈萧淮？”
“鬼域宗宗主？”
“楚楚你何时认识他了？”眸子里不夹杂一丝欺骗，仿佛他真的从不认识这个人。
楚青歌一把提起剑，凌厉的剑气瞬间斩断了纪瑾耳后的碎发，她冷冷道，“你是谁？”
楚楚？
这个称呼不该是他叫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