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无眠。

    天蒙蒙亮的时候，我听见卫生间传来洗漱的水声。想也不用想那是谁，我却因为浑噩的头脑和干涩的嗓子没能出声提醒，但她应该也知道我的摆放习惯。

    我感到我的脸颊被人拍了拍，随即沾着薄荷柠檬味的潮湿气息扑在我的呼吸里，我不耐地转过身去。

    “起来吃早饭。”我听见她这么说，声音像是来自很远的地方，我听不真切。正当我准备她再说一句话就爆发时，耳边突然安静了。我迷迷糊糊又睡过去了。

    我做了一个光怪陆离的梦。记不清具体内容，但我隐约觉得这并不是第一次梦到这些。也许它重播过无数次，可在我的脑海里被刻意擦去，只剩下那莫名的熟悉感让我忍不住往更深的梦境前去。

    但我没能如愿，我还是被林简拉起来吃饭了。

    通宵的头痛与昏沉包裹着我，我忍着眼睛的胀痛，一口一口吃着这平平无奇的南瓜粥。思绪被拉到我不愿记起的往事。一个同样的雨夜，不过那时只是小雨。只有雨水的气息，还有那潮湿的能反光的路面。

    其实我以前很蠢。总是犹豫不决，带着少年人的稚气，本质上还是一个墨守成规的人，不敢做出格的事情。所以决定离家出走时把我自己都吓了一跳。但林简只是安静地“嗯”了一声，没有任何激动的反应。也对，她见惯了大风大浪，我这样小小的涟漪肯定不能引起她的注意。

    后来我才慢慢发觉，我那样的想法根本就是受她影响。

    有什么事情让她感到荒谬可笑，让她不满，让她吃亏，那就拼命地反抗直到它再也无法对你造成任何影响。

    就像一只向往自由的鸟儿被人锁进了精致的牢笼，但它一眼就能识破它败絮其中，实质就是囚禁。于是它先是不安躁动，然后撞得头破血流，才会冷静下来思考一击致命的弱点。

    在我不断哭泣，失去深度思考能力的那一个小时，我知道她在她家楼下等我勇敢地迈出那一步。但当她支着雨伞，蹲着一直喂蚊子的时候，耳边只能听见伞面上落下雨水的声音和我的眼泪，那时她在想什么？

    她会怪我让她做了一件麻烦的事，还是会为我流下的咸腥泪液而心痛？

    我从未觉得我家到她家的距离那么远，每一步都走得令我胆战心惊。看到她的身影，我的心终于肯稳定地跳动。

    我说我好困。

    她没说话。

    我说我好冷。

    她依旧没说话。

    我说我很难过。

    她说：“我知道。”

    那时她也为我煮了一碗南瓜粥，放了好多糖，很腻，但确实很暖胃。

    “叮”我被勺子碰撞碗底的声音惊醒，我这才发现我快睡到碗里去了。

    尴尬，羞耻。我没敢抬头去看林简现在的表情，我全程埋头喝完了粥，唯唯诺诺的把碗洗了，准备去睡个回笼觉。

    不知道她之后还有再说什么，应该是没说话的样子，也可能我太困没听清楚。反正最后她出门了，这我知道。

    下午两点，我慢悠悠睁开眼，享受了一下没课的日子。一边也忍不住偷偷在心里嘲笑林简没有我这样的惬意，一定是很苦逼的打工人。划开手机，收到了一条老师的信息。晚上有个聚餐，大概是邀请了一些当时名列前茅的人，还有毕业后回报母校的人。我应下后就去洗漱。

    也许是因为早上的粥，我的胃并没有什么疼痛。不过我准备去便利店吃杯关东煮，再去咖啡店喝上一杯拿铁，坐上一个下午。这期间我可以用笔记本做任何我想做的事情，下午六点再坐公交前往饭店。

    这真是美好的平静生活，林简或许享受不到。

    诚然，随着年龄增长，内心就越来越向往安稳自由的生活。但那好像失去了心里的一种激情，没有再往自己的生活里添一个陌生人的兴趣，因为那样变故太多，会打破原有的生活——至少目前我还没遇到谁愿意让我这样做的。

    一天的好心情终止在碰见林简上。

    我原本以为对方只是来参加公司的饭局之类的，可当她一路与我同行直到包间门前，我才不得不抛弃这不现实的幻想。她被邀请是当然的，只是我还没有做好和她一起进入的准备——等等！

    她是故意的！！推开门之前我似乎还看到了她来不及收起的笑，原本我想往后退，导致我现在躲在她身后，像一个小鸟依人的妻子。

    里面静了几秒。

    我就知道会是这样，当初闹得那么难看，几乎大家都知道，现在这样一同出现真的很难不让人臆想。

    有人问了一句：“你们现在是什么关系啊？”

    这句话简直是能够掀起一场风暴的炮弹，将我打得措手不及。就在气氛越来越尴尬的时候，我想着要不打个哈哈用朋友敷衍过去，她就突然开了口。

    “室友。”她很平静地说，“目前我们住在一起。”

    我一瞬间快把眼睛瞪出来，说这句话的时候能不能不要像我们晚上睡在一起一样，很让人误会啊。我哈哈哈地点头应下，心照不宣地和她坐在最远的地方。

    手机振动了一下。

    “你们怎么回事？”来自老干妈。

    “我说我是清白的你信吗？”回完这条，我不再理会一直震动的手机。一抬头就看见甘梓的眼神来回在我和林简之间打量。

    我叹了口气，想快速离开这里。

    吃到一半，我去了趟洗手间。实在是频繁和坐在圆桌正对面的林简对视太多次，虽然她那一张脸上没什么表情，可我却莫名觉得被看穿了一切。

    一转身就看见了抱臂似笑非笑的林简。

    “你是故意的，对吧？”我质问她。

    她耸了耸肩，睁着一双大眼睛无辜地看着我，就好像我真的冤枉了她。我要被气笑了，准备绕开她出去，她却在我临走前抓住了我的手腕，太用力了，以至于我疼得想甩开她。

    “你干嘛啊？”此刻我是真的有些火气。

    林简没说话，就这样以一个诡异的姿势僵持着，好像谁先开口谁就输了一样。我望进她的眼底，那极黑的眼眸似乎始终古井无波，不曾有过动容。

    最后她开口，依旧是那副不咸不淡的样子：“陈衿。”

    她轻轻靠过来，贴了贴我的唇，一触即离。

    我却感觉心跳逐渐加快，像是平静的湖面落入一根羽毛。重量可以忽略不计，但却漾开层层圆晕，扰乱了整片湖。

    我仿佛又置身那样的雨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