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马上就要高考了。
班级内的气氛越来越紧张和压抑……
看着墙上的高考倒计时,江晓夕有一种生命即将走到尽头的感觉。
数不清的卷子和考试使人身心俱疲。
他环顾四周,鸦雀无声的自习课每个人头顶都像是有乌云笼罩。
江晓夕觉得喘不过气,借口上厕所逃出了教室。
校园里也十分静谧,他走在水泥地上,闻着花香,心情终于轻快了起来。
他绕着教学楼走了一圈。
天空渐渐聚起乌云,风变冷了,像是要变天。
江晓夕不想回去,并没有加快脚步。
可最终还是来到教学楼门前。
他刚要抬脚,突然听到一声巨大而沉闷的声响,像是从不远处发出来的。
他抬起头,发现教室里的学生都出来了,堵在走廊里,纷纷往下看。
江晓夕突然有种不祥的预感。
“有人跳楼了!!”
不知是谁大喊了一声,引起一阵骚乱。
江晓夕脑袋一片空白,他站在原地,看着好几个老师和主任,飞一般的冲下了楼。
江晓夕的腿不听使唤的动了起来,不时有人路过他身旁,人影往来,渐渐模糊。
直到他看到,大片流动的鲜血。
他站在不远处,血顺着地势向他流过来。
浓烈的血腥味让他头晕目眩。
他蹲下来,一阵干呕。
白妍睁着眼,趴着一动不动,半边脸贴在冰冷的水泥地上。
主任迅速封锁现场,驱赶围观的人群。
江晓夕就那么一直保持着一个姿势站着,他不可置信的盯着她的眼睛,就连被人推搡也毫无知觉。
还未走到花坛边,他就觉得呼吸困难,挣扎着直起身,却支撑不住彻底晕了过去。
倒地之前,他听到有人在旁边说:“啊,下雪了……”
“嗯……”另一人附和。
榆城下春雪了,雨水夹杂着白雪,落在地上没有白色的痕迹,只有污秽的水汇聚后流进下水道口。
红色的血被冲刷掉,变成颜料被稀释后的颜色。
春雪堆在白妍身上,渐渐有了白色。
纯白与血红的强烈碰撞,白妍死亡的样子竟像个艺术品。
春雪过后,榆叶梅也开了,海棠也开了。
百花竞相开放,花期却短到只有朝夕。
如同白妍一般。
……
江晓夕在齐朝家醒来。
“我做了一个梦,梦见白妍死了。”他说。
“这不是梦。”齐朝像是刚哭过,眼睛肿着。
“江晓夕,这是真的。”
齐朝说着,眼泪又流了下来。
白妍死了。
“死了?”
江晓夕哭的几乎说不出话。
为什么?
究竟是为了什么?
他迫切想知道一个答案。
学校封锁了有关白妍死亡的所有消息,给整个年级举办了一场心理健康、高考降压讲座。
几个月后,没有人再记得她,说出口时也变成了一件奇闻异事,人们猜测着她死亡的原因,有良知之人感慨她的悲惨,无良之人则将自己的臆想强加于她,再感叹她的愚蠢,而自己又是多么豁达坚强。
两天后,江晓夕接到一个电话,让他去榆北的一家心理咨询诊所。
电话里是一个女声,她说白妍给他留了信。
江晓夕和齐朝一同来到榆北。
一路上谁都没说话。
江晓夕推开诊所的门,看见一个穿着红色风衣的女孩,大概二十几岁,年龄不大,但气质沉稳。
她旁边坐着一个冷脸而阴郁的帅气男生,穿着校服,大概也是高中生,和齐朝一般高,手里不停的拧着一个金属魔方。
“季文辰,你先出去。”
女孩见到江晓夕,开口对旁边的男生说道。
男孩瞥了江晓夕一眼,眼中虽然略带敌意和不满,却还是乖乖朝门外走去。
“我叫苏依。”她礼貌的伸出手。
“白妍是我的朋友。”
“当然,也是我这儿的客人。”
她又补充了后半句。
直到这一刻,江晓夕才知道白妍患上了抑郁症。
这一切竟然是从一个陌生人口中得知,江晓夕简直无法接受。
为什么他以前没有察觉,如果早一点发现,如果他能对白妍多关心一点,是不是,悲剧就不会发生。
苏依把信交到他手中。
“白妍说,看与不看,在你。”
信封很正式,是白妍最喜欢的紫色。
江晓夕拿着它,既害怕又想知道真相,手禁不住抖起来。
他最终还是颤抖着打开了信封。
白妍漂亮的字迹跃然纸上。
“江晓夕,除了白姝,你是我在学校里最好的朋友和同学。”
“我认真想了很久,还是觉得应该和你道个别。”
两句话就足以让江晓夕泪流满面了。
“我知道,这世上每件事都有因果,每个人有得必有失。”
“我们都是理想主义的人,相信世间的所有美好,却又被现实真相伤的遍体鳞伤。”
“我相信爱情,相信它本身。”
“所有有时候会质疑自己,究竟爱的是张旸这个具体的个体,还是只被一种抽象的爱吸引。”
“或许有人觉得,我们这个年纪只能谈喜欢,谈爱太深刻,又太幼稚。”
“但我觉得,喜欢和爱不分高低贵贱,也不分时间早晚。”
“江晓夕,你能懂我吗?”
“每个人对于爱的标准都不同,姐姐说爱是像我父母那样的,可是我希望的爱,是纯粹的,不参杂一丝污秽的。”
“所以,我很痛苦……”
“好像掉进了一个漩涡,怎么也无法逃脱。”
“不过,现在终于要结束了,我不用再纠结于没有答案的结果,可以自由的去做我自己了。”
“我希望,如果有来生,要做一棵树,一阵风,一只鸟……总之不愿成人,再去经历那些痛苦……”
“江晓夕,别担心,我会在另一个世界好好生活。”
“江晓夕,不要忘记我。”
“要永远记得我。”
落款:永远的朋友——白妍
泪水模糊了江晓夕的双眼,浸湿信纸,连字也看不清了。
白妍死在了热烈而悲情的十八岁,在春意盎然的午后,一跃而下。
春风十里,花瓣飘动,最美的季节,也就此定格了女孩的生命。
有一次江晓夕看到杂志上的一个问题:自杀的人究竟是想通了还是没想通?
他也不知道答案是什么,或许白妍站在楼顶的那一刻,更多的是失望吧,对这个腐朽的,虚伪世界的失望。
她觉得张旸骗了她,他只是为了钱。
曾经以为的纯洁干净的少年以一种丑陋恶心的面貌再次出现在她面前时,她的信念崩塌了。
这是一个理想主义的破灭。
她信仰纯洁无瑕的爱情,不允许它受到一点污秽,甚至不惜用死亡来抗拒。
时至今日,江晓夕也无从得知那次他给予建议后,张旸和白妍见面都说了些什么……
是怎样的争吵、绝望和破灭,让她做出这个决定……
白妍爱的是抽象的人,或许只是将爱情寄托在张旸身上。
她的爱太过纯粹,纯粹到一点污秽都不能有。
她相信爱,愿意给予爱。
对她来说,爱是信仰,似乎比生命都重要。
江晓夕的理想在远方和自由,白妍的理想在爱情,白姝的理想在于放下和自洽,阿沅的理想在亲情,而齐朝的理想……在江晓夕。
理想的美好和虚幻就在于,似乎永远得不到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