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春城

    又是一年九月。

    清河镇的青壮年都去了外地打工,整个镇子上除了江晓夕和齐朝,就只剩下老人,日日提个小板凳在自家院门前眯眼晒太阳。

    青鹤古镇也不像以前那般热闹,走在街上有种世事迟暮的悲凉感。

    某一天清晨,江晓夕去院子里找猫,发现红枣死在了院墙边的排水口处,它口吐白沫,浑身僵硬。

    应该是误食了隔壁放的老鼠药。

    江晓夕很伤心,和齐朝一起把它埋在了火车经过的麦田边,离江晓夕埋葬金鱼的地方不远。

    “他会往生吗?”

    “会的。”

    齐朝把花和落叶盖在它身上。

    “一定会的。”

    他不舍的摸着红枣脖子上的那颗枣核。

    “要说再见了,感谢陪伴。”

    齐朝站起来,火车轰隆隆驶过,带走猫的灵魂。

    ……

    几天后,江晓夕和齐朝一起来到火车站,履行当初的约定。

    虽然这个时节没有蓝花楹。

    但依旧是一场让人兴奋的旅行。

    因为江晓夕从未出过远门,从未踏出过西北一步。

    他们带上所有的钱,收拾好行李,坐在候车室里,憧憬着未知的远方。

    “齐朝……”

    “嗯?”

    “春城究竟是怎样的,会不会和我们想象中的不一样?”江晓夕问。

    齐朝想了一会儿,说:“我也不知道,不过体验大于结果,旅途开心就好了。”

    江晓夕点点头,表示认同。

    “齐朝,我饿了。”

    江晓夕揉揉肚子。

    齐朝从背包里掏出一个面包给他。

    “吃吧。”

    “你不吃吗?”

    “我不饿。”

    齐朝摸摸江晓夕的头,又仔细检查了一遍证件。

    候车室里没几个人,售票员慵懒的望着天花板发呆。

    江晓夕和齐朝等了许久,火车却迟迟不发车。

    齐朝正疑惑。

    突然,候车室的窗户发出剧烈的声响,他转头向外看去。

    外面烈风呼啸,树枝被吹的胡乱摆动,被迫拍打着玻璃。

    天瞬间就暗下来了,一片土黄色,像是黄土飞上了天。

    沙尘暴来了。

    这趟班次临时取消,江晓夕和齐朝被困在火车站。

    极端天气来的突然,像是三年前那场暴雨。

    命运一样,偶然中夹杂着必然……

    江晓夕十分失望。

    齐朝无奈安慰他:“没关系,还有机会。”

    “等春天再去,到那时蓝花楹也开了。”

    “可是……”

    “没事,人生本就有诸多遗憾……”

    齐朝表面乐观,可心里其实也同样感到遗憾。

    江晓夕和齐朝在候车室度过了一晚。

    第二天走出门,风倒是小了,只是沙尘还漂浮在空中。

    看来一时半会儿是不适合出远门了。

    他们不得已又回到清河镇。

    昨夜的风大的将江立荣的墓碑都吹倒了。

    江晓夕放在妹妹江晓月墓前的玫瑰花也不知所踪。

    江晓夕找邻居帮忙,费力把江立荣的墓碑重新立起来。

    隔几天后,他又去看了奶奶。

    这里埋葬的都是他的亲人,江晓夕猜测,是他们不想他离开。

    江晓夕回到家,齐朝正在厨房里做饭。

    “饭快好了。”

    他在围裙上擦了一下手,说道。

    江晓夕点点头,走过去帮他。

    他们的对话中有种过日子的踏实和惬意。

    可惜终究不能长久。

    相遇的那一刻起,就预示着离别。

    如果是三年前的江晓夕,为了避免结束,他可以拒绝开始。

    但现在的江晓夕,即使一切都已经注定,他还是会选择开始,遇见齐朝,他从未后悔。

    夜晚,江晓夕从梦中惊醒,却发现齐朝不在身边。

    他急忙穿上衣服,跑出院门,沿着街道一直走,一直找。

    “齐朝!”

    “齐朝!!”

    他一遍又一遍的大喊着,却始终没有回应。

    江晓夕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就是觉得很悲伤,难过到流出了眼泪。

    路上没有路灯,黑漆漆的,江晓夕磕碰了不知多少次。

    他踉跄着,不知不觉来到悯河边。

    没有月光,河周围灰蒙一片,河表面平静,底下暗流涌动。

    水面上有个黑影,还在往河中央移动。

    江晓夕跑过去,喊齐朝的名字。

    那个影子没有回头,慢慢往河最深处走,只剩下头和肩膀。

    江晓夕急得不管不顾,一头扎进河里。

    河水混浊,冰凉刺骨。

    齐朝像是有千斤重,一直在往下沉,江晓夕求生的欲望空前强烈,他拼命游过去,努力抓住齐朝的胳膊,将他拉到岸边。

    从下水到上岸,好像过了一个世纪。

    齐朝晕了过去。

    江晓夕不记得自己是怎么上来的,只觉得肺部疼痛,在露水的凝重中大口喘着粗气。

    他用力晃动齐朝,他却一动不动的躺着。

    江晓夕慌了神,一遍遍叫他的名字,给他做人工呼吸和胸外按压。

    他跪在地上,无助而悲伤,没有知觉似的机械重复着急救措施,眼前渐渐模糊,一时间分不清是泪水还是河水。

    风将天空吹开一角,远处人家烟囱里的烟冒出来,慢慢升到空中。

    黎明降临,朝阳要升起了……

    不知重复了多少次,江晓夕终于停下来,他颤抖着伸出手,去探齐朝的气息。

    他的呼吸轻微而缓慢。

    江晓夕又俯下身子,耳朵轻轻贴在他的心脏处,感受他的心跳,如同十七岁重逢时那样。

    他的胸膛温热,心脏有力的跳动着。

    江晓夕松了口气。

    等了一会儿,齐朝终于睁开眼,剧烈的咳嗽。

    他第一句话就是:“江晓夕,我都记起来了。”

    濒死之际,齐朝站在第三视角,走马灯一般看见了过往的一切。

    “齐朝……”

    江晓夕叫的很轻,眼泪根本却止不住。

    “这是……怎么了?”

    齐朝还搞不清当前的状况。

    他坐起来,靠在江晓夕的怀里。

    “我怎么在这儿?”

    他揉揉脑袋:“头好痛。”

    齐朝转头看见江晓夕的眼泪,瞬间清醒了不少。

    “我看见,有一只青鸟在飞。”

    “它指引着我,说要到昆仑山去。”

    “我跟着她,不知不觉就到了这里。”

    齐朝忙解释道。

    “那不是个梦吗?”

    “可我,怎么会来到悯河?”

    齐朝觉得奇怪。

    “你没事就好。”

    江晓夕怕太用力会让齐朝觉得难受,只是轻轻抱住他。

    “我好怕你死了。”

    齐朝也揽住江晓夕:“我没事。”

    江晓夕觉得十分后怕,他怕齐朝再也醒不过来。

    失去的感受他已经体会过很多次了,可再经历时,依然会感到惧怕。

    然而命运无常,随时都有可能失去和离别。

    好多年后,江晓夕才知道蓝花楹的花语是:在绝望中等待爱情,在绝望中永恒期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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