黯淡的灯光倾下,
过道没了声响,似有若无的视线扫视着这片角落。
门锁被撬开,
林砚推开半扇门时,蜷缩在角落旁的人影拉紧林砚的衣角,恐慌道:“林砚…林砚同学,求求你,求求你去参加宴会…”
寝室内没开灯,
林砚半边身子沉在暗处,微垂着眉眼,看不太清神色。
蔓延的静谧下,
恐慌到绝望的乞求声不断迫使着林砚回头,人影口不择言道:“我求求你,林砚同学,如果…如果你今晚上不去参加宴会的话,我真的会死的……”
奥罗拉今夜无雨,
横生的漆黑树杈包围着那弯弦月,弦月散落着盈盈的光,猫头鹰跳到离月最近的树杈上,黄睛黑瞳催眠似的同林砚对视。
“哐当”一声,
蜷缩的人影挣扎几番,生怕办不好莱斯里少爷的差事,霎时跪下,他绝望的哀泣着:“求求你,林砚,…他们…他们…他们…一定…一定会霸凌我的…”
绝望蔓延到整个过道。
似有人义愤填膺,似有人面露哀泣。
一片嘈杂无序中,
很轻又带了些凉意的声音传来。
“就是像我这样吗?”
嘈杂声如潮水般褪去,各色人影像是被掐住了嗓子般说不出话来。而背对着他们的清瘦人影似乎没察觉到这种略有心虚的气氛,偏头扫了跪在地面的人影一眼。
绿发褐眸,鼻旁有颗黑痣。
在原主模糊的记忆中,疲惫了一天的身体强制关机,又被一盆冷水泼醒的痛感,原主没看清面容,只记得床边金灿灿的发、守在门旁面上的黑痣、过道上重重的人影。
林砚被笼在雾蒙蒙的月色怀中,连一向冷白的肤色都被蒙了一层莹润,垂着眼皮时,仅能窥见些拒人千里的冷漠:“那日,寝室大门是谁打开的?”
贵族子弟看不起特优生的宿舍楼,有些贵族们生怕被染上穷酸气,个个都恨不得绕路走。如果没人带路,怎么可能在狭窄的楼梯道里,精准的找到原主的宿舍所在。
人影一下子瘫软在地,喉间微不可察的“嗬嗬”几声。
宿舍门被反锁上,透过的星点月光终是消失不见,整个过道重新陷入原有的黯淡。
蜷缩在门旁的人影似乎被关门声惊醒,身形无意识的晃了下,紧接着是震耳欲聋的拍门声,大脑一片空白,绝望又恐慌:“我没有,林砚,我没有,不是我,真的不是我,我没做过这件事……”
.
奥罗拉南区有片紫杉林。
每到秋冬,林间坠着红紫不一的成熟小果,雀鸟偶尔捕食,更多时候会被住在林区南面的大少爷们驱赶。
奥罗拉宴会多开在南区北面。
建筑风格不一的庄园、别墅、古堡、马场,常是少爷们寻欢作乐的游戏场所,高等贵族间利益交织,低等贵族的地位也仅高于特优生,少爷们偶尔心血来潮,低等贵族也可能变成案板上的鱼肉。
这次宴会开在古堡。
哥特式建筑,尖塔高耸,复古典雅,收到弗洛伊德玫瑰邀请函的贵族们都穿着得体的燕尾服和皮鞋,喷上了香水。
侍者微笑着俯身弯腰引领来者进入室内,穿过挂着昼夜、最后的晚餐等名画的甬道,踏足金碧辉煌的古堡,水晶吊灯、新鲜尤带露水的弗洛伊德玫瑰、悠扬的钢琴曲扶过面带疏离笑意的贵族们。
奥罗拉金字塔上的四位大少爷。
F2每月都会有几天的时间住在圣尔彼教堂祈祷,F4跑去了号称是“联邦赛车最佳圣地”的卡亚,F3不知所踪,只有F1还在古堡上方。
贵族们自发交谈着奉承着,视线若有似无的盯着古堡西边阴影处的动静。
林砚刚回过神,他就来到了宴会的中心,手里还拿着叠牌。
像是这本书存在的世界意识操控着他的身体,将他带过了金碧辉煌的中心。
人头攒动、纸醉金迷,长期游走在名利场上,带来的矜傲。诡异的、满是恶意的视线审视般的扫过林砚的全身。
林砚盯着牌桌,迅速的判断了目前的处境。
他在发牌。
他现在是荷官。
原书里好像也有这个情节。
原主因为F4的红牌,被请到了宴会上,笑料百出。
林砚不知道这个世界里,还有没有操控着他的世界意识。
他可以死,但不能就这样不明不白的离开。不知危险的情况下,林砚最好还是先跟着剧情。
林砚微垂眼,明明他的身份是宴会上的低端。可他是站着的,本来就比位置上的人影高了一截,生出些居高临下的意味。
林砚未穿书前,他在赌局上熬了三年,也当过荷官。
洗牌、切牌。是保存在记忆里的本能,称得上如云流水。
刚才那个彷佛被操控的傀儡逐渐消失,展现出现在这身躯壳原来的模样。
人影们暗自审视着林砚的动作。
林砚,好像真的变得不一样了。
柏珩来得有些晚,他没下楼,黑发里夹杂些挑染的绿,明明是奢华的宴会,他却穿着身松垮的冲锋衣,步态懒洋洋的,抬起一点眼皮,百无聊赖的扫视下方宴会。
主位附近有个男生。
奥罗拉的校服是用绸缎制作的。
绸质的衬衫微杨,显出一截纤细的腰身。 生了张漂亮的脸,没有对应的权势,浸在纸醉金迷里,宛如泡得有些晶莹的玉石,像是易碎的瓷器,不折的竹。
柏珩散漫的视线盯了几秒,注意到男生耳后有颗红痣,铺在雪白的肤色上,弥漫的、难言的暧昧。
牌面刚成一局。
摸过千万次牌桌的大少爷们自然能品味出林砚熟练的程度。
人影似有若无的看了眼林砚,刚想说话。
噌得声,停电了。
窗外庞大的,铺天盖地的雨雾直下,彷佛要驱逐外人。
林砚眼前一片发黑,他说不上来话,像是被困在躯壳里,见着宴会的人影离开,人声消失,被动的感受到自己的身体在移动,麻木的走回特优生的寝室。
奥罗拉的雷雨季彷佛像一个独立的、隔绝外界的末日。
林砚再睁开眼睛,他躺在了床上。
窗外天气放晴,他又恢复自如。
桌面了放了各种各样的邀请函。
林砚直接将邀请函扔进垃圾桶,他按了按发胀的眉心,思考着现在的情形。
他不能被操控。
林砚甚至想到了退学。
可他翻遍了官网,只能看见大片的空白,他被困在了孤岛上面。
林砚只好随手携带着刀,时刻的操控着自己的意识。
林砚再一次感受到操控是在七天后,他给了自己一刀,将自己绑在床上,暂时摆脱了控制。
林砚整日蜗居在寝室,他很少出去,感受身体自发移动的时候,他就会给自己来上一刀。
这样的做法,无疑是有效的。
那种眼前发黑、手脚被控制的情况越来越弱后,林砚才开始出门。
堵不如疏的道理,他是明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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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是一场置换资源的宴会,
纸醉金迷、欲壑难填。
有特优生守在林砚的寝室门口,将邀请函递给了林砚。
林砚再一次被操控着意识来到了古堡附近,他目前已经能控制自己的意识,缓慢的将自己移到古堡的背面,忽然想起了原书对这个情节的总结。
【恶毒男配乔纳森要挟特优生去邀请主角受沐澜,主角受不愿意特优生受到伤害,便自发的来到了宴会。
恶毒男配乔纳森从小顺风顺水,是个天生的同性恋,只玩处..男,看中沐澜后,发现沐澜有了男朋友林砚。
他开始频频给沐澜找事,但却加速了沐澜和F4们感情的进程,最后家破人亡,死相凄惨。
而让特优生群体真正信任沐澜的情节是,
特优生变成了人...肉靶子,乔纳森给了沐澜和贵族男生一人一把枪】
原文内容如下:
【乔纳森笑着,缓缓从抽屉里抽出把枪。
漆黑的洞口扫视着高台上的人...肉靶子。
宴会上一片哗然,连贵族们都吓了一跳,细细的哭泣声从高台上传来。
乔纳森笑着安抚众人:“别害怕,别害怕。我是联邦的合法公民,这只是个玩具枪。”
他说着,扣动两次扳机。
枪口吐出朵玫瑰花和茉莉花。
乔纳森继续笑着开口:“一个小游戏而已。三局两胜,哪一方猜对的话就算是哪一方赢。”
“输的一方要答应赢的一方一个要求。”
他将玫瑰花插在沐澜胸前,又将茉莉花插在贵族男生的胸前,枪口直指着屋顶,“砰”得一声,漫天彩带飘了下来。
沐澜苍白着一张脸:“你不是说只有两种可能吗?”
乔纳森象征的吹了吹漆黑的洞口,笑而不语。沐澜面色更白,但他依旧温柔的冲高台上的同伴笑着安抚着他们的情绪:
“不要害怕,正义会战胜邪恶。”
至此,沐澜扬名万里,成为奥罗拉里的救世主——奥罗拉内没有话语权的低等贵族和特优生做任何事情都会第一时间想到沐澜。】
古堡里的现实依旧在有条不紊的运转着, 窝在沙发上几乎一晚上没出声的柏珩嗤笑一声,他站起身来,踏上楼梯,懒洋洋的去了二楼。
焦躁了一晚上的莱斯里见柏珩离席,他才起身,刚踏上二楼,瞧见柏珩在打台球。
柏珩的站姿、握杆姿态都很标准。
一发入洞时,他站起身来,扔下手中的球杆。
“美貌只是资源,”柏珩套上件冲锋衣,已然踏入另一条隐蔽的楼梯,神色隐于暗处,漫不经心道:“并不是稀缺资源。”
莱斯里下意识的点头,整晚都处于焦躁的情绪却并没有得出缓解,甚至感觉被林砚划过的眼角都隐隐发痒,他条件反射的看向说话的柏珩。
光影切割般的分开柏珩的面容。
莱斯里从中窥见他眼底隐隐的傲慢,神情一怔,又应了声。
柏珩没再说话,径直离开古堡。
奥罗拉的夜晚很冷,紫杉林的影子影影绰绰的垂在地面,树影婆娑,几乎和人影纠缠不休。
古堡的背面阴凉,古典的墙壁上爬满数不清的爬山虎,却很少有人踏足。
视野处黯淡无光,只有层浅浅的月色散落在地面。
一段雪影映在窗面上。
寥寥几笔,清瘦冷淡,恍如刻在图纸上的人影活了起来。
有雀鸟蹦跳过地面的爬山虎藤蔓,发出“叽喳喳”的声音,似乎惊醒了画中人,那截雪影眉眼似缓和几分望了过来。
被碰瓷过无数次的柏珩竟下意识的想要躲避,可这里是个拐角,浅咖色的墙壁石梯,阶梯乃至地面落满爬山虎的藤蔓,孤寂苍凉,唯有月色静静流淌。
习惯了被无数人争先抢后打招呼介绍的柏珩一时无言,他下意识的整了整冲锋衣,便看见对方往这边走了走。
又是一个假装路过搭讪的。
柏珩没什么情绪,漫不经心的看着林砚的动作。
影子落在地面,
两片影子几乎重合时。
林砚却突然蹲下身来。
他冷着一张脸,按住雀鸟的头,摸了摸它的翅膀。
又是一只受伤的雀鸟。
近些天,奥罗拉内受伤的动物有些超标了。
医护人员统计完动物的数据,奇怪的配制着药方,分发给奥罗拉内的动物协会,也给了常去医院的林砚一瓶。
可能地域问题,奥罗拉的动物总会很凶猛,可这只雀鸟似乎生来软弱,竟然睁着黢黑的眼睛一动不动的任人把玩。
这次翅膀受伤。
可能奥罗拉最近的鬼天气,连雀鸟都看不清路,应该不会是医护人员想到的糟糕情况。
林砚松了口气,他习惯的拿出兜里的药物和绷带,他垂着头,熟练的将药粉洒在雀鸟雪白的翅膀上,单手并不好操作,仅有一瞬生疏的拆绷带时。
柏珩随意靠在墙壁上,居高临下的审视着林砚的动作,他漫不经心的想。
原来这次搭讪的特优生,
是想打着关心动物的旗号,就像是给小猫遮雨、给蜗牛打伞的戏码来引起他的关注。
柏珩偏灰的瞳孔动了动。
他没什么想法的伸出手。
雀鸟的视野里又冒出了双手。
看上去就是一双养尊处优的手。
雀鸟瞪向“来手”,拒绝其他人的帮助,挥舞着翅膀就拍在“来手”上面。它这一挣扎,林砚一时缠错地方,他微用力的按了下雀鸟的脖颈,掀开眼皮,冷淡的训斥道:“安静。”
柏珩发现男生有双浓墨的眉眼。
墨色点在雪中,构成了鲜活有力的灵魂。
林砚的眼中似有一瞬倒映出柏珩的身影,柏珩甚至以为,那双白皙的手正按在他的脖颈上面,微微用力,对他说着“安静”。
柏珩一时静默,
视线落在对方微垂的脖颈上面。
很白的一片,也或许是月光带来的错觉。
林砚很快给雀鸟缠好绷带,他点了点雀鸟的脑袋,声音很放松:“小可怜,下次走雨路小心点。”
那是一截细白的骨节。
小可怜。
雀鸟才不是小可怜。
雀鸟轻轻用羽毛扶过林砚的手指,林砚摸了摸雀鸟的羽毛,似想起什么,冷淡道:“谢谢。”
在场只有两个人和一只鸟。
这句“谢谢”才是说给他听的,柏珩审视着林砚接下来的动作——看来目前奥罗拉里特优生的手段节节攀高。
林砚很快站了起来。
雀鸟老老实实的窝在他的手心,凶狠的瞪向柏珩。
可柏珩并没有在意,
因为他发现,影子微妙的重合在一起。
柏珩又抬头,挑染过的绿发冒了出来。
他发现对方也穿着件黑色冲锋衣。
这种微妙的不可言说的趣味很快的占据柏珩的心神。
有点意思。
柏珩漫不经心的想着。
熟悉的人大多都知道柏珩喜欢穿黑色冲锋衣。眼前这个男生确实做足了功课。
林砚不清楚柏珩在想什么,他转身离开。
柏珩审视的看着林砚的背影。
总有人过来碰瓷他,柏珩没在意,他懒散的靠在墙壁上,漫不经心的思考林砚出现的目的,逗弄般的发出个音节。
林砚不太想理会。
可碍于刚才柏珩想给雀鸟搭把手,他刚想偏头时,却又听见身后的男生开口,声音带着久居高位的高高在上和傲慢:
“你是谁,怎么在这儿?”
林砚垂下眼睛。
可身后男生往前走了几步,他只好回头敷衍了句:“我是奥罗拉的学生。”
古堡内霎时传来阵欢呼雀跃,独属于特优生的明亮的、兴奋的喜悦。
宴会结束了。
柏珩靠在墙面上,轻哂一声。
林砚身上无形的禁锢终于消散,他没什么表情的往前走。
古堡背部唯一一扇窗户泄出些许耀眼的光横隔在两人中间,一面全是阴影,一面全是光亮。
柏珩懒洋洋的盯着那束光芒,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林砚绕过小路,走在人迹罕见的背路,他困倦的垂下眼睛,走向寝室楼,缓缓松了口气。
这一场戏,终于暂时落幕。
林砚能感觉到,
他有很长一段时间,绝对不会被控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