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训第二天就开始了，校门口却出了大事，一大早便是一阵骚动。

    张宁安三下五除二就把早餐吃个干净，见陈小眠不紧不慢地还没吃完，直接往她嘴里塞了一个肉包子，急忙拉着她跑到校门口去凑热闹。

    原来是新教官入校，高中正是孩子们情窦初开的年纪。

    教官们作为同学们平时接触不到的领域天生会蒙上一层神秘的面纱。

    平时高强度训练而得来的坚实体魄和挺拔身姿，以及干净利落的发型和整齐划一的军装与稚嫩浮躁的同学们在新生眼中高下立见。

    车一进校门立刻引来一片压抑的惊呼，男生更是心生神往。

    陈小眠读大学的时候已经军训过了，自然没有其他人的兴奋。

    张宁安凑上前去看了一眼，对于教官车上一众健康肤色兴意阑珊。

    她对于理想型的想象还局限于初中偷偷私藏的言情小说。

    被张宁安拉着挤出了人群，陈小眠终于得以舒了一口气，重新啃起刚刚费劲护住的包子。

    骚动没有持续多久就被年级主任康海富严厉制止住了。

    实情是年级主任刚靠近，同学们便一哄而散，跑得飞快，根本没有给他劝退的机会，毕竟谁也不想一来学校就被抓现行。

    不过听说这个年级主任是学校出了名的狠角色，扒后门、罚检讨、记过处分是常有的事，他带过的每一届都有他的传说。

    教官们前来并没多作休整，早上八点整军训就开始了，他们班由周柏豪整队迎接教官。

    今天的队伍里多了一个面生的同学。

    他才上高中个子就已经窜得颇高，足有一米八，和周柏豪并排站都要冒个尖。

    体型偏清瘦，手长脚长，皮肤白皙。

    他的鼻梁特别挺，眼睛是那种细长的丹凤眼，不笑的时候感觉有点凌厉。但是笑起来嘴角却有一个小括弧。

    属于一眼过去就会在人群注意到的类型。

    即使大家都穿着整齐划一的军训服，他还是很快引起了大家的注意。

    同学们昨天没有见过他，这会儿几个自来熟的人来与他攀谈。

    陈安宇话不多，对他们的问题虽然逐一回答，但不算热络。

    李淑曼在他前排，扭过头来跟他搭话，得到答复后开始连续追问，终于被他以教官快过来了为由打断。

    本来有点尴尬，但回头确实发现一个穿着教官服的青年朝这边走过来，失落顿时淡了不少。

    眼前这个教官名叫程强，目测也就二十来岁，比他们大不了多少，偶尔咧嘴笑的时候还会露出稚嫩的虎牙。

    程强三两句话就跟他们打成一片，还说这是他第一次带军训。

    不过年轻也有年轻的坏处，明显心气更盛，带着他们一通狠练。

    其他教官已经拉着自己队伍在树荫底下休息，程强还领着他们在太阳底下拉练，非得有人中暑或者体力不支才肯停。

    头两天还好，到了第三天，就已经开始有同学抗议了。

    学生时代的起义总是一呼百应的，有一个人开口，其他人马上撂挑子不干了。

    其实大家都累了，陈小眠趁乱也终于能在树荫底下待会儿。

    其实这点运动对陈小眠来说不算什么，但是连续两天太阳光下暴晒，很少休息。

    这两天的军训强度确实超出了正常军训的范围，她也多少有点不平，年纪小也不能这么折腾人。

    大家的反抗更显得他的权威受到挑战，对大伙儿指着鼻子训了起来。

    周柏豪看不惯怼了回去，结果你来我往，眼看着就要吵起来。

    教官领导朱顺和康海富终于发现这边的动静，紧忙赶来。

    两人到的时候这边已经撸胳膊挽袖子要开始拼体能，嚷嚷着谁输谁认怂。

    同学们从不忿转变成兴奋，体育生和部队教官的比拼，陈小眠一把年纪都爱看，别说是高中生。

    康海富赶过来叫停：“干什么呢？周柏豪，一开学就闹事是吧！还有你们，还优秀学生呢？搞起义学混子是吧？一个个的像什么样子。”

    他上来不管不顾的一通训斥，学生们也不敢反驳，只敢低头小声嘀咕。

    教官领导很知道人情世故，在一旁打哈哈直劝，转头就骂程强。

    说他是新兵，第一次带军训，他也看到了，确实训练强度不合理，也不怪学生们生气。

    而且他似乎对于同学跟教官这种比拼很支持，本来军训就会有拉歌比拼这种活动。

    竞争是好事，况且是体育运动类的，也帮助同学们展现自己。

    一通劝说下，康海富终于不再阻止，任由教官领导朱顺安排。

    教官领导对于程强可不像对学生一样宽厚揪起他的肩膀处的衣服拽到一边：“来来来，你不是能比吗？输了别来见我。”

    然后对着同学说：“来，二十五班同学们都可以来参加，俯卧撑啊，只要有人能赢他，我做主，今天下午全班停训半天！”

    周柏豪立马站了出来。但是其他人还是犹犹豫豫的没往前站，怕康海富又说他们闹事。

    “来，别怕。现在小伙子胆儿这么小的吗？没比就怕了？”

    陈安宇默默往前一步插着兜站在周柏豪身边，底下一阵轻呼，周柏豪看了一眼陈安宇，搂他肩膀拍了拍：“好兄弟，够义气！”

    其他男生见状也不甘示弱，就算不能表现一番也不能怂了。

    于是二十五班二十三个男生一个不落的站了一横排。

    朱顺这才露出满意的微笑，康海富也不像之前那样严肃了，毕竟素质教育也是重要的一环，良性竞争也是好的。

    旁边的班级的教官都被叫来计数，学生们也都不练了，在树荫下原地休息。

    说是原地休息，其实眼睛都往这边瞟。

    男生们在阴凉处腹撑一排，个个卯足了劲，这一战要是赢了就是班里的英雄，直接获得高中三年优先社交权，谁见到不得礼让三分。

    女生则盘坐在对面，笑意盈盈的观看表演。

    “做好准备，三、二、一。开始！”朱顺一声令下，程强率先压了下去。

    刚刚受了长官的教训，要是不表现出个样来，这面子丢大了，说不准回去还得挨练。

    周柏豪也不甘示弱，两人挨在一起，很快就对上了，发狠一样。

    相较之下，周柏豪旁边的陈安宇就没有那么强的胜负欲，他的动作并不急促卖力，但速度却没有落下。

    其他同学也都全力跟上，场边响起嘹亮的加油声。

    有几个调皮的学生带头凑上来，大家也都壮着胆子离开队伍上来围观。渐渐人群越来越厚，声音越来越大。

    出奇的是，这会儿康海富居然没有生气，只在一旁满眼笑意的看着气氛高涨的学生们。

    这是他任教多年头一个的开学军训盛大场面，还是在一个实验班，年过半百的康老头忽然觉得这届学生蛮有意思的。

    随着声声呼喊，男生们也渐渐到了极限，已经有半数以上退出了比拼，还在坚持的人也都汗湿了衣襟，吃力动作，连程强也开始减缓速度。

    约莫又做了五十几个，场上就只剩下程强，周柏豪和陈安宇了。

    程强此时太阳穴的青筋凸起，看着旁边二人却没有停下来的意思，心中虽然不想认输，但是手臂却不听使唤的发抖，最终无力继续。

    一旁的朱顺斜眼看着程强从地上爬起来，抬脚就给了他一下，喝了一句：“回去加练！”

    陈安宇见程强停下，也不恋战，做了一个立马站了起来，倒是周柏豪又多做了十个，最终拿下冠军。

    周柏豪站起身来，扑落着手掌，四周早已掌声欢呼雷动。

    他虽然脸上还是冷漠，但明显也有些开心。

    有一些女生有意想要递纸巾和水，但碍于康富海在，已是也都没有行动。

    陈小眠手撑着从地上爬起来，掏出兜里的湿巾擦手。

    “哎，陈小眠，湿巾借我用一张呗。”

    瞬间，陈小眠感觉到四周的目光都灼灼的聚焦而来。

    她的脸顿时烧得通红，并不是被他叫名字。

    而是她本来就习惯躲在角落，周围人的关注让她眼睛不知道往哪看。

    她只得六神无主的低头乱看，将还没收起来的湿巾抽出一张递上去。

    陈小眠的动作几乎是本能，快得出奇，全程没有眼神交流。

    接过湿巾的周柏豪看着她害羞的样子，忍不住噗嗤一笑。

    陈安宇本来从口袋里拿出纸巾擦过汗，准备拿起早就备着矿泉水喝，却发现手上还沾着没擦干净的淤泥。

    于是停顿了一秒，然后有些不好意思但生硬的开口：“可以也借我一张吗？”

    陈小眠于是又抽出一张递给他，迅速退回了人群中。

    实验中学在此后很长一段时间，随身配备湿巾成为风潮。

    张宁安从后面走上来，手里拿了一瓶水，顺便抽了一张陈小眠的湿巾，递给了在一旁无人问津的程强。

    作为班长，张宁安不能把教官晾在一旁，往后几天班级和教官的相处和谐也很重要。

    程强见终于有人来化解他的尴尬，感激的道谢，那样子倒像是害羞的小男孩，没有一点训练时凶狠的样子。

    康海富这会儿也来打圆场，他对于学校学生赢得比赛显然是骄傲的，刚刚鼓掌时啤酒肚都笑得一颤一颤。

    这会儿却故意收起笑容严肃的批评围观的同学和挑起事端的周柏豪，然后快速解散围观的学生。

    朱顺哪里看不出这是在给台阶，三言两语的寒暄着，还拍拍程强肩膀。

    直说这班级学生是多好的苗子，让他好好训练，又跟同学们说期待他们的阅兵表现。

    周柏豪和程强也都是爽快的大小伙子，算是不打不相识，龙争虎斗之后反倒变成好兄弟。

    其它学生争回了面子也不像之前那样不顺气，一来二去气氛果真和谐了不少。

    周柏豪这次算是一战成名，在全年级都有了名号。

    而陈安宇本来不该怎么引人注目，但因为长相出众，还是收获了不少迷妹。

    陈小眠对于男生的崇拜少了一些青春年少的冲动，在一众人群中倒是显得有些过分平静。

    从前的她根本不敢幻想美好的恋爱，到点嫁人是她从小就被上好的闹钟。

    每当她想要企及一些偏爱，却总被那份患得患失的不安全感击倒。

    如果说醒来后，她想要事业有成，那么成为一个被爱的人这件事从未被加入计划中。

    她甚至叛逆的想，就算是孤独终老，也不会再勉强“讨人喜欢”。

    她从前很会照顾别人，包括随身带着湿巾，也是因为要给大学时候的初恋常备着而养成的习惯。

    开始是纸巾，后来初恋不知道哪里学来的，用湿巾擦手更加绅士得体，于是陈小眠的包里又多了一包湿巾。

    李翠娟在大二暑假得知陈小眠谈了一个城里的男朋友时，第一次对她露出的满意的笑容。

    在此后的一整个学期里，她都在通话时旁敲侧击他们的感情状态，明里暗里的问及他的家庭状况，暗示她要抓住这个男人。

    可不知道为什么，她越是听多了这样的话，却越害怕靠近他，她觉得莫名地羞耻，但又害怕他会离开。

    而那个人，最终也毫不留情的离开了她。

    李翠娟在当晚的电话得知这个消息，气急败坏地骂陈小眠不懂得珍惜，要她回去挽回。

    整整一个小时才不解气的挂了电话。

    当天晚上陈小眠做了一个噩梦。

    她梦到一个看不清脸的男人，将她拖拽进某个窒闷的老房子里，久不散去的潮湿弥漫着。

    黑暗中她什么也看不见，只能听到在角隅里，好像有人不停地用尖锐的石头敲击着一个塑料袋，发出密集尖锐的声音，她痛苦的捂住耳朵。

    醒来的时候，她的后背全部湿透了，眼泪浸湿了整片枕头，她缩在墙角，整夜不敢入睡。

    回过神来，手里剩下的半包湿巾忽然令陈小眠觉得恶心，在路过垃圾桶的时候随手丢了进去。

    刚解散完的周柏豪和陈安宇就在她身后不远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