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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篇即终章

    南方的小镇总是安逸又热闹,不太宽敞的水泥路两边,摆满了各式各样的货,菜篮装的鱼虾,一张塑料薄膜铺在路边,席地而坐,吆喝叫卖。壮汉拉着板车,大挂钩上的猪肉、鸡鸭往下滴着血水,淌过杀猪刀,留在案板上。来往的车辆很多,一段路俨然变成菜市场,没有交警指挥,大家靠挤、靠灵活的车技和移动的嗓门喇叭来拼出一条回家的路。

    阿乐早上喜欢去买点猪杂煮粥喝,他爱这口。但我记得他吃的最香的是鸡蛋粥,以前早上他上班前,他老婆总会先煮上一份白粥,小米在高温中膨胀成熟,打上一个鸡蛋,搅混,金黄的蛋液倒进咕噜冒泡的白粥里,瞬间开出蛋花,撒上一点白盐和葱花,就这样他能吃上一碗。

    如今阿乐早就退休啦,也没有人给他煮鸡蛋粥了,他已是八十二岁的儒雅老头,每天梳着整整齐齐的头发,白色汗衫搭配polo衫,垂感西装裤和黑色皮鞋,精神奕奕。阿乐的爱好就是喝茶、听曲、看报,有次我半夜起床上厕所,发现他偷偷打着手电筒看报,听见动静马上关掉,摆出一副安然入睡的姿态,我心里偷偷发笑,没有揭穿他。

    阿乐说住不惯大城市,没有朋友和他坐一起喝茶。他没撒谎,我经常看见他一个人坐在客厅的沙发看一个下午的书,偶尔咳嗽几声,端起茶杯润润嗓子。客厅静悄悄的,只有翻页时纸张摩挲的声音和水煮开的沸腾声。

    阿乐还是收拾了行李,回到了小镇上,他像一条欢快的鱼从川流而下,扎进了他儿时的河。于是阿乐的小镇生活又开始了,和朋友听曲、和朋友喝茶,依然自己看报。小镇总归是热闹的,单单是每天的喇叭声、摩托车的排气声已经够充斥他的耳朵了。就这样,我的生活里没有了阿乐,他的生活里也没有了我,我们靠手机的电流声交流,中华传统节日把我们团聚。

    再见到阿乐时,是2021年的十月二号。

    阿乐说他前列腺肥大,拉肚子拉了半个月。镇上的医院止不住,建议他去上级医院看看。我爸偷偷告诉我,CT结果是肝占位,可能是肝癌。但我敏锐的感觉到可能是结肠癌,这是职业素养的本能反应。从镇上到我的城市,不过两个小时的车程,时间却将无力拉得很长。

    我把阿乐接到我的科室住院,阿乐是老师,我的科室是肿瘤科,我只好骗他在我的科室方便做检查治疗。我没对阿乐撒过谎,这是第一次,撒谎是无数次的编织和破碎。

    办理住院后医生马上开了止泻药,阿乐吃了马上止住了,他连声夸我们厉害,同时拉垮镇上的医疗资源,批评他们是庸医。他笑眯眯的,心情很好。同事们都夸阿乐慈祥,看着像六七十岁,非常年轻帅气,我照单全收,我的阿乐就是这般好。

    为了明确病理,阿乐做了肠镜和穿刺活检,确实是结肠癌。大家一致决定瞒着他,要求我继续撒谎,我的内心很煎熬。他将全心的信任交与我,盼着出院,却不知我在他生命的归途里抹去了疾病与计时,剥夺了他的知情权。他们告诉我这是为他好,国人总是喜欢用这句话解释他们所有擅自为他人做下的决定。

    住院期间,是我听阿乐讲话最多的时候。阿乐告诉我,他出生在地主家,富家子弟,他总爱偷家里的钱资助他的朋友读书。我心里发笑,他的心肠总是这般好。阿乐从小就是班长,成绩优异,他盼着高中毕业像他五哥一样进入航天大学,为国效力。碰上土地改革,阿乐家众矢之的,家中无长丁,阿乐无奈放弃求学,留下来支撑家中。五哥功成名就,阿乐留在镇上教书,他不怨,他觉得一切都是注定的,他注定留下来守护他们的家。

    我心疼阿乐就这样泯然众人,他本该大放光彩,却在时代的变迁下黯淡。阿乐淡淡的说着这些故事,慈祥的脸上堆起褶子,光阴似刀,反复打磨他光滑的皮肤直至粗糙松软,但阿乐的气度浑然一身,傲骨如松。

    阿乐一共四个子女,他们在微信上召开会议,在短暂的沉默中决定了阿乐的命运。小女儿已咨询中山大学肿瘤医院,那的主任摇摇头,让阿乐回去吃好过好剩下的日子。而我的医生同事,认为阿乐精神状态很好,可以尝试化疗控制肿瘤。没人愿意冒险,大家决定出院将阿乐带回小镇。就这样,我看着阿乐回家了,我就只能这样看着。

    小镇有一神医,自称只要喝他七天中药,若有效则能治,若无效则听天由命。就这样一个江湖骗子,不仅骗走了钱,还骗走了阿乐的命。我恨他,至今依然恨,虽不知他何名何姓,不知其貌,依然不妨碍他成为我恨意的载体。他们开始熬中药给阿乐喝,这些黑乎乎的汤水,如毒素入口,穿肠过肚,击溃他的身体。

    11月2日晚上,我接到了阿乐的电话。

    他小小声的跟我说话,告诉我又开始拉肚子了,他不想喝中药,让我给他买上次的止泻药。我才明白,是他们的爱编织出牢笼,阿乐就在笼中向我求救。可是我辜负了他。我告诉伯母必须马上给阿乐止泻,不能这样继续刺激肿瘤。伯母去问了神医,美曰其名在排毒。这一刻,我痛恨我从事医疗工作,却不能医治他们的愚孝。暴雨中,我是奋力抵抗的浮萍,却承接不住阿乐下沉的身躯。

    12月1日,阿乐情况非常不好,他那么聪明,俨然猜到了自己的结局。我告诉阿乐,周六回去接他治病,阿乐说好。等到回去的那天,我没能接到阿乐,他们说我胡闹。

    我永远记得周六回小镇的那天,熟悉的街道,熟悉的小楼房,我的阿乐就在二楼。穿过楼梯,我看见阿乐就坐在躺椅里,盖着被子,凹陷的双颊,死寂的眼睛,夕阳的余晖铺在他身上,似他残余的生命燃烧殆尽。我喊了一声爷爷,阿乐抬头看我,他的眼睛像深海包裹住我,我在这片绝望中窒息,视线模糊,无数个阿乐在破碎的梦境中重合,直至眼前。

    12月14日,我梦见阿乐能站起来了,中气十足的说话。梦醒,我接到了阿乐病危的电话。我匆匆赶回小镇,我告诉阿乐我来了,别怕。

    12月15日,阿乐离开了。

    阿乐走后,我在无尽的愧疚和痛苦中挣扎。我常常想念阿乐,在微信对话框输入,爷爷我好想你,发送至天堂。阿乐想我时也会入梦。最近一次,我梦见走在羊间小道,依着湖泊,是一片青绿色的盐湖。我问阿乐:爷爷,我带你去看盐湖好吗?阿乐笑着点头,我们沿着湖泊散步,路没有尽头,我握住了阿乐的手。

    阿乐,再见是哪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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