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亮堂

    齐虞音当即翻身下床,龇牙咧嘴忍着痛,放轻动作,一步步艰难地挪到房门口。

    ……

    —— 汴京,永不熄灭的繁华之城。

    汴京外城方圆四十余里,城濠曰护龙河,濠之内外皆植杨柳,粉墙朱户,禁人往来。城门瓮城三层,屈曲开门,正南曰南薰门,从南薰门北上入内城,过朱雀门即御街。

    御街宽逾二百步,朱栏彩槛夹道,雕车竞驻天街,宝马争驰御路,金翠罗绮耀目,车马如龙。

    州桥夜市则灯火彻明,人声鼎沸,人流如织,酥油烧饼、梅花包子、旋煎羊白肠、冰雪冷元子等市食飘香,至三更方散。

    酒楼则林立如樊楼,三层相高,五楼相向,门首缚彩楼欢门,向晚灯烛荧煌,上下相照。飞桥栏槛明暗相通,严妆乐伎凭栏招邀。

    更有瓦舍勾栏遍布全城,小唱、杂剧、相扑、影戏昼夜搬演,傀儡戏、说诨话者聚众献艺。街巷间卖花人担金橘、牡丹,唤声清越;茶坊张挂书画,插四时花,点茶色如乳。

    可盛景如斯,夜景可以明亮如许,满天下也仅有一个汴京占去。

    此时齐虞音挪到泥瓦房门口,抬眼一看

    —— 天与云与山与水,上下一黑。

    今夜的月光并不亮堂,于是这夜景黑得无边无际,黑出一种可供纵马驰骋的广阔草原感,黑出一种宏大的寂静,先是让人感到意料之外的震撼,再慢慢生发一些惊惧,此时再细看,才发现这黑是有层次的,并不浑然一色。

    近处的瓦片浓黑带光泽,叠着焦黑色,邻家茅檐松散处晕开淡墨,紧密处则垂着宿墨,是一种经年沉淀的浊黑。

    田埂在十步之外断成虚线,水渠沉漆色,润物无声地环抱田野,麦浪浮松烟,大片大片地在暗中起伏。

    最远天地交合处,残星是银针扎漏的孔,山脊青黑若小郎画眉螺黛,天幕蓝黑如鸦青泼墨写意,忽有夜鸟掠过,翅尖抹开道灰痕,露出后面更深邃的黑。

    齐虞音想起幼时顽劣,学画也并不肯好好学,泼一大片墨在宣纸上,指着墨宣与同窗玩笑,说自己画的是黑衣人在黑夜里抓乌鸦。

    但直到今天,她才发现,原来黑色竟然真的能成画。

    ……偏偏谢拂桐还在这幅画中侧过身来看她。

    她今夜只半绾着发,两肩俱披着青丝,恰好有风吹过,于是发丝裙摆皆飞扬,粗布麻衣也掩不去通身文华气度。

    她应该穿白色。

    一个很突兀的想法,猛地撞了她心口一下。

    “——你怎么出来了?”谢拂桐方才闻声转身,此时见到齐虞音就忍不住拧起眉头。

    齐虞音艰难地控制回了自己的声音和表情:“……我还要问你,怎么大半夜的不睡觉跑出来吹冷风?”

    谢拂桐的视线落回远方:“要是明天伤情加重了,可别说是我没把医嘱告诉你。”

    齐虞音就笑:“你放心,就算伤口恶化了,麦子我还是照收。”

    谢拂桐无奈地抿抿唇角。

    此时真是静极了,只有从不知何处零星穿来的几声虫鸣,反倒衬得黑夜更静。

    不知道别人是怎么想的,但齐虞音总认为,这样夜深人静的时候,很适合推心置腹地谈点什么。于是她就开始琢磨着该怎么开头。

    没想到她还没琢磨出个所以然来,谢拂桐先开口了:“想问我什么?”齐虞音就被问得没反应过来。

    她不答,谢拂桐依旧缓缓开口:“我生前是个读书人,考中了进士,却过得并不如意,沉了一辈子的下僚,最后累死在任上。其它更多事情,现下却都记不清了。”

    她的声音和此刻的夜风一样轻而柔。齐虞音忍不住上前两步。

    谢拂桐用眼神询问她的下文。

    齐虞音:“我生前家境殷实,长辈和姊兄们都纵着我胡闹。一直梦想着能做仗剑走四方的大侠,最后稍懂事些就去捐了个小校。”

    “然后呢?”

    齐虞音看到她神色中些微的不忍,仿佛在猜测她可能的马革裹尸的结局。

    她这时才发现,今夜的气氛,其实很不对。

    夜半难眠,独立远眺,避而不答,事诉伤心。

    齐虞音就想耍宝活跃一下气氛:“然后?然后有一天吃饭的时候我就被自己噎死了哈哈哈哈哈。”

    谢拂桐无语之余还是忍不住笑了。

    但齐虞音分明看到,她向自己投来略带谴责的目光,仿佛责备她不该拿自己的这种事情开玩笑。

    齐虞音就琢磨着接下来还能聊点什么。谢拂桐又在她之前开口:“你还要聊?”

    齐虞音:“那是自然。都说秉烛夜游,可现在我们连支蜡烛都没有,可不就只能……”

    “……唔!”齐虞音差点被掷了个满怀,猝不及防接住谢拂桐丢来的物件。

    “这是?”齐虞音低头,“……一只荷包?”

    她看向谢拂桐。谢拂桐:“物归原主。”

    齐虞音摸索着打开荷包。

    “银子?”她后知后觉地一顿,“我的银子?”

    齐虞音倏地抬头,死死看着谢拂桐控诉:“你又骗我!你还叫我还钱!”

    谢拂桐饶有兴致地回视她:“荒郊野外,满身重伤,身上却还留有银子,你要我如何相信此人?”

    此地匪患横行,若说是遭了强贼剪径,怎么可能只伤人却不取财?

    齐虞音哑口无言。

    谢拂桐:“今天是我入此幻境的第十天,除了遇见你之外没有任何特殊情况发生,每天都是按部就班又重复的村野生活……你当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身上有银子?”

    齐虞音:“……我真的不知道!”

    谢拂桐淡淡的:“那往后我们恐怕有麻烦了。”

    ……

    ……

    数百里之外,共享同一片夜空。

    一样的黑夜,一样的寂静,屋内一灯如豆,屋内人在灯下执卷读书。

    执卷者穿一身主色调为孔雀蓝的旧拙衣服,间或搭着同色系的吐绥蓝、鱼师青与软翠。

    这样的颜色,要是年轻人穿就显得冷艳,更年长者穿又会拒人千里而不近人情,但此时穿在她身上,既不艳丽,又非沉峻,像冰层之下流动翻涌的蓝火,极力克制在爆发临界点的前夜。

    ——只有虫鸣声的寂寂的夜里,突然传来别的声响。

    马蹄徐行声。翻身下马声。脚步声。

    雀蓝衣女子放下书卷拉开门,视线与来人的目光撞在一起。

    “你怎么……?”她皱眉。

    来者微笑:“来送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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