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五娘下了杀手,所以那这些停滞不前的黑影不是窈娘带来此处的,但傅桐也没提过自己手底下有这些东西,酆都不可能还有第三方势力了,袁子霖有些摸不准现在是个什么情况。
鬼兵们哆哆嗦嗦地跟袁子霖说起了刚才发生的事,而后袁子霖将目光投向了地上的却邪。
他没见过以前的城主府,也就不知道它是什么样的,更不知道那把剑散发的气息意味着什么,手中拿出根红烛,将其点燃后便在等待着什么,接着眉头越拧越紧,附耳于一鬼兵说了什么,便见那鬼兵朝府中而去了。
袁俸是个看到袁子霖就会气血上涌的,捏了个诀就要不管不顾地冲过去。
沉蝓眼疾手快地给他拎了回来:“你可真是越发胆大了,这么多东西盯着也敢过去?”
袁俸吐出一口气,稍稍平复了一下内心的冲动,却依然死死盯着远处的男人:“我一定要设法弄死他才行。”
随着柳芩元的再度出现,却邪不断外溢的煞气也越来越少了。
“那根红烛点燃后便能即刻唤阮青他们前来。但现在他阮青们迟迟未来,想必是因为嗅到了这里的气息,不敢妄动。”窈娘有些嘲讽地看向袁子霖手中的烛火,而后她又将一道复杂的目光投向了柳芩元,“霍雪迟若追究起今日之事便有的是办法上达天听,此前他们只不过是帮傅桐打了打下手,若真有什么尚且能把今日发生的一切都推去傅桐身上。”
窈娘意有所指,柳芩元漫不经心道:“霍雪迟那个废物早就走了。”
这么说来柳芩元不是霍雪迟了,舜华问:“你知道他去哪了吗?”
柳芩元食指微微一弹,轻轻松松就将傅舟桓的手从剑柄上褪了下来,剑轻盈地飞入他的手中,他以指腹摩挲着剑身,懒声开口:“当年某人为霍雪迟留下了却邪这条生路。他已经遁入了轮回,算起来现在也有二八年岁了。”
傅舟桓贸然脱力,被迫退开了几步。
“轮回......”霍雪迟与那万千魂魄相连,本是不能入轮回的,所以窈娘从未想过这个缘由,死魂的出现告诉她柳芩元说的都是真的,她忽而有些怅然,“所以霍雪迟,是走了。”
柳芩元木然道:“是啊,走了,霍雪迟一开始就知道傅桐是为袁傀生留下的东西而来,但他成全不了傅桐,无可奈何下只能用这种方式放手。”
从前的窈娘将霍雪迟当做了弟弟来看待,以至于始终放不下他,窈娘想再问些什么,却欲言又止,不知该从何问起才好。
霍雪迟重回人世间,再历生死劫,天界的司命会为他重写一世浮沉,也不知道他这一世过得是否安好,走前有没有从孟婆处偷去一碗孟婆汤,忘了伤情的前尘往事。
柳芩元把玩起手中长剑,笑了起来:“傅公子和槿姑娘是想要却邪吗?是为什么要从酆都拿回这把被弃之剑了呢?”
却邪离地后,就再无一丝一毫的煞气释放了,而现在乌泱泱的死魂遍布了整个酆都城,至少以舜华他们所在的这一处来看,周围已经没了其他可以落脚之地了。
舜华道:“是为找寻那传说中的佘神仙山。”
不过事到如今,已有实据证明山的存在,她不该再用传说来形容那座山了。
柳芩元挥动长剑,舞剑而起,那一招一式都和傅舟桓之前所使的如出一辙,他自顾自地又说了起来:“昔年舍一人救天下人后再舍一人救万千魂。我不懂,不懂天道是怎么衡量的。都说因果轮回,报应不爽,但这报应好似都应在了别人的身上。”
最后一式落下后,他眸光豁然利如剑芒寒光,眉目变得狠厉带着几轻蔑,微透的身躯散发着阵阵紫光,片刻后又松开了手,面露不甘:“独独没落在始作俑者自己身上。”
不知为何,柳芩元莫名说起了那狗屁因果报应,但舜华还是接过了话来:“他们也是得到了报应,都身死成魂,来酆都后不得转世。不过因果其实就是这样的,不公,也算不清。人心难测,天底下枉死的好人数不胜数,逃脱的恶人也不计其数。”
若世间真有因果,那寂明他们杀的人,做下的事,千刀万剐也不为过,舜华不信因果,只信事在人为。
天道是不会惩罚那些罪人的,就算惩治了,也远远不够,有的人就算受凌迟之刑而死也不足矣偿还他的罪孽。
“算不清?”柳芩元脸上闪过了一丝茫然,“其实我也知道算不清。”
却邪浮于半空,始终指着那座诡异的府邸。
死魂们身上都套着这一根紫色的灵绳,绳索的操控者正是柳芩元。
柳芩元低声念了句什么,那些黑影渐渐显露出了本相,其中世间各路生灵皆有,竟是一道道已经被轮回抛弃的死魂。
死魂再次改变了朝向,齐齐翻身,如浩浩荡荡的军队直朝那座刚新建的府邸而去,令门前的鬼兵们如临大敌,不由后退了几步。
“哦?”见此情景,崔五娘的人偶和纸扎人赫然停了下来动作,她垂着眸子看向他们这一处,“那位和我们是一道儿的?”
窈娘也不知道柳芩元现在是敌是友,只比了个手势,让崔五娘暂且不动。
做完这一切,柳芩元冷然的目光又转向了傅舟桓:“都在找霍雪迟的城主府,囚笼一样的地方,不知道的还以为那是个什么风水宝地。”
“却邪是被弃之剑,霍雪迟也是被弃之人。剑灵认主,无论是你还是谢淮都不配再当却邪的主人了。”
傅舟桓怔愣了一瞬,道:“我从没想过再当它的主人。”
“没想过当它的主人?”柳芩元失声再笑,拂袖一挥,似怒极,“早在菩萨庙时我便认出了你。当初谢淮将剑抛弃于这暗无天日的酆都,那你现在要怎么说服剑跟你走呢?”
柳芩元能操控剑和这些死魂,又说出了这番话,舜华忽而明白了什么:“原来我们还真是来找你的。”
山野精怪都能生出灵智,修行以化形,剑亦是如此。柳芩元未曾留名酆都,既不是霍雪迟,又熟知酆都之事,种种迹象来看,他当是却邪的剑灵。
难怪窈娘说来酆都找剑的人要么无功而返,要么灰飞烟灭,想来那些人都死于柳芩元之手。
之前的花树必是他指引自己而去的,可既然都这么恨谢淮了,舜华不明白他为什么还要让自己看到那些前世的过往。
沉蝓也猜到了柳芩元的身份,扭头看向傅舟桓:“看看你小子干的好事,把人家却邪孤零零地留在这死地方。”
傅舟桓对谢淮来酆都,以及留在酆都的事完全没有任何记忆,辩驳道:“什么叫我干的好事?我才一头雾水,谢淮留给我的记忆只到离夜身死,甚至连剑在酆都我都不知道。”
袁俸不知他们所云为何:“谢淮又是谁?”
沉蝓答说:“是傅舟桓的前世。”
袁俸仍旧一脸困惑,正欲再问些什么,沉蝓立马堵住了他要到嘴边的话,“你也别问他前世是谁了,我懒得给你解释。”
提及谢淮后,窈娘就明白了之前酆都的一些事儿,她知道了为何当初那道神秘的魂魄要苦守于酆都,也知道了为何上界给了其特赦。
就算年生已久,再听到谢淮这个名字后,旧时留存者们仍会觉得如雷贯耳。
佘神山的主人离夜燃魂救下苍生以前,那个少年曾疯了一样游走于世间,立誓斩灭天下诸邪,最后他和舍生取义的山主一起双双陨于乱世。而谢淮是得道的仙人,若他是刻意隐藏身份,试问酆都中能有谁可识得他的过往?
窈娘面露愧色,悻悻道:“沉蝓,所以他们二人其实山主和谢淮新生吗?”
“如你所想。”沉蝓回答窈娘时,言语之间没有任何波澜。
一阵阴风吹过,却邪剑再次‘叮咛’作响,发出了金属的碰撞声。
本来晃荡着身躯,慢步而行的死魂飞驰了起来,近乎瞬间就到了府墙前,如疯了般将那些被嵌入地魂魄一个接一个地拉扯了出来,随意地抛于地面,又形成了一滩滩血色的黏液。
沉蝓挑眉:“我道是什么,原来是纳魂术演变而来的封印之法。”
舜华有疑:“纳魂术?”
“谢淮在乱世中创下的吸魂之法,以一物纳百魂,驱使百魂或将其一同诛灭。却邪是把可令天下魑魅魍魉臣服之剑,确实可以容纳下那些已经被袁傀生以镇压过一次的魂魄,并将它封印剑中,让它们完全失去神志,沦为死魂,并为剑灵所用。”沉蝓似笑非笑地看着柳芩元,“师弟走的时候没带上你,把你留在了酆都,你心有怨气。但之前也只是想吓唬吓唬我们罢了,实则口嫌体正,忠心得很呐,一直做着他当初所授命之事。”
沉蝓戳穿了他的心思,柳芩元不置可否。
死魂们来势汹汹,鬼兵们瞬间乱了起来,各自抱头鼠窜,更甚者已经往城主府里头跑了起来。
眼前的情况是袁子霖始料未及的,阮青他们到现在也没出现,他眼神中闪过了一丝慌张,大喝:“都不要乱。”
腥风血雨中无一鬼听他所言,死魂的攻势愈发生猛,墙上那些魂魄完全停止了爆破。
“谢淮在临走前,将却邪交给了霍雪迟。”柳芩元眼神中已然没了刚才的凌厉,转而变得十分平静,“就算我愿意把剑给你们,剑也离不开酆都。却邪已然和酆都绑在了一起,你们若想要剑,就要想办法再次握住它。”
和酆昔日城主与城主府的去向水落石出,袁傀生为以霍雪迟为引子镇压了仙盛年间那些暴动之魂,将霍雪迟困在了酆都。谢淮给霍雪迟出了个主意,以却邪将那些镇压的魂魄封印于剑中,霍雪迟便可与城主府解除契约,离开酆都。而现在这道契约转而落在了却邪身上。
想办法再次握住它,这句话听起来倒是轻巧,但他们都知道,没那么容易,傅舟桓看着却邪,久久没有动作。
沉蝓在刚才拔剑之时已经耗尽了气力,她一屁股坐在了废墟之上,手中百无聊赖地丢着一块碎石:“那你说说看,要怎么做才能取走剑?”
柳芩元漠然道:“能破了封印,把这些死魂尽数超度了,便可取走却邪。”
袁俸望向四周高低错乱,密密麻麻的死魂,张大了嘴,震惊不已:“尽数超度?就算佛陀寺的长生住持来了都做不到吧?”
傅舟桓怎么也没想到谢淮去往轮回前还留下了这么大一个烂摊子,没忍住抱怨了一二:“沉蝓成了堕仙,修为早不如以前了,以我们几个要怎么超度它们?”
“呵。”沉蝓冷笑了一声,随即飞去一记符纸,霎时便灭了十几个死魂,面无表情道,“超度?当年遗留下来的祸害自然还是直接杀了来得更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