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看到那条蛊线后舜华的脸色倏地一变,傅桐身后果真另有其人。
沉蝓一直在舜华他们口中听着傅桐这个名字,还从未见过她本人,打量起眼前看起来脏兮兮的女子:“她这是急于求成,被煞气所吞噬了。”
袁子霖奄奄一息地趴在地上,脸上呈现出黑紫色的虚态,连身子都撑不起来,整个人看上去苍老了十几岁。那个以袁俸半魂所成的傀儡落在他的身侧,不知道是不是错觉,舜华觉得那个傀儡的神情好像变了,本来面无表情,现在却好似静静歪着头讥讽地朝袁子霖笑着。
怪异的是,袁子霖居然伸出了手,颤抖地抓紧了傀儡,将傀儡抱在了胸前,闭上眼睛,再无任何挣扎,但他还没有死,身形还在微微起伏着。
连修为和自己的性命都不在乎了,他竟还那么宝贝这傀儡。
时至今日,袁俸还是第一次见袁子霖这么狼狈的模样,言语中带着难以抑制的兴奋:“傅桐疯了?疯了好啊,她疯了那畜生就更好杀了。”
以灵眼可观,傅桐散发着危险的气息,她身上承载着千百魂魄,而这些魂魄断断续续地现形,撕扯着,呐喊着,和以往所见灵蛊不同,她周身光是那遍布的磅礴煞气就令人窒息。
“我不要,我不要。好疼!好疼!”傅桐眼球浑浊不堪,心胆俱裂地大叫着,“都是他逼我的,霍雪迟,你在哪?我错了!你救救我!救救我!”
真是讽刺,她因强行吸收那些被袁子霖炼化的魂魄而走火入魔,发疯后口中念叨的居然只有那个被她逼走之人。
“哦?”看她发了好一会儿疯,舜华似笑非笑地接过她的话来,“谁逼你的?他逼你做什么了?”
“谁逼我?傅家人,是傅家人!”傅桐思维混乱,陡然间又有些失神,“傅家的谁?我忘记了,是傅家的谁!他逼我,逼我去死,逼我去了地狱,还让我......”
说着说着,傅桐的声音越来越弱,又开始喃喃自语,一直低唤声着霍雪迟的名字。而这样言语,倒像个几岁的孩童一般。
袁子霖已经废了,傅桐挡在了袁子霖的前面,她身上现在带着不确定性,现在要杀袁子霖就要先过了她那关。
几人相视一眼,不谋而合,顷刻间数列符文围绕正在发疯的傅桐身边,形成了一座符笼。四道符锁落下将她牢牢锁在其中,令她不得动弹。
三把长剑从地而起,和袁俸手中再次射出的几道悬丝一起越过傅桐,妄取下袁子霖的项上人头。
可就在长剑与悬丝各自飞出,离傅桐近三寸的距离时,正发着疯的傅桐猛地将胡乱挥舞着的双手紧紧握住,一股煞气呼啸而起,破了沉蝓符术的束缚,冲着剑与悬丝而来,将二者全部打落在地。
舜华手中掐诀,喝道:“起。”
她食指上飘起一道灵动的火苗,往傅桐的刹那间,真火熊熊燃起,傅桐周围火光一片,火舌舔着煞气,将其浇灭了少许,但却碰不到她和袁子霖半分。
不愧是在耗费酆都中带罪业之魂所成灵蛊,刚成形竟这般厉害。
舜华正感慨着,恰在此时,一道熟悉的女音着急忙慌地传了来:“余窈!那个叫寂明又来了!”
后方响起急促且剧烈的打斗声,舜华回头一看,只见满头白发的孟婆身后带着一道不断忽闪,白与金交错的光直奔向他们而来。
两道光正快速地逼近,少时,以灵眼而视,便能清晰地看见半身为未着寸缕的寂明手上剑没有一刻停息,不停挥动着招式,正被穿着一袭白衣的男人紧追着不放。
而那个白衣男人,打斗中扬起的风吹动着他的头发,露出了一张干净如瓷的脸来。
那张脸虽然容貌英俊,脸线条利落俊美,但和他的衣服一样苍白,没有一丝血色,宛如人偶般诡异,有些狰狞。
傅桐身上的蛊线正是与白衣男子相连,那么这个男子便也是个活人,令舜华惊异的是这个男子竟能将寂明逼迫至此。
当在看到府墙下铺天盖地的死魂后,孟婆刹住了前来脚步,在地上留下了一条长长的痕迹,恍若被雷击般没了动静。片刻后,她露了怯,后退几步,远远爆发出了一道石破天惊响的叫喊声:“此处为何这般可怖!”
虽然在刚才孟婆就发现窈娘他们后面有什么东西在蠕动,攀爬着府墙,但没想到竟是数以万计的死魂!
就在不久前,半身未着寸缕的寂明和那个白衣男人不知从那里冒了出来,沿着忘川河打得难舍难分,把那些来投胎的新魂吓得不轻,孟婆当即就让它们留在河的对岸,不要乱走,等她回去,而后并将此事传信通报了阎王殿,告知了酆都所有的高层们。
这二人一路厮打进了城中,但是他们还算将武德,没对酆都其他的魂动手,不过也可能怕摊上太多罪业所以不敢动手。
可没多久后,孟婆便闻到城中传来了股浓郁又熟悉的气息,又感应到了窈娘在此,也以为是霍雪迟回来了,便从酆都的地道匆忙赶了来,想看看发生了什么,她一路都见小鬼在奔逃,拦下问情况它们也说不明白,怎么也没想到鬼楼处会是这副妖魔的光景。
寂明不现身,舜华便有些焦躁。而他一现身,舜华悬着的心终于落了下去,心死了一半,只望那个尚不知姓名的白衣男子能杀了他。
不过当看到寂明后,傅舟桓眼中忽地闪过一道精光,灵机一动:“柳芩元,要是你命令死魂对付那个寂明就两全其美了,寂明必然会将死魂杀之,这么一来就由他承担了其中罪业。”
寂明不傻,一定也知晓杀了这些死魂会揽下罪业,可若是死魂群攻他,不管他杀与不杀,都能给使下绊子,拖住他。
舜华觉得此计甚妙:“这倒是个好主意。”
柳芩元想也没想回绝傅舟桓这个提议:“别想。谢淮说了,这些死魂是用于拆府的。”
舜华又缓缓道:“谢淮都把你扔在这儿了,还这么忠心做什么?再说了,傅舟桓就是谢淮的转世,与剑的灵魂印记是一致的,你听他的和听谢淮的有什么分别?”
“他?”柳芩元轻蔑瞥了眼傅舟桓,嘲讽道,“一码归一码。他不是谢淮,要是谢淮在,傅桐的坟头草早都一发冲天了。”
物器所生出的灵大多都是一根筋,不会变通,绝对服从主人的命令,柳芩元的态度硬如磐石,任谁也说不动半分。
自袁子霖彻底破功后,血缚咒便彻底解除,与此同时留在废墟之上的却邪剑剑音变了,转而铮铮作响。以他之能并不足将墙中之魂并尽数炼化,所以还留了大半于其中。死魂如脱缰的野马般你踩我我踩你,层层堆积在了府墙外,愈加猛烈地拉扯出余下未被炼去的魂魄。
“不管了,大姐头,你们慢慢商量,我得先杀了袁子霖再说。”听着他们说话论事半晌,袁俸有些急躁,他担心若是错过了今日的大好时机,就再也杀不了袁子霖了。
悬丝越不过傅桐的煞气,那就用别的法子。袁俸从怀中掏出唢呐又吹了起来,想用内力诛杀袁子霖。结果他刚吹响第五个音,傅桐就龇牙咧嘴,朝他们这边嘶吼着,将袁俸的乐声扰乱,而那声音尖锐刺耳,也带着煞气,振聋发聩,令人头晕目眩,魂都要被叫没了。
傅桐化魂成蛊不能思考,却不忘给袁子霖挡刀,这番作为该又她身后的蛊主授意,她已然成了个受人操控的傀儡。
袁俸无奈之下止了手,而傅桐也静了下来,茫然的站在原地。
沉蝓将手横在额上,做远望状:“等后面这俩上来了才叫难办,他们看上去没有借助任何外力,完全无视了酆都的禁制入城。这酆都怎么回事,怎么是个活人都能进来?”
窈娘目色沉沉,也看向远处不断逼近的二人:“能硬闯来此的,那还是寻常活人吗?你沉蝓就不也是个难对付的。”
但看着看着,沉蝓整个人顿一下,轻抚着下巴:“不过他们之中哪个是寂明啊?怎么一个像是用的佘神剑,而另一个又像用的傅家剑?”
傅桐身后有一个用傅家剑的傅家人不足为奇,但沉蝓说佘神剑就怪了。
舜华在寂明的阴影下活了多年,深知他用的断不可能是傅家剑,诧异道:“佘神剑?”
“是的,也是怪哉。那个剑带金光的男子居然用的是佘神的剑法,之前在落仙村时我就好奇了,阿槿,你既没有离夜的记忆,怎么会化龙诀?”沉蝓问出了深藏在心里多日的困惑,佘神的剑没有剑谱,离夜断不可能把剑法传授给外人,他们为何会用?
傅舟桓猜测:“你说的那个就是蛊司的寂明。会不会傅澄教他的?在佛陀寺时,那个沉伽和傅澄就是一伙的。”
寂明用剑用得炉火纯青,乃佘神剑法的上乘,沉蝓斩钉截铁道:“不可能。佘神的剑法慢成,没有几百年的功夫别想练到他这个程度,这一世的傅澄才活了多少年岁?”
舜华的化龙诀是寂明授予她的,灭魂剑也是寂明给的,思索了片刻,问:“寂明会不会也是你们佘神的人?”
沉蝓再次肯定道:“不可能。山上的就我们师徒六个,此人面生,我从未见过。”
袁子霖被傅桐牢牢护在身后,袁俸拿他一点办法也没有,但他始终秉持着‘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的观念,悻悻开口:“沉蝓姐,你要是没法子帮我杀了袁子霖。咱们现在就跑吧,我总觉得再继续待下去小命就要不保了。”
突然,一阵嗤笑声从远处传来,闻声看出,寂明和白衣人已经越过了孟婆。
“跑?从你们踏入此地时,便跑不了了。”
轻盈而空灵的声音回荡在整个城中,白衣男人忽而止住了追赶寂明的步伐,将冷冽目光投向舜华,伸出手,将修长而苍白的手指往外一翻,那道与傅桐相连的蛊线变成了瞬间变成了赤色:“去,杀了他们。”
就在此刻,四周传来古怪的沙沙声,寂静的酆都中吹来了一缕好似带着泥土气息的山间清风,诡异的气息从四面八方传来,不祥的预感涌向舜华的心头。
傅桐身上的血肉立刻长合了去,她缓缓转身,偏过头来,浑浊空茫的眼中出现了一丝光亮,好似恢复了些神志。
酆都黑沉沉上空出现了点点白光,周围的沙沙声是由树叶而起,窈娘面色骇然:“完了,外界与酆都相连,有大灾要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