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天终于还是来了,虚隐一直都知道自己最后会有怎样的结局,既然什么办法都用尽了,那逃不掉那便就不逃了,在寂明的阴影下侥幸活了这么多年,他也倦了。
自舜华出走,所有人都在承受寂明的怒火,他愈发的阴晴不定,不过数日蛊司就变了天,里面的人死的死,伤的伤。
在察觉到要寂明要开始对他们长老殿的几人动手后,蕴真也逃了,沉伽也失踪了,而被众叛亲离后的寂明,第一个追杀的便是虚隐。
虚隐这些天一直四处躲藏,后来在路上遇到了袁子霖,袁子霖是有备而来,在一处山道上拦下了他。
他们之间做了一场交易,袁子霖说,若是去酆都城,虚隐还尚可一试,牺牲酆都城所有的鬼,让整个酆都的鬼都为他所用,而他则为傅桐建下一座象征着权利的城主府。
那时的虚隐也没办法,寂明找到他不过是时间的问题,他知道傅桐要的城主府是什么样的,也知道酆都从前的城主府是如何造出来的,唯有一试,舍了原来的肉身,孤注一掷为自己谋得一条生路。由傅桐和袁子霖为他在酆都的开路,并布下大阵,而他则来酆都为作袁家傀儡秘术的受术之人。
连接着黏液的头颅来从肉瘤中伸了出了来,虚隐知道自己没有退路便不再惧他怕他,他眼睛充着血丝,瞪的硕大,就像是想诛了寂明的心般道:“你说傅桐腌臜,却不曾想我们几个才是最腌臜的怪物。总以为自己是我们几个之中最特别的,实则也是个苟且于世该死之人罢了。”
“成仙登神?就算杀了我,将这孩子带回去也无济于事。找到神山又如何?既无那道命格你凭什么羽化?逆天改命?别妄想了,你莫不是忘了,走到今天这个地步,我们脚下踩着多少生灵的尸骨。”
“呵。”寂明冷笑了一声,“你说我妄想?那你告诉我,我们几人中有谁不想登仙?”
寂明就像傅澄一样,明明已经有了不死之身,对冲破那天道的枷锁,从而成仙好似都有着不要命的执着。
仙人神佛也有明灭,舜华不明白他们为何一定要做神仙。
无数道魂魄从墙中分离而出,那些枉死的魂魄不再瞠目看着傅桐,而是如行尸走肉般听令于虚隐,朝着方向寂明扑去。
“虚隐,你还不明白吗?现在还要拿下的是你们的祭司!”傅桐本来对虚隐所言半信半疑,在寂明刚才分心后,完全信了舜华在蛊司是极为重要的存在,拿捏了她,就拿捏了寂明的软肋,她现在有点后悔,刚才她为了这个城主府,担心动起手来个会再生事端,所以没有在一开始就将少女拿下。
那些扑向寂明的魂魄迟疑了片刻,有一部分转过了头又朝舜华他们也扑了来,傅桐也不再与寂明正面硬刚了,她将目光投转到了舜华身上,可寂明那一道道如断山般的剑气令她应接不暇,根本没机会再对少女出手。
几根悬丝不知道何时缠绕于寂明的四肢百骸,袁子霖手一手,但却控不住寂明的动作半分,傅桐手中的剑与虚隐调动着酆都的鬼群合力而出,作为傅家人,她也是苍茫剑传人之一,挥出的剑光仿佛是在如一块编制的补上绣着山水的样式,招招朝敌人首级而去,寂明挽了一个漂亮的剑花,反手一拳打在了酆都的地面之上,便在顷刻间覆灭了一半的鬼魂,并将傅桐的剑气拦了下来,依旧在不断向虚隐逼近着。
可能怕毁了去佘神的钥匙,寂明有意无意的在打斗中避开了舜华他们这一处。
傅舟桓脸上又出现了血色的纹路,这次的纹路和在忘心湖时一样,异常艳丽,他身上的气息仿佛变了一个人,站在舜华的身前口念护法咒,将那些扑来的鬼挡在法罩之外。
舜华突然发现了一件事,他好像脸上带花的时候才会法术。
一直耗在这儿没有任何意义,这场争斗舜华他们参与不了,进去也是送死,但现在两边打的热火朝天都顾不上她。
舜华握着手中的长剑,低着头环视四周,他们现在得想办法抽身逃离此地,否则等寂明和虚隐打完就来不及了,不管谁胜谁负,到时候就轮到他们了。
就在她有些愁苦之际,脚下突然有什么东西扒拉着她的裤腿。
她不动声色得低头往身后看去,一颗骷髅头大小的绣球,正泪眼汪汪地背着一个手掌大的包袱,哆哆嗦嗦地望着她。
是窈娘法器之前化作的那个绣球鬼!
舜华唤了一声:“傅舟桓。”
那些鬼密密麻麻地扑在了法罩上,啃食着罩身,傅舟桓正聚精会神地拦着那些鬼,以免破出道口子,漏几只鬼进来,只轻声‘嗯’了一下。
袁俸朝她看了来,惊讶道: “这不是?”
“嘘,小声些。”舜华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窈娘的那个法器来了。”
绣球鬼从他们进城起就一直跟他们身后,但是因为腿短,跑得太慢,所以现在才赶上了。
它将身后的包袱拿了过来,打开一看,居然是一只手,然后它一只手举起那只手,另一只手做了个抛出的动作。
见那只手的指甲上涂着黑色丹蔻,柳芩元笑了起来,低声道:“这是窈娘的手。”
法器认主,所以这个小不点儿需要带有窈娘气息的手才能使用,舜华立马会意了绣球鬼的意思,它是想让他们用这只手把它抛出去。
刚才袁子霖在寂明的手上侥幸活了下来,袁俸很是惋惜,但也知道现在最重要的是离开这儿,有些担忧地问:“可到时候我们会不会又分开了?”
“不管了,抛了再说。”无论去哪都比现在这儿好,趁着没人也没鬼注意到他们,舜华立刻用窈娘的手捧起了绣球鬼,绣球鬼瞬间变成了个骷髅头,而后她往前一抛,动作一气呵成,行云流水。
一道红光从法罩中掠过,袁子霖观察着整个局势的,立马发现他们这里出现异样,眸中闪过一抹精光,而后惊呼:“他们跑了!”
寂明转过了头,只见那些扑向舜华一行的鬼没来得及碰到他们衣角,他们三人和那只男鬼就不见了。
趁着他再次分心,一只鬼又用手贯穿了他的胸膛,紧接着其他的鬼魂接踵而至,将他扑倒在地,如小山般将他压下啃食着。
见到这一幕,袁邺终于从地上站了起来,忐忑地问自家长辈: “这次总不能还活着吧。”
他们两个袁家小辈以前也不过是来酆都的斗场收收魂,平时跟这里的鬼都很少打交道,哪里见过今日这种阵仗和寂明这样比妖邪鬼怪还可怕的人?
难说。
傅桐和袁子霖沉着脸,他们不敢有半分松懈,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那座由鬼魂堆积而成的小山,他们都知道寂明曾经被分尸抛河,蛊司长老殿其他人倾力镇压却依然复活的事,此人应该也没那么容易死在她们手中。
不出所料,就在袁邺话音刚落,那些啃食了寂明的鬼魂身体里发出了如裂痕般的金光,就在一瞬间,那些压着寂明地魂魄便瞬间如烟花般炸开。
待那些金光黑影散去后,寂明缓缓站起了身,他身上全是露骨的,被啃食而成伤痕,甚至一半身子都已经成了骨架,但就在霎那间,那些骨架上就长出了新的血肉。
“虚隐,你们蛊司的这个人到底是个什么怪物。”傅桐无比骇然,手中的剑都拿不稳了。
恶人自有恶人磨,傅桐是个恶人,也是个恶鬼,就算来了酆都也近乎屠了满城,但她现在面对这个男人心中有了恐惧。
虚隐久久没有答她,陷入了良久的沉默。
“你的城主府已经成了,凭他也毁不掉的,傅桐!先走。”袁子霖知道他们是没办法与寂明斗了,没有一刻的犹豫,他拎起了身边的两个已经被吓的六神无主的小辈就往雾里冲,黑白无常二鬼也紧随其后。
寂明是来找虚隐的,抛开傅桐和袁子霖助得虚隐暂时拥有了号令酆都诸鬼的力量不论,他们本就和寂明无仇无怨,已经做到了承诺的事,犯不着再豁出性命了。
没有人,也没有鬼想再跟这个诡异的男人对上,傅桐回过神来也跟着溜了去,独留已经成了城主府中轴的虚隐在这儿。
虚隐一开始就知道,袁子霖和傅桐是信不过靠不住的,也知道就算来了酆都,有了这些鬼魂的力量也杀不了寂明,他只是想赌一把,赌那一成也没有的胜算。
这些鬼对于寂明而言不过是一张随手可撕的纸张,能拦下他多久呢?
虚隐现在动弹不得地困在了那些肉瘤之中,静静地看着那几道逃之夭夭的背影,等待着那个穿过无数鬼魂,向他缓缓走来的男人结束自己的生命,就早已算知道自己的结局会是如此,他依然惧怕死亡,整个城主府仿佛能感受到他恐惧,也在止不住的抖动。
“你在怕什么呢?这些天可让我好找。”浑身是血的寂明走到了虚隐跟前,抚上了他已经变得如怪物般可怖的面庞,眉目突然变得柔和,好似兄长般温声细语道,“怎将自己变得这般丑陋?看看,都把我们的小姑娘吓坏了,又跑了。”
他语气温柔,虚隐反而抖得更厉害了。
寂明性情暴戾,虚隐知道他只有在彻底发狂后才会这般说话,那些蠕动的肉瘤仿佛静止般一动也不敢再动。
突然,‘刺啦’一声,一把幻化出来的金色匕首贯穿了虚隐的头颅,寂明歪着头,神色陡然又恢复了昔日的狠厉与暴躁。
他深幽的眸中布满了阴翳,揪起虚隐的头发,将头从堆肉瘤中带着血管连根拔起,恶狠狠的盯着虚隐那双苍老,因为恐惧而害怕到不停战栗的眼睛:“因为你,她又跑了。”
虚隐张了张嘴,挣扎般卡着喉咙发出干咳声,但渐渐的,他的声音越来越弱,直到眸子垂了下去,彻底静了下来。
一道黑烟从虚隐的口中袅袅升起,寂明伸手抓起吞入了腹中后,舒心地长吐出了一口气,将手中那个开始化为虚无的头颅意地抛于身后,冷冷的朝舜华消失的位置看了一眼:“不过你也算立下大功一件了,居然误打误撞地帮我找到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