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故之到学校宿舍住的第二天,陈旭回来了。
陈旭坐在穆明办公室里,隔着办公桌看着穆明一派云淡风轻,偶尔一笑的样子来气,翻着白眼:“您今天有空在公司坐镇啊?”
穆明笑:“我每天都在。”
陈旭哼了一下:“你差不多得了啊,为了个几乎不认识的人天天魂不守舍的干嘛呢。”
穆明没说话,陈旭眯着眼看他:“你小子,是不是让人下了蛊了?就做个梦?”
穆明敲了敲桌边说:“这场梦,差不多8年了吧,陈旭,那不是梦。”
陈旭切了一声,又忍不住好奇地问:“那…那人一样吗?”
穆明想了想说:“一样,又不一样。”
陈旭莫名有点上火:“说的什么话?!那人到底干啥了?你这么莫名其妙!”
穆明手上动作停了,良久后说:“为我殚精竭虑,助我少年意气,愿我长命百岁,做了所有的事情,所有能做的事情。”
陈旭看他那样子也是无奈,摆了摆手说:“得得得,你好好把公司给我弄好了吧!他啥样我也不在乎,你别搞什么不上朝的事,我后半辈子还靠这公司呢。”
穆明哈哈笑:“陈旭,你知道吗?梦里,我差点连那一国都不想要了。”
陈旭张了张嘴,又眯起眼睛:“一国?做梦当皇帝呢?果然是做梦,是不是还后宫佳丽三千人啊?”
穆明低头微笑:“没有,就一人,不是他。他,我一直不敢。”
梦中喜服加身,月色朦胧,却只是在叶故之门外看着重叠的影子,只敢说一句:“我来看看你。”
陈旭歪歪头道:“还有你不敢?都敢做梦当皇帝呢。”
穆明笑,食指敲着桌边,心里却没由来的一阵烦躁。
那时候真的不敢,懦弱又无能为力,所有的勇气都被那少年一掌击碎了,想到这里穆明伸手摸了摸肋骨,好像那疼依然还在。
“我想去山里跟他过后半辈子,把大辰给了皇子,甚至真的谋划了,但是,我不敢跟他说。”穆明淡淡道。
陈旭完全懵了:“什么玩意?你这说的什么?”转了转眼睛接着说,“要说做皇帝的梦吧,那我倒是也做过。可我特么的没梦男人啊!”
穆明懒得跟他说了:“我去接他下学,晚上我加班还不行?”说着站起身就要走。
陈旭一把拉住他:“不是,话没说完呢啊,那你带我去!我得见见,回头我这公司黄了我也得知道知道黄谁手里了吧。”
穆明甩开他说:“时候到了自然让你见,现在不行。”
陈旭也不坚持:“我谢谢你,那你快点搞定他,你那心思快点回来。没钱了人家看不上你!”
穆明听见这话脚步顿了顿:“嗯,你说的对,现在金子不便宜。”
陈旭眨了眨眼琢磨他这话啥意思,还没明白过来穆明人已经走了。
陈旭有点压不住这个气,手机拿出来拨通了柳苏的电话,那边一接通陈旭马上一脸谄媚,笑着说:“阿姨,我是陈旭啊,对对对,我从国外给您带了礼物呢。我正要给穆明,他没在啊,好像去s大接叶故之了。嗯?T大?哎哟我这脑子啥也记不住。还是您啊,聪慧又美貌,穆明全是随了您啊。”
又寒暄几句,陈旭心满意足挂了电话,呵呵,你说不见我就见不到?
打听到在T大,陈旭出门开车杀了过去。
刚走到教学楼就见穆明站在一边像是等人。
陈旭气不打一出来:“穆明,话都没说完人就跑?你到底想干嘛?”
穆明见陈旭有点惊讶,也懒得理他,面无表情的道:“金屋藏娇。”
陈旭没料到这么答案被噎的一口气差点没喘上来。
这时教学楼涌出好多学生,穆明扭头看去,陈旭眯着眼看他,心想:这小子春心荡漾的表情看来确有“奸情”我可要看看那人是谁。
顺着穆明的视线看去,见一白衣少年向他们招手,陈旭瞬间看呆了。
那人眉眼就像绝世工匠细细斟酌,一笔一刀,一毫不差的精心描绘,而且不止五官精致,身姿更是挺拔俊秀,气质出尘,鹤骨松资,周身散发着一种清寂感。
陈旭脑子里突然只有俩个字:仙人。
穆明介绍道:“故之,这是我公司合作伙伴,陈旭。”转头对陈旭说:“叶故之。”叶故之看着陈旭笑容温和疏离:“你好。”陈旭听着他清冷的声音回了神,连忙回答:“你好你好。”
穆明也不多做寒暄,拉着叶故之便走,对陈旭说:“晚点联系。”
陈旭点点头看着他们离开,望着叶故之背影心里只怪自己上学的时候没好好学习,那《洛神赋》怎么说的?飘飘兮什么流风回雪来着?这诗原来是写实的啊。
又有一想到妹妹还惦记穆明这事,叨叨着:“我的妹子,你输的一点不怨啊。”
吃饭的时候穆明觉得叶故之好像有点没精打采,以为他没睡好,随便跟他吃了一口饭,问了问情况就送他早点回去了,自己则直接回了公司。
九点过了一点,周谢安突然打了电话,穆明看着手机心里觉得突然,接起来道:怎么了?
周谢安在电话那头有点慌张:穆明哥,叶故之病了,有点发烧。
穆明蹭的站起来往外走,边走边说:严重吗?
周谢安看着躺在床上的叶故之,支支吾吾说:好像有点严重。
穆明心里咯噔一下:我马上到。
挂了电话穆明想了想,应该有点严重,要不也不会由周谢安打这个电话。
穆明一路疾驰,远远看见周谢安在宿舍楼下等他。
“很严重?”穆明问。
周谢安也说不清:“你自己看看吧,我说不清,不过我没见过这样的。”
穆明不说话,直接往楼上走。
推开门,刚要进去,却突然定在当场。
穆明想起梦中自己刺伤叶故之之后,叶故之生病了。那时宫里都知道他们有了分歧,知道帝王刺伤了国师,人人自危,太医院不敢派人医治,叶故之烧了两天的高烧,整个人都烧糊涂了。
晚上叶故之的暗卫茯苓跪在他脚边求他,哭得嗓子都哑了,额头磕的青紫,一声一声地说着那些年如何护他周全,她只求有太医看一看叶故之,可他依旧狠了心,没去看他,第二天才给太医院放了救人的风声。
后来,叶故之高烧五天之后终于醒了,虚弱的连马都上不去,可第一件事便是离开,离开他。
周谢安看着穆明停下,不明所以:“穆明哥?你怎么了?进来啊。”
穆明突然回了神,两步走到叶故之床边。
叶故之脸上不正常的红着,嘴唇却发白,整个人缩在被子里,闭着眼好像在睡觉。
穆明伸手摸叶故之额头,烫的他一缩手,又拍了拍叶故之的脸,轻声唤他:“故之。故之醒醒。”
叶故之睁开眼,神色恍惚着,虚弱的说:“穆明?我好冷。”
穆明心里一酸,拉起叶故之的手臂说:“起得来吗?抱着我,我抱你下来,乖。”
叶故之坐起来,裹着被子挪到梯子边,转身往下爬,穆明从他身后一手穿过腋下,一手托起他大腿位置,抱着他下来,让他坐到书桌上。
叶故之坐不住,搂着穆明肩膀靠着他,身上一直抖。
穆明转头问周谢安:“什么时候开始烧的?”
周谢安说:“回来就不对劲,直接去睡了,后来感觉他说胡话,我过去看他很不对劲,一摸是发烧了。”
穆明低头看着叶故之,摸他的脸,哄着他说:“故之,我带你去医院。”
没想到叶故之反应很大,摇着头看着他,软绵绵地说:“穆明,我不要去医院,不要,求你了。我不要去。”一边说着眼里起了雾。
穆明觉得他烧糊涂了,心疼,轻了声音说:“你生病了,要去医院看看的。”
叶故之没力气,整个人靠在他怀里,脸埋在他颈窝处,闷着声说:“我每次都这样,真的没事,我不要去医院,求你了求你了。”
穆明哪里受得了他这一声一声软软的求他,抱紧了他柔着声音哄:“那我带你回家好不好?”
叶故之点头道:“好。”
穆明一下抱起叶故之就往外走,周谢安连忙跟着,到了楼下帮忙打开后座车门。
穆明把叶故之放在后座让他躺好,顺手拿了一个小靠垫给他当枕头。
看着周谢安说:“多谢了,这几天你帮他请个假。”
周谢安点了点头:“没问题。”
穆明没再说什么,开车走了。
周谢安站着没动,看着那汽车尾气。
正巧柳俊逸回了宿舍,站在楼门口看着周谢安说:“嘿,嘛呢?”
周谢安转头一看是柳俊逸,伸手搂住他脖子说:“我真是聪慧,第一眼就看出问题,叶故之跟穆明要是没点事,我这脑袋拧下来。”
柳俊逸白了他一眼道:“二货。”
周谢安一把推开他:“老子这么完美你骂老子二货!”
柳俊逸说:“不是二货能当着人家面说要追人家喜欢的人?”
呃,这话噎的周谢安一口气差点没出来。
穆明从车上横抱起叶故之往家里走,一路上叶故之耷拉着脑袋在他肩膀上,一双手臂攀不紧,一下一下掉下来又攀上去。
穆明皱着眉,觉得他呼吸越来越热。进了门轻轻把叶故之放到床上,盖好被子。
穆明把毛巾浸湿,叠好放在叶故之头上,听到叶故之舒服的叹了口气,他起身走出卧室。
穆明看了眼表,已经十一点了,还是没犹豫给柳苏打了电话,响了几声才接起来。
柳苏明显有点困倦的声音:“这么晚?什么事啊?”
穆明压低了声音说:“妈,叶故之生病了。烧的很严重。”
柳苏醒了过来:“怎么了?带他去医院啊。”
穆明顿了顿说:“他不去,我把他接回我这里了,烧的很严重,让他们来我这里给他看看吧。”
柳苏想了一下道:“好,我安排。半小时内有人到。”
不到半小时,来了一个医生带着一个护士,提着一大箱子东西到了。
医生看了看叶故之的情况对穆明说:“烧的挺厉害的,我们要先做检查才能用药,我给他抽血拿回去化验,如果没问题目前准备的药就够用,直接用药。”
穆明点头:“听你们的。”
护士拿着静脉采血针去抽血,拉开叶故之的手时,叶故之朦朦胧胧醒了,一看那针就不干了,闹得厉害,甩着手不让别人碰。
穆明赶紧坐到床上,搂过叶故之,一手抱着他,一手扳着他的脸看向自己,声音柔着说:“故之,看着我,只看着我。”
叶故之仰头看着他,委屈地说:“打针好疼,我不想打针。”
穆明哑然失笑,想起梦中叶故之曾经被秋峦蛮士双斧震裂了骨头,都一声未吭,怎么眼前这人打针都喊着疼。
扳着叶故之脸的那只手,细细摸他的眉毛,摸他的脸颊,哄他:“看着我,就不那么疼了,病好了,我给你买金子好不好?喜欢什么样的?”
叶故之听着他温柔的声音,放松了身子,任由护士抓着手,针扎进去的一刻皱了皱眉,扭了头忍不住又要去看。
穆明用手挡住,低下头,在他耳边低低地说:“看着我,故之。”
叶故之被他吸引了注意,转回头看着近在咫尺的穆明。
穆明眼中有光流动,轻轻说:“我买只金蝉送你好不好?”
这一刻,叶故之不知道是烧得发晕还是被他眼里的光或者是金蝉蛊惑了,呆呆地点了点头。
护士抽完血,收拾好就出去了。
穆明抱着叶故之,看他这么乖任由他抱着,不愿意放手,慢慢摇着他,哄着他睡觉。
叶故之被他这一摇,慢慢闭了眼睡着了。
穆明低头看着他,听着他依然不舒服的轻哼着,心里想着,不知道那五天他是怎么过来的?是不是也这么难受,不,应该更难受,那时候他脸上肩上都是伤,是不是也烧得迷糊,有没有…唤过他的名字。
不得而知了,永远不知道了,那五天他没去看过他,狠着心不闻不问不管不顾,换了十年未见,十年时时刻刻的悔,尤其再见时他本来白玉无瑕的脸上,多了那么一条细细长长的疤痕,心中悔恨绵绵。
想着想着,医生已经回来,进屋见俩人亲密抱着,而叶故之睡着了,小声说:“有药,直接用。”
穆明点了点头。
护士挽起叶故之的袖子,抹上酒精消毒,冰凉的感觉让叶故之皱了皱眉,往穆明怀里缩。
护士下针的时候,穆明使劲抱着他,叶故之睁开眼抬头去看他,忍着疼不说话。
穆明低头亲他额角,轻声说:“没事了,没事了。”浑浑噩噩的,叶故之闭上了眼又睡着了。
把叶故之放在床上躺好,穆明坐在床边,伸出手,隔着一寸的距离用食指一点一点勾画他眉眼。感叹着:真好啊,18岁的叶故之,手上从未沾上过鲜血,手臂没被震裂过,没有夜不能寐的算计,喜欢吃甜,会怕疼,真好啊,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