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日下午，穆明早早回了家，一进门没看见叶故之，想了想去了书房。

    这几日叶故之生病没去学校，穆明怕他无聊问他想要什么，叶故之漂亮的眼睛闪着光：“好久没写字，想写写字。”

    昨天穆明就买了一套笔墨纸砚给他，匆忙间买的质量并不好，叶故之拿着还是很开心的谢了他，估计现在正在写字

    叶故之确实正坐在书房桌前写字，净白的一双手，握着墨色笔杆，那只金蝉被当了镇尺压在一角，阳光下泛着柔和的光芒。

    穆明靠在门边看着叶故之，想着梦里给他的那枚乌金兵符，是不是一直戴在他胸口，还是也被当做过什么不值钱的玩意，压在桌边一角，不过不重要，送了他就不在乎他怎么玩，只要他高兴就好。

    柔了目光，缓缓走到叶故之身侧，准备看着他写。

    叶故之知道他来了，没看他，正提着气写，这口气不能断，断了的话字就断了，一气呵成最好。

    写完撂了笔，放在一旁笔搁上，叶故之摇头道：“差点力气，不写了。”说完撤了宣纸就要扔。

    穆明一把抓住他的手说：“等等啊。”

    叶故之的手背突然一阵热，缩了一下手，觉得脸有些烫。

    穆明看叶故之耳朵微红，嘴角勾起没放手，上半身往他一侧倾斜，手上使了一点劲，拉向自己，仿佛无意的在他耳边低低说：“给我看看。”

    叶故之觉得耳朵有些痒，心里有点乱，脑子有点晕，懵懵的由他拉过去，忘了抽出手。

    穆明看着他莹白的侧脸，泛红的耳朵，还有因为紧张微微抿起的嘴唇，眼神暗了又暗，他好想吻他，想把他拥进怀里，使劲儿亲吻，告诉他他想爱他，求他同意，想听他说穆明，那年中元节，我都知道。

    眼中神色动了，还不行，会吓到他，穆明收了手，背在身后，去看纸上的字。

    规整的楷体，工工正正写着“大道至简 无欲则刚”

    穆明感觉自己脸上抽了抽，咳了一声说：“不要也行，但是挺好看的。”

    叶故之拿着这几个字又看了看，说道：“不好，又不简，又不刚，还有欲，不好。”摇头折了起来，准备把笔墨都收拾起来。

    穆明听着他的话心里泛着痒，说道：“我也写几个字，你看看？”

    叶故之不知道他也会，有些惊讶道：“你也练字？”环视了一下四周又说：“东西都是新买的，你这屋里本来都没有…”

    穆明笑道：“不会就不能写了？”正说着，跨到叶故之右侧斜后方，伸手去拿笔，一低身正好到叶故之脸侧，他又想逗他了，呼气到他脸颊压低声音说：“故之，可以教我。”

    叶故之倒吸一口气，匆忙想拉开距离，往侧后一躲，却碰到穆明另一侧手臂，瞬间红了脸又不敢动了。

    穆明不着痕迹的，正把叶故之圈在怀里，低头看他僵了身子，不敢再逗他了，收了手说：“故之让让。”

    叶故之看他收了手臂，噌的站起来，离开他几步站着。

    穆明假装什么也没意识到，把椅子拉到一旁，铺好一张新的宣纸，执笔，悬腕，挥毫，一气呵成。

    上一次写是什么时候？梦里的时候吧，这辈子还没写过呢，但是梦里一次一次写过又烧掉的诗句，印在心里，正通过饱蘸笔墨徐徐透出。

    穆明写完，侧头看着叶故之说：“故之，来看看。”

    叶故之靠近他，一手支在俩人中间，去看纸上的诗句，小声读道：“半缘修道半缘君。”

    穆明放下笔道：“怎么样？”

    叶故之看纸上洒脱的行书，说：“挺好的，就是感觉很生疏了。”

    穆明嗯了一声，看着他无瑕脸颊没有伤痕，轻声说：“回头我也练习练习，等写好了，我把这句送给你好不好？”

    叶故之眨了眨眼说：“这句？是不是有点…”

    没等叶故之说完，穆明侧着身子歪头看他，声音轻慢柔和带着些许沙哑道：“故之，很高兴认识你。”扶着桌沿的手挨着叶故之的手很近，而后小指不安分的挪了一点，刚好碰上叶故之的。

    叶故之心头一颤侧头看穆明，然后掉进他乌黑明亮似有星辰的眼中，忘了要说的话，忘了要躲的手，忘了写了一下午的无欲则刚，心里细密的一块斑驳有影。

    穆明看着叶故之微微张开的嘴唇，身体不受控制的前倾，想知道这双唇是不是也和梦中一样，薄凉柔软，叶故之的脸在眼中慢慢放大，相隔一寸处，停住了，忍住了。

    直起身，穆明绕过叶故之，伸手揉了揉他的头顶说：“时间差不多了，出去吃饭了，你身上有墨，换一件吧。”

    叶故之愣神恍惚，此时猛然惊醒，低头看衣角一处的墨渍，刚才，他以为自己…要完了。

    穆明快步走进自己卧室，关了门，仰头靠在门板上，长长呼了一口气。

    低头看自己的一处，骂道：“草！妈的！”今天穿的西服裤子比较合身，某处突然的胀起直接被西裤勒的微疼，同时也勒住了他的冲动，所以刚才猛然定住再没向前。

    他现在感觉自己像个畜生一样，手都没拉，亲都没亲过，叶故之穿的严严实实，他不过是看一眼离得近了点就这么大反应，不是禽兽是什么？

    生气的解开皮带，脱了裤子和衬衫，用力扔到地上，骂骂咧咧的往浴室走去。

    叶故之觉得穆明奇奇怪怪的，又说不出理不清哪里奇怪，站在书房收拾笔墨的时候想啊想，难道是他有点喜欢自己？摇了摇头，笑了笑，记得穆明说过之前交往的都是女朋友，嗯，应该自己自作多情了。

    叶故之回神的时候感觉手指尖微微有点湿，一低头，看见自己手底下正好摸到了穆明刚刚写好的那几个字的“君”字上，字迹还未干，犹豫了一下，提起笔，在前面用端正的楷书，笔划平直的补全了那首元稹的《离思五首-其四》。

    曾经沧海难为水，

    除却巫山不是云。

    取次花丛懒回顾，

    半缘修道半缘君。

    叶故之放下笔，左看右看，摇了摇头，心不静怎么也写不好，拿起来想丢掉，看着君字上面的指印犹豫了一下没动，吹了吹等墨迹干了，折好放进了抽屉里。

    叶故之的衣服大部分都在宿舍，这边没两件，正好穆明昨天买了几件新衣服给他，简单的白色短袖T恤，简单的浅色牛仔裤，年轻男孩最普通的穿搭，跟叶故之平时的淡色系差不多，换上之后对着镜子歪头看着，有点不习惯，犹豫了一下还是拿出自己常穿的中式短衫套上了。

    出了卧室见客厅没人，正想着穆明换衣服是不是慢了点，就听见楼梯咚咚咚的声音。

    叶故之看过去，感觉穆明好像不太高兴的样子，头发湿着显然刚刚洗过澡，换了短袖和牛仔裤，表情严肃。

    穆明看着他，缓了口气，说：“走吧，去上次给你买碎金糕的那家。”

    叶故之忽然想起竹编食盒上，用滚烫朱砂潇洒写成的那个字“宴”。

    天色暗了，月亮从彩云中露着半张脸，苍茫了黑夜。

    “宴”从外到里都是按着传统中式风格去设计的，飞檐斗拱雕梁画柱，到了晚上会在屋檐下挂起一排一排的灯笼，每个灯笼上都有浓墨重彩的一个“宴”字。

    苏桃早早等在门口，见到穆明进来，笑意盈盈：“穆明哥，我带你过去定好的位子。”侧身间看了一眼叶故之，微微一怔，出于礼节很快收起好奇的目光，带他们走到定好的位子。

    位子挨着窗，明显精心布置过，窗子由内向外开着，月色朦胧映着窗边那颗桂花树，桌上摆好了特制的鎏金碗碟，一支细弱的桂花插在白瓷瓶中，与窗外景色相映成趣。

    叶故之坐到最里面靠墙的位子，穆明坐在对面，背靠所有人。

    苏桃递给俩人每人一份菜单，洒金纸上用行楷书写着菜名和食材，和悦说道：“这是今晚特制菜单，不知道有没有忌口？”

    穆明看了一眼说：“我没有。”抬头看着叶故之：“你有不喜欢的吗？”

    叶故之看了看说：“没有。”

    苏桃脸上挂着俩个小梨涡笑着说：“那我去准备了。”说完朝叶故之微微点了点头，转身离开了。

    叶故之看着她背影问道：“你们认识？”

    月光皎皎，从窗外映照进来，撒在叶故之左脸上，莹润无暇，似有清晖。

    穆明从方才那一抬头就再没从他脸上移开目光，他想起那一道疤，细长的在他左脸挥之不去的一道疤，心中戚然蔓延。

    叶故之没听到穆明回答，移了目光去看他，灯光下，穆明表情复杂看着他，眼中仿佛揉着哀伤悔恨和遗憾。

    穆明对上他的眼睛，慌忙藏好情绪垂下眼，咳了一声道：“嗯，说起来应该算是远房的妹妹，我妈名字里的苏字就是他们苏家。”

    叶故之哦了一声，看向窗外桂花树，暗香疏影，心中有什么在香气里浮动着。

    穆明将手搭在窗边，食指无意识的敲着，那年中元节，好像也是这样的桂花香气，也是这样的月朗星稀。

    苏桃很快带人来上菜，介绍道：“桂花糯米藕和梅子小排，这是前菜。”又放下一个精致玻璃的酒壶，“这是配菜的花雕酒，里面放了乌梅调味。如果有不喜欢随时和我说。”

    叶故之抬头看着苏桃，笑道：“好的，谢谢。”

    这一笑更让苏桃觉得他样貌俊美，顾盼生辉，下意识去看穆明，见他不抬头正给叶故之面前玻璃酒杯倒酒，转头看向叶故之说道：“不客气。”

    叶故之拿起酒杯，正浅浅抿着，穆明说道：“先吃点东西，空腹喝容易不舒服。”

    嗯了一声，叶故之听话的放下杯子先去吃菜，这家口味实在让他很喜欢。

    之后又上了几道热菜，有蟹粉狮子头、芙蓉鸡片、龙井虾仁、松鼠鳜鱼、开阳蒲菜。每道菜分量不大，摆盘精致。

    苏桃拿着一壶新酿的米酒过来时，穆明正把摘好刺的一碟鱼肉往叶故之眼前放，她圆圆的眼睛不由又睁大了几分，不过很快收起惊讶道：“这是店里自己酿的桂花醉，要不要尝一尝？”

    穆明看着空了的一小壶黄酒正在犹豫，叶故之抢先说道：“嗯，放下吧，我们尝尝。”

    苏桃放下瓷壶和俩个配套的小瓷杯，道：“等一下我把甜点送来。”

    叶故之想给穆明倒上又想到他要开车，最后只给自己倒了一杯，然后一口饮尽，辣了舌头，热烈的酒液顺着喉咙而下，烧的胃里很热，他皱了眉说：“这个有点辣。”

    穆明笑道：“白酒度数高，你别喝了。”

    苏桃把甜点送来的时候，叶故之脸上已经飞起了霞红，她看了一眼他俩，还是放下了手里的青梅酒、桂花糕和蟹壳酥。

    “今天菜色以淮扬菜为主，甜品选了传统的桂花糕和蟹壳酥，搭配了青梅酒。”说着放下两个稍大的宽口玻璃杯，里面放了一个球型冰块。

    叶故之指着青梅酒看着穆明问：“这个不会也辣吧？”

    穆明笑道：“这个估计你喜欢，甜的。”说着给叶故之倒了小半杯，想着青梅酒度数低，应该喝不醉。

    可他没想到叶故之觉得好喝，一直喝，眼看着那一小瓶都快见了底，他还要喝，穆明赶紧按住说：“故之，别喝了。”

    叶故之皱着眉，声音有些颤着说：“我成年了，可以喝了，你为什么拦着我？”

    穆明一看他这样子，心想这是醉了，饭也吃的差不多了，时间也不早了还是早些回去的好，站起身去拉叶故之，嘴上低声哄他：“给你喝，回家喝，走吧。”

    叶故之由他拉着站起身，一把拎起没喝完的那瓶青梅酒，抬眼看着穆明说：“你说的，回家喝。”

    穆明突然有一丝头疼，哄着他说：“嗯嗯，回家喝，走吧。”

    叶故之步子有些踉跄，却在走到门口苏桃面前突然站住，他侧头看着苏桃，把手里酒瓶塞给穆明，直直站好，恭敬行礼道：“叶某感谢苏家小姐盛情款待。”

    苏桃平日最不喜欢醉汉，可美人醉酒总是不同，见叶故之行了规规矩矩的一礼，她觉得有趣，盈盈福身也行了旧时礼仪，声音软糯道：“款待叶先生是苏家荣幸。”

    穆明一瞬间恍惚，看了看苏桃又看了看红着脸的叶故之，“嘶”了一声，揽过叶故之的肩膀就走，低头看他微红的眼尾，只想着给他关起来谁也看不到。

    苏桃在他们身后看了一会儿，又转头去看他们刚才的座位，心想：无处可逃的那个位子坐的，可能不是那个逃不掉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