茱萸(三)

    珑山山脚有一片湖,湖面广阔,围成一面天空。

    先前来珑山时林熹桐不曾注意过这一泓湖水,若不是沈月容今日带她来,她或许永远都不会知道。

    湖岸垂柳修长,小心触碰平静的水面。

    沈月容折下几条嫩柳。

    枝条柔软,交叉围绕,很快成了一顶柳冠。

    “林姐姐戴上。”

    沈月容伸手将柳冠轻轻落在林熹桐头上,又为她理好额前散发。

    “沈姑娘手巧,我也为你做一顶。”

    林熹桐扶住头顶柳冠,垫脚折柳。

    素纱随风而动,身侧闷热消散。

    沈月容张开双臂,迎阵阵轻风,“这样好的日子就该在外,每日待在府上实在太烦闷。”

    林熹桐将发绕到耳后,“沈姑娘如何知道这个好地方?先前来珑山时我都不曾发现。”

    珑山在京郊,比清觉寺还要远。

    沈月容抬眉,笑得俏皮可爱。

    “自然是听人说的,之前我还不信,心想有这样好地方我会不知道?便只当他是在骗我,今日一来,原来是我错了,这里果然是个好地方。”

    “那人还给我看过他画的画,其中一幅似乎就是这儿,若有机会我让他给你看看。”

    林熹桐低首将脸上笑收住些。

    “那还请沈姑娘为我找他,我定要看看他的画究竟好不好。”

    “他的画很好,但在我心里,姐姐的画才是天下第一!”

    沈月容忽然神气起来。

    林熹桐常被沈玉仪留在明元宫学画,即便学得并不久,可日积月累,林熹桐的画工还是有了明显的长进。

    有时在家无事,林熹桐便会坐在窗前的桌上画些简单的画,到如今,她画的那些画叠起来也有一指厚。

    沈月容在一旁坐下,碧草茵茵,很是舒服。

    “我还记得去年春日,林姐姐救下摔下山坡的我,现在回想,竟已过了那么久。”

    林熹桐愣了愣,轻薄的衣裙被风吹晃动。

    所有的记忆一瞬涌入。

    她抬头,刺眼的阳光让她不自觉合眼。

    许久,林熹桐的话才被风送到沈月容耳畔。

    “是啊,原来过了那么久,可记忆仍旧清晰,好像发生在昨日。”

    “所有事……我都记得,永远都不会忘。”

    沈月容扯了扯林熹桐衣袖,让她坐在自己身侧。

    “我忽然很开心,甚至有时候觉得有些不真切。”

    林熹桐扭头,看见和煦日光洒在沈月容眼眸中。

    “为什么?”

    “因为很幸福。”

    因为幸福,便心觉不真切。

    沈月容继续回答:“如今林姐姐留在太医院,也在京城彻底安顿下来,一切都好。”

    林熹桐转回头,看见不远处水波荡漾,湖面波光粼粼,像是无数莹尘闪烁。

    天朗气清,正是人间好时节。

    沈月容凑近,明明只有两人,她却将声音压低,小心翼翼的。

    “林姐姐。”

    林熹桐等了许久,始终不见沈月容继续开口。

    “你心里有何事要同我说?”

    沈月容仍旧闭口不言,手紧抓衣角,有些局促。

    “你若是现在不愿说,等会儿再想开口,我可就不听了。”

    林熹桐作势起身,沈月容忙拉住她,终于心急。

    沈月容离她更近,声音很小。

    “我好像……喜欢一个人。”

    林熹桐瞪大眼,见她一脸羞赧,没忍住笑。

    沈月容撅嘴,佯装生气,“林姐姐笑什么?!”

    林熹桐叉手,逗她:“那让我猜猜,沈姑娘心里的那位郎君,究竟是谁。”

    “不要!”沈月容捂住林熹桐的嘴,“林姐姐不要笑话我。”

    她红着脸生闷气,模样实在可爱,林熹桐伸手戳了戳她鼓起的脸蛋。

    “沈姑娘情窦初开,我可没有笑话你。”

    沈月容忽然发愁,低垂着头,“不过我也不确定是不是喜欢。”

    “你见他时可会开心?”

    几乎没有迟疑,沈月容点了点头,又继续开口:“在我心里他样样都好,他虽然有时让人讨厌,可我心里总盼着能见到他,他也待我很好。”

    情窦初开的姑娘此刻如面前的湖水般芳心荡漾,美好又明朗。

    林熹桐又笑,“我看沈姑娘一定是喜欢他,便时常想要见到他。”

    沈月容还是有些摇摆不定,“林姐姐怎会懂?”

    自与林熹桐相识,沈月容从未见过她有喜欢的男子,她虽在永州成婚,可与夫君过去并不相识。

    林熹桐的笑凝在脸上,心忽然沉重起来,颇不自在。

    “我当然懂,因为……”

    她没再接续,根本不知该如何同沈月容解释。

    告诉她其实自己心里有一个很重要的人?

    若如此回答,沈月容一定会深问,那时林熹桐只会更不好解释。

    沈月容追问:“因为什么?”

    林熹桐扬唇,“因为我年岁比你大,经历的事比你多,自然更懂。”

    沈月容并不认同,“林姐姐根本比我大不了多少。”

    所幸沈月容不再追问,否则林熹桐真不知该如何应付,她只好将话重新落到沈月容身上。

    “沈姑娘既然喜欢他,就一定不要错过他。”

    “可我不知道他是如何想的,若他不喜欢我,那我的喜欢不就成了笑话?”

    林熹桐反驳:“无论他喜不喜欢,沈姑娘都一样很好,千万不要妄自菲薄。”

    沈月容恍然大悟。

    “林姐姐说的对,我这么好,才不管他呢!”

    父母兄长还有姐姐爱护,沈月容绝不是自轻自贱之人。

    林熹桐仰面,闭眼感受温暖的日光。

    “希望天下有情人终成眷属。”

    “希望林姐姐往后顺遂,日子圆满。”

    这是沈月容最真诚的期望。

    林熹桐听见,心头不自觉地抽动一下。

    “好。”

    两人分道回家时,满天云霞,天地瑰丽。

    日光暗去,林熹桐注意到门旁的小团阴影。

    走近时,她才看清是什么。

    竹筐静静靠在墙边,里面装满新鲜的莲蓬。

    一日不在家,林熹桐并不知这些莲蓬是何时送来的,可它们仍旧新鲜,嫩得仿佛能挤出水来。

    天未亮,林熹桐便睁开眼。

    四周灰蒙,远远的天际处泛起似月色的光。

    刘知宜在院中养了几只鲤鱼,不足手掌大的红鲤鱼在水草间穿梭。

    林熹桐几日前来时,水缸中只有鱼和水草,今日再来,已有粉色莲花亭亭玉立。

    刘知宜丢了些鱼食,在水草间缓缓游动的鲤鱼瞬间一拥而上,争前恐后分食。

    “师母如此喜欢,何不在院中挖个小池子?鱼儿游得更远,还能多养几条。”

    林熹桐走近,随意撒下几颗鱼食。

    刘知宜摇头笑笑,“若如此,只怕我整日心思都在这些鱼儿身上了。”

    “明日带两条去济仁堂,让你的那些师兄弟们养一养。你若是喜欢,今日就挑一挑带走。”

    林熹桐摆了摆手,“还是师母来吧,我若是养,只怕要让它们遭罪。”

    常离家在太医院,林熹桐实在没办法细心养这些鱼。

    林熹桐没在刘知宜那儿待很久。

    徐府后院有间偏室,是徐荣根在家中专门用来存放草药的地方。

    他刚从偏室出来,身上还沾染草药气息。

    徐荣根净净手,寻一处与林熹桐坐下。

    “如今在宫中可还好?当下无事,日子定要比先前好过许多。”

    前些日子徐荣根专门带济仁堂的几个学生上山采药,许久未归家,林熹桐上次见徐荣根还是一个月前。

    林熹桐点头,“太子殿下身体康健,我已不再忧心,昭妃娘娘待我也是极好的。”

    在太医院,林熹桐和其他太医一样为宫中人看诊,日子平淡,再无风波。

    她将纸本放在膝上,用掌心将它好好护住。

    “其实我今日来,有事想要请老师帮忙。”

    林熹桐拿起膝上纸本,抿了抿唇。

    从见到林熹桐,徐荣根便注意到她手中的纸本。

    “何事?”

    “我想请老师为此书作序。”

    碧云浓厚,遮住日光。只是很快,耀眼的日光冲破云层,尽数倾泻。

    徐荣根小心翻阅许久。

    “这本书,是谁写下的?”

    “……”

    鱼儿跃出水面,触碰到开得正盛的莲花。

    林熹桐垂眸,许久没有回答。

    徐荣根笑得淡,又暗叹口气。

    “是他,对么?”

    即便不曾戳破,可两人心知肚明。

    “老师是如何知道的?”

    林熹桐虽未明言,徐荣根却听懂她话里的意思。

    他猜的没有错。

    “他是我的学生,我又怎会认不出他写下的文字?”

    徐荣根又翻了翻手中的纸本,视线渐渐模糊。

    林熹桐捏紧衣裙,忍住将要宣泄的情绪。

    自洛宋淮消失,林熹桐便常是淡然,不曾难过,也不曾流泪。她以为自己能坦然接受这一切,可在看到洛宋淮亲笔画下的小人像时,紧绷的心弦还是尽数断裂。

    “这是他生前写下的,前些日子永州故人托人送给我,我便将它带来见老师。”

    林熹桐只能撒谎,就算她告诉旁人过往一切,又有谁会相信?

    只有林熹桐能看见他,也只有她能真实地触碰他。

    洛宋淮似乎只活在林熹桐的世界里,若有一日她不在,便不再有人知道这段过去。

    “他没能将此书写完,可我知道,他一定希望老师能亲眼见见这本未完的医书。”

    林熹桐哽咽,“我想将此书刊印,若他知道老师为此书作序,他一定会很开心。”

    这是他的心愿,如今也是林熹桐的期待。

    洛宋淮一生短暂,最后能留下的,也只有这本医书。

    这几月,林熹桐和过去能进入生境时一样期待做梦,可他不曾来过她的梦里,更没有带给她一句话。

    她只能自作主张地将原稿抄写,装订为纸本,一步一步地将此事做成。

    “他在京城随我学医时就同我说将来要写下自己的医书,一眨眼,竟已过了这么多年,我以为我永远都见不到了。”

    “这本医书的序,我一定要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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