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源是被饿醒的,他醒的时候天已经完全亮了,沈源从棺材里坐起身,抬手看了一眼腕上的怀表,都八点多了。
作为一名自律的精英人士,沈源平常的起床时间是雷打不动的6:30,今天起这么晚是昨晚实在没睡好。沈源觉得如果不是因为饥饿,他很有可能会睡得更晚。
沈源走进院子,四下一片寂静,没有某个寒姓家伙的身影,饶是性情随和的沈源,他想起昨天晚上听到的那段对话,也觉得心里不快。
他顺着青砖铺成的小路走向寒汐莲的那座屋子,路两边是黑白鹅卵石和树构成的院景,他像昨天晚上那样再次停在苑宅门前,地上画着一个巨大的符箓阵法,看起来诡异又邪气。沈源当然记得寒汐莲的提醒,他蹲下身捡了块石头扔进阵法中,当石头触及阵法纹理的刹那,平整的地面像是泛起涟漪的水面吞没了那块石头。
沈源向后退了一步,鬼知道这邪气的阵法会把人怎么样,他不得以放弃了进寒汐莲的屋子直接去找他的念头。
沈源在院子里四处搜寻,尝试找到厨房或者至少找点吃的。他去了这宅子的其他屋子,这里除去寒汐莲所住的那间苑宅,另外还有三处独立的住处。这些地方都被收拾得很干净,屋主的东西也整齐地收存着,像仍有人常住的样子。沈源随手翻看了几封压在案上的书札手记,但时间最晚的也要追溯到五六年以前。
他在柜子的最上层看到一张泛黄的相片,照片中央是一对穿着婚纱西装的年轻夫妻,男人身材高挑,稳重英俊,女人方腮高颧,相貌漂亮,气质古灵精怪。
剪着短发的寒汐莲身穿雾霭蓝晚礼服站在新郎身旁,怀里抱着一大束盛放的白色玫瑰花。他俊美深秀的眉眼间明媚得动人,充溢着自然的幸福与喜悦,是个年轻有为的学者模样,和现在他的样子简直判若两人。
沈源个子很高,几乎没怎么费力就取下了那张相片,他翻到相片的背面,有人在左下角写了一行小字——小慧和风城的婚礼,落款时间是五年前的四月。字是用圆珠笔写上去的,用油墨写成的字迹已经被人揩花了,又褪色了。
沈源把相片放回原处,没有再继续翻下去,他本来不是一个爱窥探他人隐私的人,但他也不禁好奇。
这里是还有别人住吗?
但沈源从院中种种迹象来看,这里除了寒汐莲并没有别的人住。
那或许是曾经有别人住在这里?那些曾经住在这里的人现在又在哪里?
他不能给出答案,沈源再一次感受到这宅子是个诡异的地方,像它的主人寒汐莲本人一样神秘。
他一通搜寻的结果是,除了一堆装满各种不明物体的瓶瓶罐罐之外,没有厨房,甚至一点可以吃的东西都没有。
沈源从小金枝玉叶,何曾吃过这样的苦,本来昨天晚上心里已经开始不快,现在不免怨言滋生。
沈源从八点等到了快十点,最终食欲战胜了求生欲,让他决定迈出这栋他视为安全屋的建筑,要不没等妖怪吃了他,他恐怕就要先饿死了。
沈源推开挂满吊坠的木门,走到热闹的老旧胡同上,他有种错觉,就好像自己是从一片世外之地回到人间,又如同从一场光怪陆离的噩梦里醒来。
沈源看见不远处电杆旁有两个像是等候他已久的人,一前一后向他走来,为首那个看起来三四十岁上下的中年男人向他伸出手,“沈先生,你好,我们是S市灵异调查局的。”他身后跟着的一个看起来刚警校毕业的小姑娘亮出了她的证件。
沈源礼貌地与他握手,“你好,请问你们两位怎么称呼?”
中年男人道,“我叫张叔远,是S市支队队长,叫我老张就好,”他抬手拍了一下身后小姑娘的肩,“这是姚思怡姚警官,我们都叫她小姚。”
“幸会幸会,姚警官。”沈源微微低头礼貌地给张叔远身后的姑娘打了个招呼,对方敷衍地点了一下头,算是回应。
“是这样的,沈先生,你不用紧张,只是经过我们调查局的初步鉴定,你现在处于最高等级的邪灵攻击危险中,为了你的人身安全,我们想请你配合一下。”张叔远上前说道。
沈源点了一下头,“张警官,当然没问题,只是我现在很饿,我们能不能边吃边说。”
张叔远闻言笑了,“正好我知道这胡同口的油条豆浆很好吃,走吧,沈先生你先去吃点东西。”
沈源也笑了,“这么说,张警官你对这里很熟悉。”
张叔远往寒汐莲的宅子门口看了一眼,“是,我常来这里,因为你知道的,这条胡同里住了个相当棘手的大麻烦。”
“这个死人妖不知道给我们惹了多少麻烦。”身后的姚思怡抱着双臂,抱怨道。
沈源算是明白了一些为什么那天寒汐莲会宁愿藏在水下躲着这些灵异调查局的人,因为互不待见,所以还不如不见。
沈源喊了两根油条,一碗热豆浆,他不好意思让两位警官看着自己一个人吃,要再点几根油条,被张叔远以自己和小姚都吃过的理由婉拒了。
“是这样的,我们在十四天以前检测到了来自一只高级邪灵的业力波动,我们在逐一排查和跟踪之后锁定了那只邪灵的捕猎目标,是你或者另一位余小姐,”张叔远解释道,“但从沈先生你昨晚的遭遇来看,它盯上的就是你。”
沈源低头喝了一口豆浆,“寒汐莲说那只邪灵叫梦老。”
张叔远点头道,“这可能是种民间叫法,或者是他自己想的。”
沈源抬起筷子夹了一块刚酥好端上来的油条,他看向张叔远,“但你说的那位余小姐好像就是寒汐莲本人。”
张叔远和姚思怡诧异地对视一眼,张叔远正色看向沈源,他沉声道,“沈先生,你能否详细地给我们讲一下你所知道的全部。”
沈源整理了一下思绪,从他在校友聚会上遇到那个让他颜面无存的女人余淼淼讲起,说到他昨天晚上虎口脱险的经历,张叔远默不作声地听着,像是陷入了某种沉思。
沈源又仔细思考了片刻,补道,“但我现在并不能确定那位余小姐就是寒汐莲,只是两人在一些细节上重合度很高。”
他指着自己的右眼眼角,“他们这里都有一粒泪痣,肩上有一朵黑色三瓣花纹身,指甲是白色里嵌黑色的三瓣花。”
小姚冷冷道,“就是那个爱假扮女人的变态伪娘死人妖。”
“小姚,”张叔远轻轻叫了一声制止她继续骂下去,姚思怡赌气地抱胸看向别处,张叔远言辞委婉得体地继续说道,“沈先生,寒汐莲是公认的易容第一人,他以什么样的面目出现都并不奇怪。不过听你的描述,那位余小姐应该就是他本人。”
解释完后他开口问道,“沈先生,也就是你能记得遇到寒汐莲本人的时间点只有十四天前和昨天晚上吗?”
沈源从张叔远的问题里听出了端倪,这个寒汐莲不仅精确地确认自己就是那个梦老要捕猎的猎物,并且推测出了它选择猎杀自己的日期。
沈源点头,“是,至少以我现在记得的来说是的。”
张叔远无奈地抿了一下唇,“这样来说,寒汐莲他必然知道有关这只高级邪灵的一些事,恐怕我们还是得去见他一面。”
他苦笑道,“真是冤家路窄。”
一行三人站在寒汐莲宅子前,张叔远拨通了寒汐莲的电话,点开免提,电话铃嘟了半天,快挂机时才被接起。
寒汐莲慵懒的声音传来,“我说张队你下次打电话能不能看一下时间,现在才几点,你总得给我点时间睡觉吧。”沈源能感到身旁的小姚听到电话里的声音就血压飙升,她皱起眉,翻了个白眼。
张叔远有求于人,好脾气地耐着性子道,“寒先生抱歉打扰你休息了,只是事情紧急,我们不得不这时候来请教一些问题,你看,最近方便我们找时间聊聊吗?”
寒汐莲慢悠悠地说,“抱歉了张队,我最近生意很忙,恐怕没时间和你聊聊。”
他不等张叔远再说,又继续说道,“我猜沈源沈总应该在你们旁边吧。”
张叔远和姚思怡闻言都抬眸看向沈源,他们没有说话,但这几秒钟的沉默已经给了电话那头的寒汐莲再清晰不过的答案,他侧趴在床上,翻了个身,唇角勾起一抹意味不明的笑,“麻烦你告诉沈总,下次他要再想来我这里,价格可就要翻倍了。”说完寒汐莲便挂了电话。
沈源很想说他宁愿睡大街都不会再来这个鬼地方了,小姚没忍住骂了一句,“这个死人妖。”
张叔远安抚道,“好了,小姚,你又不是第一天认识他,没必要这样和他置气。”
沈源看向那扇木质的院门,“你们为什么不直接进去把他逮出来问。”
张叔远摇了一下头,“没有那么简单,”他指了一下他们脚下的巨大符箓,“这是传送符,只要我们不是主人想邀请的客人,贸然闯进去,就会被这个阵法依据主人的心情送到别的地方去。”
“走吧,别的我们车上说。”张叔远抬手拍了一下沈源的肩。
“业力是什么?”沈源忽然想起他们刚刚对话里曾被提到的词语。
张叔远在开车,他通过后视镜看了一眼后座一言不发的姑娘,“让小姚来解释,她大学学的就是这些。”
姚思怡生硬地开口说道,像在回答一加一等于几这种弱智问题,“业力的本质是自然万物的灵气,当它转化为可以被人操控驾驭的力量之后就被称作业力。”
张叔远点头又补充道,“沈先生,想必你十四天前和昨天晚上也见过寒汐莲使用业力吧。”
沈源又仔细地回想了一下,“昨天晚上确实看到了,但十四天前并没有。”
张叔远顺着他的话说,“那当时他多半是放下了“帷帐”,所以你们什么都没看到。”
他未卜先知了沈源接下来的疑问,接着解释道,““帷帐”是一种特殊的法器,我们通常用在捉邪物时来屏蔽普通人的视觉和听觉,这样不至于造成大规模恐慌。”
“你们对“普通人”的定义是什么?”沈源问。
张叔远没有回答他,只是问了他另外一个问题,“沈先生,你从小有看到过什么不同寻常的东西吗?”他侧眸看了副驾上的沈源一眼,“譬如家中过世长辈的鬼魂,游荡的精灵,甚至是邪灵。”
沈源摇了一下头,“从来没有。”
“沈先生,那么你就是一个普通人。”他顿了顿,“虽然现在尚且缺乏可以解释这些的科学理论,但就目前我们发现的普遍规律来看,只有能够看到这类邪物的人可以作为业力的容器,也就是说只有我们的身体能储存和操纵这种力量。”
“当然,拥有这种能力的人也相当少,整个S市除去我们灵异调查局有五个警员之外,能控制业力的人人数也挺少的。”张叔远接着说。
“那寒汐莲呢?他究竟是做什么的?”沈源问道。
没等张叔远回答他,后座的小姚冷笑一声,“我看他自己就是只邪灵。”
“好了,小姚,”张叔远不轻不重地说了她一句,旋即对沈源说,“但小姚也没错,寒汐莲是个民间方术师,像他这样的民间方术师经常以受害者的性命为要挟,向你们漫天要价,所以沈先生,你以后和他们接触的时候也要谨慎一点。”
沈源点头,“好,多谢张队提醒。”
“至于寒汐莲本人,我不知道该怎么准确来形容他,”张叔远斟酌了一下措辞,“他委托收的并不多,每次定金200万,遇到特殊情况追加200万,这算是业内收费金额很少的了。但他人很不好相处,也经常在委托的半途撂挑子。”
“但业内请他的人还是排长队,因为我们灵异调查局也不得不承认寒汐莲他的确是个厉害,当然也很古怪的角色。”张叔远笑了一下。
沈源深以为然地点头道,“的确,人是很不好相处也古怪。”
“看来沈先生你在这点上也是深有体会啊。”张叔远打趣道。
半晌,他沉声道,“抱歉,沈先生,由于我们目前没有关于这只邪灵捕猎规律的有用线索,所以现在的办法只有让小姚随时跟着你来保护你,请问这会不会给你造成麻烦?”
他看了一眼后座板着脸的小姚,“这丫头脾气不太好。”
沈源微微笑了一下,“这怎么会,小姚警官愿意随时保护我,我感谢还来不及。”他微不可察地瞥了姚思怡一眼,听到这句好听的话,那姑娘脸上拒人千里之外的神情缓和了些。
张叔远点了一下头,“那就好。”
沈源觉得和姓寒的某人比起来,不管是亲切随和的张队长还是这位脾气不太好的小女警,都简直像天使一样,有问必答,对他的死活相当上心。随身保护他还是免费的,虽然沈源不缺这钱,但还是觉得昨晚被寒某人趁火打劫骗钱,心里不爽。
张叔远把两人送到沈氏医疗的办公大楼下,姚思怡站在旋转门前不走,沈源回眸轻声问道,“怎么了?”
姚思怡没有解释什么,她递给沈源一根密密麻麻刺满各种符号的小布袋,“你把这个拿着,你有任何危险它都会提醒我,我就在你的附近。”
沈源回归了他寻常的忙碌生活,忙着开会,开会,开会。
晚间沈源和姚思怡坐车回家,沈源问,“小姚警官,我想问之前为什么我从来没听说过有灵异调查局?”
姚思怡回答道,“要是人人都知道他们害怕的鬼和妖都是真的,那这不是乱套了,”她回头看向沈源,“再说了,本来这些邪灵的数量就不多,害人的就更少,所以你们也没必要知道。”
“那这么说,我的运气是不是很好。”沈源道。
“是,”小姚冷哼了一声,但她的声音听起来很是愉悦,像是为沈源的倒霉感到颇为快意,“虽然我们现在也不知道为什么它的猎杀对象是你。”
黑色的轿车缓缓停靠在别墅草坪前的车道边,别墅的管家等在门口替他们拉开车门,沈源和姚思怡一前一后下了车。他们穿过前厅,走进了装修宽敞的会客厅,提前被儿子告知了整件事的沈母沈夫人迎了上来。
沈母年纪已经不小,但保养良好,气质雍容出众,她客气地给姚思怡打了个招呼。沈源的妹妹沈珮熹听说哥哥回来,光脚从楼上飞快地跑了下来,一头扎进哥哥的怀里,沈源像往常那样把妹妹凌空抱起来,转了个大圈,末了,他没忘记介绍身旁的姚思怡,“珮熹,这是小姚警官。”
沈珮熹很有教养地给小姚打招呼,“小姚姐姐好,”她好奇地问道,“小姚姐姐,我哥哥是怎么了?”
沈源闻言正要思考怎么把这个事给妹妹糊弄过去,姚思怡已经温和地替他回答了,“你哥哥被一个坏蛋盯上了,姐姐要保护你哥哥,抓住这个坏蛋。”
沈珮熹乖巧地点点头,“谢谢姐姐保护我哥哥。”
沈源发现这脾气不好从不给人好脸色的小姚警官,居然被他这上小学的妹妹降服了,语气说多温和有多温和,脾气说多耐心有多耐心。而沈珮熹也极喜欢这个帅气的警官姐姐,晚上非要和小姚一起住,沈源敲了门进去时,两个人正趴在床上,翘着双腿,一起看着什么。
“在看什么呢?”沈源替两人拉上印花遮光窗帘,问道。
“我们的戏剧节剧本,”沈珮熹兴奋地跳下床跑到沈源面前,“哥哥你一定要参加,小姚姐姐都答应我要参加了。”趴在她身旁的小姚警官就面无表情地支着下巴,直勾勾地盯着沈源,好像在说你敢不答应我就把你扔去喂妖怪。
沈源微微抿了抿唇,心道既然他的护身符小姚都已经发话了,他难道还有得选吗,但妹控沈总还是带起非常得体的微笑,“珮熹,你想要我陪你是吗?”
沈珮熹用力点点头。
沈源摸了一下她的脑袋,“那哥哥肯定会去参加的。”
当然沈总也很快为他豪爽的妹控行为付出了代价,最近公司的事情多得他心力憔悴,忙里还得抽时间去陪珮熹排练。小姚警官倒是日子过得格外滋润,他在公司开会加班的时候,她在对面咖啡店看韩剧喝奶茶,顺带把周围的小吃店全品尝了一遍。
他被珮熹的老师们和同班女家长当成免费劳动力呼来唤去时,小姚在和珮熹及她的女同学们坐成一圈聊八卦,唯一能让沈源有所庆幸的事也只有梦老最近始终没有再次出现的迹象。
“哥哥,我这样好看吗?”沈珮熹又换了一条白色的长裙,从楼上兴冲冲地跑下来,在宽敞的客厅中央翩翩地提着裙摆转了一圈,把自己展示给在场的三个大人看。
沈珮熹班上在戏剧节上策划的是一个类似罗密欧朱丽叶的爱情悲剧故事。讲述新月国美丽的俄丽娅公主爱上云游诗人菲尔,却被昏庸的父皇逼迫嫁给邻国霜雪国王子,一对爱侣私奔最后双双殉情的故事。
沈珮熹饰演剧中的女主,美丽勇敢的俄丽娅公主,她打定主意要用这个角色“征服在场所有人”。还有几天才演出,但小女孩已经无法抑制住自己的兴奋,从下午就开始从她的正装衣柜里挨着翻出她漂亮的礼服裙,一条一条地试给他们看。
沈源对于妹妹这点小小的虚荣心,又好玩又好笑,不过他还是和另外两位女士一样每次都很捧场地给出了他的评价。
至于沈源和小姚警官,沈源在剧本里扮演father神父的角色,他作为证婚人见状了俄丽娅公主与菲尔的婚礼,在这对恋人殉情后又主持了他们的葬礼。小姚警官出演了一位法力强大的邪恶女巫,国王在俄丽娅公主出逃后请求她用巫术帮找到公主的行踪。两人都属于戏份不多的线索人物,主打一个陪孩子们玩得开心。
演出当晚,沈源穿着一身肥大的法衣,胸口带了一只十字架,戴着假发套,脸上还贴了两撇小胡子,这幅装束让他原本英俊的脸面目全非。身材高挑的小姚警官赤着脚,金色的裹身短裙,颈间和脚踝间佩戴细长的胸链和脚链,打扮像美艳无双的埃及艳后。
两人站在后台大幕后候场,小姚抱起双臂,上上下下打量着他臃肿的身躯,毫不客气地刺他,“说实话,你今晚这身真的格外的帅气,格外的苗条,沈源。”
“慈祥得让人看不出得你是个冷血圆滑的财阀。”姚思怡微微抬起下巴。
“那你觉得我究竟是什么呢?”沈源看向她,心下觉得好笑。
“白天是个冷血圆滑的财阀,现在晚上算是个冒牌的假神父。”姚思怡不无调侃道。
沈源笑了一下。
他抬眸透过幕布缝隙看向外面,沈源皱起眉,在学校音乐厅对面的高台上站着一个人,是一个戴着血红面具的男人,在风中负手而立。寒汐莲抬手缓缓摘下了那张天狗面具,露出深秀的眉眼和眼角的泪痣,小而圆润的唇轻轻抿着。
他乌黑的长发在脑后扎成一束,连带束发的长发带也在风中自由地飘飞。
“怎么了?”姚思怡注意到他突然的警觉。
沈源沉声道,“我看到了寒汐莲。”
闻言,姚思怡也皱起眉,两人对视一眼,她迅速地掏出手机拨通张叔远的电话,语气飞快地要求对方立刻到学校支援。
沈源心底本来已经缓和的紧张开始迅速滋生蔓延,他很清楚寒汐莲突然出现在这里意味着梦老在今晚很有可能回来继续猎杀他。
他的心在黑暗中越跳越快。
随着上一场舞剧的乐声逼近尾声,催场老师来提醒他们做好准备,沈源再次抬头往那边看了一眼,寒汐莲已经不见了踪影。
他到哪里去了?
沈源来不及多想,他从后层幕布一角迅速走到漆黑的舞台上,跪在烛火摇曳的神龛前,高举起胸前的十字架。一束白色的追光灯打在他身上,沈源凝望着手中的十字架,缓缓起身,他口中开始念着台词,“万能的上帝啊,仁慈的上帝啊,请告诉我何谓情,何谓爱吧。”
寒汐莲坐在舞台之上一片漆黑的威亚台边上,垂下双腿,他仰头背脊懒懒地靠向身后的栏杆。半晌,他摸出一支烟,当手探向风衣口袋时,寒汐莲才想起来打火机根本不在兜里,他干脆把烟叼在嘴里,站起身。
“世间男女挣扎在情爱的枷锁中,不断痛苦着,仁慈的祂,请告诉我,我该如何消除他们的苦难。”沈源将十字架紧紧贴在自己的胸口,虔诚地祷告着。
寒汐莲从袖中甩出漆黑的木剑冥渊,乌黑深邃的桃花眸中看不出情绪,他微微偏了偏修长的颈子,活动了一下身体,眉角带起一丝意味不明的弧度,猎杀游戏要开始了。
沈源再次深深跪倒在地上,低首合上双眸,伴随着他一声沉重的祷告“阿门”,舞台上的灯光渐渐熄灭,沉重的前层大幕降下。
沈源飞快地站起身,下一幕是俄丽娅与菲尔初次相遇的宫廷晚宴,要出演的孩子们已经站在大幕边上等候,台上还有几个道具组的男生穿梭着收拾布置道具。沈珮熹小朋友提着她银色的舞裙对他挤挤眼,沈源朝妹妹笑了一下。
他想迈步向幕后走去,就是那一瞬间他发现自己已经无法再迈开脚步,他像是被牢牢粘在蛛网中央无法动弹的猎物。
那种冰冷的感觉盘踞在他的小腿,快速地蔓延,顺着背脊一截一截地向上,尽情舔拭着他每一寸感官。而糟糕的是,此时他面对着一礼堂对此毫无察觉,兴致盎然地期待着下一幕的年幼孩子们。
姚思怡迅速察觉到了异样,她劈手掀起幕布,向漆黑的舞台上扔出了帷帐,但仍然无可避免地将台上十几个孩子圈进了帷帐的范围内。
决定在上面先蹲守一下,静观其变的寒汐莲看见下面这一幕,无语地瘪起嘴。试问姓姚的大姐难道是不会先大叫一声快跑,让舞台上的小崽子们先逃下去,还是觉得这样叫一声很委屈她那张金贵的嘴。
姚思怡低头看了一眼手机,张叔远发信息来说他们快到了,她微微宽心,现在她只需要撑到其他人赶来就可以了。她飞快地奔入放下的帷帐之内,反手用业力点燃一张火符,掷向缠绕着想要蚕食沈源的阴影。点燃的符纸刹那迸发出一团耀眼的火团,黑影慑于火光的威胁,迅速从沈源身上脱落下来,没入他脚下的舞台。
姚思怡回头对吓得惊慌失措的孩子们喊道,“快躲到我身后来!”
那黑色的影子在地面上扭曲成了一张人脸的模样,它发出一阵苍老刺耳的狂笑声连带着饥渴的咂舌声,“好多新鲜的血肉!得有多久没吃过了哈哈哈……”
眼前无形的怪物让孩子们开始不住地颤抖,一个女孩坐在了地上开始嚎啕大哭。
他向下看了一眼礼堂里乌泱泱坐着的一片小屁孩,寒汐莲挑了挑眉,看来姓姚的傻叉还得自己关键时刻帮忙。他右手取下叼在唇间的烟,左手拈了个诀,掌心托起一小簇蓝灰色的火焰。他点燃了烟,对准一旁的烟火报警器用业力扔了过去。
整个礼堂蓦然响起刺耳尖锐的火警警报声,不明所以的孩子们在焦急地面面相觑,老师随即开始组织疏散。
寒汐莲猫在上面伸出两根修长的手指头,点兵点将决定要不要下去救姓姚的脑残暴躁女,他点了半天点出来都是不救。这么说怎么都是不救了,他抬手薅了一把自己的头发,怎么还是这么不甘心呢。
不管了,要救那就去救吧,他干脆站起身,轻盈地飞身跃下高台,业力在空中幻化为落脚的赤金色阶梯,寒汐莲稳步落在地上。
沈源蹲下身安抚着受惊的孩子们,他知道自己在对抗面前这个无形的东西上,他帮不上什么忙,挡在他们之前的姚思怡是他们的最后一道壁垒。
姚思怡飞快地掷出手中被业力引燃的火符,四处跳跃躲开什么无形的东西。
即使沈源看不见那只邪灵,他也能看出来姚思怡在不断处于下风,她像是在被那只狡猾的东西遛着,被消耗体力和手上的符箓。
那人脸在姚思怡跳跃速度减慢的一个破绽间,弹出无数条尖利的触手,无死角地满天刺向她。姚思怡狼狈地躲闪着,已经被刺伤了手臂和腰腹,但她不能退,因为她的身后就是沈源和十几个孩子。
几轮交锋下来,姚思怡浑身是血,手上的符箓用得差不多了,体力逼近极限,她大口地喘着气。
人脸还有空闲在地面上自如地游动,猖狂大笑,“真是一条杂鱼,哈哈哈……”
“寒汐莲那个贱婊子根本没来,你们就等死吧。”它笑够了,复又狰狞地狠狠叫道。
突然,它的声音止住了,沈源感到身后落下一束光亮,他转过头,寒汐莲掀开帷帐,探出一个脑袋,他勾唇一笑,挥手给大家打了个招呼,“hi,沈总和姚小姐,看来大家都在呢,”他复又抬眸眨眨眼看向地上流动的黑影,“我可是来了的哦,老贼。”
地上的梦老臭骂了几句。
不知为何,明明对方是个不靠谱的水货,此时看到他的时候沈源会觉得有种莫名安心的感觉。姚思怡回眸呵斥道,“别废话,来了就赶紧帮忙。”
寒汐莲又笑了一下,他飞快地像抓鸡仔般拎着孩子们的衣服后领,将他们挨个往帷帐外面扔,虽然动作未免粗暴了些,但效率奇高无比。沈源悬着的心落下了,他看到妹妹沈珮熹已经被寒汐莲扔出了帷帐,现在还有两个男孩所有孩子就成功脱线了。
沈源听到了一声让他头皮发麻的咔嚓声,他转过头去,姚思怡发出一声惨叫,她的身体像坏掉的牵线木偶人无力地偏向一边。
寒汐莲回眸,眼中刹那绽放出耀眼的赤金色,冥渊脱手像离弦的利箭刺入黑影内,想要掰断姚思怡脖颈的黑影发出嘶哑的咆哮,转又向沈源扑去。
姚思怡失去战力,寒汐莲知道自己必须要全力对付面前这难缠的邪灵了,他不得以放手放下了这帷帐的一角。
帷帐只进不出,除非结下帷帐之人亲手解除它,或者用暴力破坏,否则所有人都将被困在里面。
眼下结下这只帷帐的主人姚思怡尚处于昏迷中,罩在他们头顶的大幕算是彻底封死了,他和邪灵像被关在筒中要互相吞噬的蛊虫,必须拼个你死我活。
那就来吧。
他抬手,冥渊飞快地回到了主人手中,剑身伴随着低沉的轰鸣声迸发出一阵刺眼的赤金色光芒。
寒汐莲咬破了自己的指头,放在唇间吮了一下,艳红的血色瞬间在他小巧又圆润的唇间洇染开,他伸出指头凌空画出一个巨大的符箓。
在空中的阵法成型的瞬间,他用力引剑刺向阵心,阵法外围的层层纹理开始飞速地旋转,发出类似巨石转动的巨大嗡鸣声,沈源仿佛听到一阙来自伽蓝的梵音,悠远又沉重。寒汐莲双手持剑向前,他竭力地抵抗着周身开始飞速旋转的气流带来的巨大力量。
那来自上古的秘术山海咒如一张张开的巨网笼罩在地面上,人脸疯狂地挣扎着,尖叫着。
寒汐莲尽力地站直了身体,开始朗声唱诵,“风雨之外,云天若际,山陵裂,江水绝,此生此世,无妄无念,莲发莲谢,心火潋滟。”
他一遍遍地喊着,反复地唱咏着,喊得声嘶力竭,紧紧握剑的双手在肉眼可见地颤抖,那张莲火织就的大网寸步不让地牢牢束缚在无形的黑影。
寒汐莲在用自己全部的力量和面前的怪物角力,双方都明白这次可能真的到了你死我活的局面。
突然,沈源心下一惊,寒汐莲瘦削身体的已经脱力,他猛然栽倒在地上,白皙的额上全是汗珠,可他仍不认输地维持着莲火的束缚。
那人脸见状狂笑不止,它竟生生扭曲了自己的脸,变出一条细长的触须探向寒汐莲身后的沈源。寒汐莲皱起眉,冥渊在空中打了一个回旋,挡在沈源面前。
那触须飞至沈源面前时猝不及防地改变了方向,飞向沈源身边的两个瑟瑟发抖的男孩。
寒汐莲睁大眼睛,唇瓣轻启,却已经来不及,他和沈源眼睁睁地看着那触手撕扯出了两个孩子的眼珠子,把那团血肉模糊还在乱转的东西丢在地上。
身旁的两个孩子最开始还在无声地抽搐挣扎,很快他们小小的身体就开始腐烂,化成一摊烂泥,一身恶寒袭来,沈源没忍住开始俯身干呕起来。
寒汐莲的脸色苍白但反应还是平静的,冥渊打了一个旋飞回他手中。寒汐莲抬起下巴,眼眸蓦然变作耀眼的赤金色,像点燃的炽烈焰火,他缓步向人脸逼去。感到他的怒火,那人脸却开始狂笑不止,肆意地四处流动。
沈源脚下的地面上骤现一个坑洞,那邪灵打算把他整个吞进腹中,寒汐莲眼疾手快一把拉住了他。那邪灵在他身后幻化出无数条锋利的触手,向寒汐莲的后心扎去。
寒汐莲凝眉,冥渊在他身后来回飞旋,精准地斩去刺来的触手,冷不防一只从侧面飞来的刺进了他的肩胛。
沈源什么都看不见,他只能看见寒汐莲肩的位置,一朵血色的花在他浅色的风衣上贪婪地蔓延着,像在疯狂地吞噬着他的身体。冷汗从他颤抖的唇角滴落,寒汐莲合上双眸,他漂亮的五官已经扭曲得不成型,因为那触手在肩上的皮肉里疯狂搅动的痛。
他不能放手。
寒汐莲缓缓睁开了双眸,赤金色的眸角浮现着暗金的梵文,唇间轻轻念出一句梵语,他的身体像是在被点燃了,开始剧烈地燃烧,不记一切代价地燃烧。
源自上古的秘火,伴生莲火。
刹那的莲火火光蔓延过了帷帐的全部空间,沈源什么都看不见,他能感到寒汐莲伏在自己身上,紧紧从背后抱住自己,像将他护在自己的羽翼之下。
不知过了多久,寒汐莲摇摆着站起身,在地面上搜寻人脸的踪影,然而地上除去三堆焦烂的东西,什么也没有。
强大的稀世莲火让牢不可破的帷帐一角响起了清脆的碎裂声,寒汐莲清晰的看到有一缕黑色的影子从裂缝挤了出去,他来不及追上去了。
他还是没能抓住那只狡猾的东西,或许那只邪灵是牺牲掉了自己身体的大部分,作为抵挡莲火威力的屏障,以此保留下了一缕精魄。
寒汐莲的心情差到了极点。
咔一声脆响,帷帐彻底裂开了,寒汐莲一句话不说,拄着冥渊跌跌撞撞地往礼堂外走去,他一身血污,面色惨白,唇间已经褪去了色彩。沈源上前要扶住他,被对方一把用力推开,沈源抬眼看到寒汐莲脸色的神色冰冷疏远。
沈源愣住的短暂时间里,寒汐莲已经凭空消失在了他面前,地面上缓缓飘落下几片烧过的符纸残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