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香安静地坐在地上。
彭力蹲下，抱住她的肩膀，摸她脸上的泪。
彭雅兰开了灯。
灯光照亮了房间。
地上摆着一个被吃了一半的蛋糕。
蛋糕上有字。
只剩下半截一字和天字。
他看一眼就懂了，最原始的字肯定是“第一天”。
灯光太亮，一下刺激到林香。
她埋下头，夹起一小块蛋糕，慢慢塞进嘴里。
一行泪落下。
彭力慌了。
他的心猛跳，抱住她。
这时，又有人进来了。
林葚他们几个来找彭力的。
因为他们在苏家等彭力很久了，问他几时过去，他说了好几次等会，都不见人影，就直接过来找他了。
门边站了一群人。
坐在地上的林香放下了叉子，不出声。
因为她一直低着头，两边的头发挡住了她的侧脸。
旁人看不太清她怎么了。
但是，大家看她坐在地上不说话，大蛋糕被吃了一半，都隐隐约约知道出事了，
她站起来，低着头，走了出去。
彭力跟上她的脚步，牵住她的手。
但被她甩开了。
她走得很快。
彭力一直跟在身后。
他想牵她的手，但她抱着双臂，不让他牵。
他们走在大道上。
路上没人，灯光很亮。
他拉住她的手腕，跟着她肩并肩走。
她的眼睛很红。
眼泪滑落下来，她没伸手去去擦。
走出新世界后，他在无人的街道抱住了她，抚摸她的头，“林香，是不是我说错话了？”
林香站着不动。
他抱得更紧，心很慌。
“对不起。”
“别生气，你别生气。”
“我错了。”
“我不该说......”
“你怎么样我都喜欢。”
“你什么脾气，我都喜欢。”
“我爱你，林香。”
“我爱你。”
“你跟我说说话，好嘛。”
“我错了。”
“你别生气，你打我，骂我都可以，别不理我。”
她抬起手，想推开他。
但他抱得更紧了。
她垂直地放下双手，说：“我想回家。”
声音很淡。
听起来没有怒气，没有怒气。
他打了电话，让家里的司机开车出来。
她想打车。
他不肯，握住她的手机，不让她打车。
等到他家的车开出来，他拉着她上车。
一坐上车，他就开始按住她亲。
林香没推开他，但动都没动，就这么呆呆地坐着。
忽然，他舔到苦涩的味道，回过神来，离开她的唇，看见她眼眶发红，脸上好多泪痕。
她扭过头去，说：“我不想亲。”
看到她哭，他泪水夺眶而出，捧着她的脸，抹去她脸上的泪，头抵在她的额头上，不敢再亲。
车开得很慢。
今天路边很多人，很多年轻的面孔。
有人在路上搭着肩唱歌，有人骑着车追逐，有人抱在一起。
林香看着窗外。
她没再哭了，安静地靠着窗，听着他在耳边一直道歉，没回应他。
她想起在南江的生活。
那年刚搬去南江时，她插班进一个尖子班。
班上有一个小女孩，她很喜欢来林香玩。
这个女孩叫刘夏。
她绑着两个可爱的辫子，长得很白净。
班里的同学们都已经对彼此很熟悉了，有小圈子，有自己玩得好的朋友们，刘夏是一个很受欢迎的小女孩，很多人喜欢和她玩。
她是一个很善良的人。
因为林香是转学生，没有很好的朋友，刘夏在下课后，总来林香的位置找她说话，和她玩。
开学那段时间，张珊每天都送她上学，一路上跟她说很多事，叫她不要玩这个玩那个，上课要专心听课，下课要按时回家练琴。
离开了新世界的生活全变了。
父亲变得很陌生，电话经常不接，即使接了，很快就挂了，母亲情绪多变，会暴躁打她骂她，也会很温柔地擦她的伤口。
在南江的日子，等于天塌了。
进了新班级，林香没有要和谁交流的欲望，每天只盼着下课。
下课回到家的这个时间，张珊一般不在。
这个时间，林香会接到彭力的电话。
他会把这一天发生的所有事情都跟她说，问她今天吃什么，在学校玩什么，偶尔问她有没有想他。
刘夏对林香而言，是和彭力一样温暖的人。
但是生活变了，林香也变了。
她害怕。
害怕他们会突然变得不喜欢自己了，害怕他们窥探到自己不幸福的生活，觉得自己是一个很奇怪的人，害怕他们觉得自己也就那样，没什么意思。
她害怕面对这些。
彭力和刘彬彬对她的善意，像针一样刺痛她。
甚至有时候，她觉得他们只是在可怜她。
小小年级的她，不懂那个东西叫自尊。
她想躲他们，但是又很渴望他们。
想逃避，又渴望。
这样矛盾的心里，反复折磨她。
后来，刘彬彬和别的女孩玩得更开心，不再来找她了，下一个学期刘夏就转学了，彭力在新世界有了新的朋友。
她心里难过，但是很奇怪，她没有感觉到很大的波澜，有时候甚至在心里庆幸他们有了更好的朋友。庆幸刘夏转学了，不然每次见到都是煎熬，庆幸彭力不在南江，见不到这样的她。
有时候在深夜，她睡不着，躺在床上想：“果然......果然，她就是会被抛弃”。
有一年，彭力生日。
他打了很多次电话问林香回北港吗。
林香问张珊能带她回新世界陪彭力过生日吗，张珊说她死都不会回去那里的。
后来张珊松口，让陆霆带她回去。
陆霆带她回到新世界那天，林香穿得很漂亮，但下了很大的雨，裙子湿了一点，她有些烦恼，一直拿纸巾擦裙子。
来到彭家，她没看见彭力。
彭雅兰说他在院子。
陆霆和林香往院子走去。
她看见彭力在擦一辆摩托车。
这是一辆红色的摩托车，看起来很漂亮，跟他的个子完美适合。
车的前面站着一个小女孩。
这个小女孩穿着纯白色的裙子，裙边绣着好看的粉色花边。
小女孩觉得摩托车很新奇，一直围着摩托车看，隔一会问彭力这是什么那是什么。
只看那么一眼，林香就止住脚步了。
陆霆问她怎么了。
她什么也没说，安静地看着摩托车那边的男孩和女孩。
抓着陆霆的手，越抓越紧。
陆霆觉得好笑，打趣问她：“你干嘛啊？”
林香不回答，使劲捏陆霆的手掌。
“干嘛啊？”
“吃醋啊？”
“小孩吃什么醋，你才几岁啊？”
“你吃醋，捏我的手干嘛啊？”
短短几句，把林香说哭了。
陆霆无语了，说：“你怎么越来越爱哭了啊，说你两句就哭，哎，是你小男友惹你，我又没惹你，你在这哭什么，要哭去他面前哭。”
林香擦了擦眼泪，说：“我想回家。”
陆霆看了看隔壁的林家，问：“回你妈妈那还是你爸爸那？”
这一问，她哭得更狠了。
陆霆无奈地叹了口气，说：“好好好，哪都不去，哥哥带你去拳馆，那里都是哥哥的人，随你打。”
陆霆准备带她离开时，林香听到有人喊了一句苏怡。
摩托车前面的小女孩很甜地“哎”了一声，在回应叫她的那个人。
大人走过来带苏怡离开。
忽然，彭力抬起头看，正好看向的是林香的方向。
他猛地站起来，喊了林香的名字，然后马上朝这边跑过来。
林香慌了。
她马上转身跑，跑了两步，怕自己跑不快，回过头叫陆霆抱她跑出去。
陆霆：“你不把礼物送你小男友？大老远从南江带过来，又带回去？”
林香低头，看了看手里的礼物，迅速做好决定，把礼物放下来，让陆霆赶紧抱她跑，还威胁他不马上抱她跑出去，她今晚就不吃饭。
陆霆打了打她的头，说：“你就知道威胁我。”
彭力越跑越近。
陆霆抱起林香，跑得飞快。
因为陆霆个子高，又受过专业训练，很快和彭力甩开一大段距离。
等到上了车，林香小心翼翼地趴在车窗边看。
她既怕他看见自己，又怕自己躲回车里，就看不着他跑过来的样子。
陆霆笑了，坐在驾驶座，问：“林大小姐，我们是要等你小男友来，还是现在就开车走？”
林香没回答。
她盼这一天很久了，想多看他几眼。
陆霆也不着急，也看向窗外的彭力。
这小子也是痴情。
在南江天天打电话报备，见到面了疯一样跑过来，摔倒了毫不犹豫地站起来继续跑。
陆霆：“林香，我看你这小男友都没和那小女孩说话，看见你就很开心，你是不是误会他了？”
林香没说话，让他开车。
彭力就快追到跟前了。
陆霆：“你确定？”
林香坐好了，乖乖地系好安全带，说：“嗯。”
车开了。
她安静地坐着，很久后小声说：“他不是小男友，是朋友。”
陆霆笑了笑，说：“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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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汇26楼。
门口传来按密码锁的声音。
钟志杰看见林香走进来，说：“这么快就回来了？不是说有......“
林香脸上有泪。
彭力在后面慌张地追着她，跟着她走进了房间。
气愤不对劲。
钟志杰转头看向陆霆，小声说：“吵架了.......“
钟志杰马上打电话给林葚，问发生了什么事。
在彭力和林香走了之后，林葚去找彭雅兰询问事情经过，但是彭雅兰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苏怡在旁边，和他说了邓欣说的那些话。
听了她说了大概之后，林葚猜测林香是因为彭力说她的脾气，生气了。
门口又响起开密码锁的声音。
赵佳静跑进来，看林香的房间门是关着的，坐下沙发，说：“他们吵架了啊？“
钟志杰：“你怎么知道？“
赵佳静：“林葚说的。“
赵佳静“啧啧”两声，说：“他完了，竟然说林香臭脾气，还被发现了......”
钟志杰无语地看向她，说：“应该没有说臭脾气吧。“
赵佳静：“那不是一个意思吗？“
赵佳静半躺在沙发上，翘起二郎腿，又“啧啧”了两声，说：“我都不敢说林香臭脾气，你们知道林香的啊，她看起来什么都不在意，心里可脆弱了。”
“不敢说她，敢扇巴掌？”钟志杰无情地揭穿她。
“我在气头上啊，我很生气啊......”赵佳静把腿放下来，因为心虚，她被说得噎住了，但她不允许自己的气势弱，怼了回去。
钟志杰：“那改天我生气，也扇你一巴掌，尝尝什么滋味。”
赵佳静：“你有病吧！”
钟志杰：“有病的是你。”
陆霆：“好了，别吵了，快开下一局。”
赵佳静：“还打什么游戏，他们吵架了啊......”
陆霆：“人家有男朋友哄，你管那么多干嘛？”
房间里。
林香躺在床上很久了，她一句话没说。
彭力抱着她。
他说了好多话，说几句就道歉一次。
之前在客厅，大家一起看伦理剧时，看到情侣吵架的情节，他转头看林香，一边看她，一边想着假如他们吵架了，他要怎么哄她。
当时，他想了一些自认为很浪漫的话，觉得自己真有哄人天分，但现在他们真吵架了，他慌到不行。
甚至不敢说之前设想过哄人的话。
怕她听进不去。
怕她觉得自己太轻浮。
更怕火上浇油。
房间没开灯，很黑。
他吻她好几次，可都被她推开了。
亲她一次，她就忍不住哭。
他从背后抱住她，抬起她的手，亲了亲她的掌心，把头抵在她的肩上，小声说：“林香，跟我说说话，好嘛？”
昏暗的房间里。
他抱着她，她的身体微微颤抖。
她闭上了眼睛。
“我混蛋，是我混蛋，是我混蛋。”他抱得更紧，亲了亲她的肩，“你骂我，打我，好不好？”
但是，她没开口说过一句话。
“林香，你跟我说说话，好不好？”他近乎哀求地说。
没有得到回应，他把腿太高，在被子里挂在她身上，锁住了她，“不说话也行，先睡觉，我们明天再谈。”
半夜，林香醒来几次。
她悄悄抬眼看彭力，每次都被他抓到她偷看。
被抓到后，他又靠近亲她，整个人趴在她身上索吻，一边亲一边哄。
两个人折腾到四点多才睡。
早上六点多。
她睡得迷迷糊糊，听到彭力在她耳边说话的声音，但她太困了，听不清他说什么。
她做了一个梦。
梦中，她回到小时候，坐在离开新世界的车上。
彭力在后面追着车。
他不停地摔倒，站起来又继续跑，又摔倒，再站起来继续跑。
她下车，跑回去抱住他，问：“彭力，你愿不愿意跟我一起死？“
他说：“好。”
她猛地醒来，留了一身汗。
彭力不在床边。
他留了一张纸条在枕头上。
纸条上写：“我跟我哥去见他朋友，晚上回来，等我。”
她坐在床上，很久没起来。
陆霆敲门，走进来。
她一抬头，看见陆霆，瞬间落泪。
陆霆站在门口，问：“煮了面，拿进来给你吃？”
她坐着流泪，点点头，不说话。
陆霆走出去，关了门。
他把面端进来，放在桌上，坐在她旁边，静静地看着她吃面。
他想起有一年在南江，她也是这样泪流满面地吃面。
那天早上，阳光很好。
张珊在整理东西，一直没说话。
林香醒来，走来餐桌吃面，问等会去哪玩。
张珊忽然发火骂她，说她一放假就知道玩，不练琴也不跳舞，骂了几句后看到她桌上的作业，拿起作业本骂她写字丑。
林香很懵很无助。
陆霆开口帮她说话，“珊姐，昨天你说带她去玩的。”
张珊当听不见，更加大声地说话。
她说自己很辛苦，项目进行不下去，压力很大，说自己到底做错了什么，要承受这些，说以后她要回摩兰，谁也不依靠，就死在摩兰，说林香不懂事，这次考试名次下降了，说林橙和林柚不理她，自己白活了。
林香安静地听着这些话。
她一句都不反驳，也没说安慰张珊的话。
张珊一边整理东西，一边哭，看林香没反应，莫名其妙开始拖地，一边拖一边哭，继续哭诉生活对她的不公。
整个过程持续十多分钟。
毕竟张珊没干过家务活，拖一会她就累了，放下拖把，坐在沙发上哭。
气氛很诡异。
林香继续吃面条的动作很慢。
碗里的面条像是完全没动过似的。
她像做错事的小孩一样，不敢多动半分。
可是，她什么都没做错。
一大早起来，看见自己的母亲好像心情不好，试图跟她讲话，却莫名其妙被一顿骂。
她手无足措地坐着。
面条里的鸡蛋都不敢夹来吃。
忽然，手机铃声响了。
张珊摁掉了，她不接。
电话又再次打来了。
她咳了几声，擦了擦眼泪，拿起手机接。
林香不知道是谁打给她的，偷偷看张珊那边，看见张珊逐渐阴转晴。
挂了电话后，张珊立马出门了。
过了十多分钟，赵佳静的妈妈高慧带着林橙和林柚走进来。
高慧一进来就坐下在林香旁边，给她带了很多好吃的。
林橙和林柚看上去心情不是很好，不怎么回应张珊，他们看了高慧的眼神后，才勉强挤出微笑。
张珊坐在两个儿子的面前，戴上手套，给他们掰红烧鸽子吃。
高慧也戴了手套，掰给林香吃，喂林香吃之前，她问了一下张珊：“林香的病好点没，能吃红烧鸽子吗？会不会太上火了？”
张珊没看她们这边，回道：“可以。”
高慧继续给林香掰，看见林香眼角的泪，偷偷看了一眼张珊，迅速擦掉了林香脸上的泪水，用身体挡住了张珊的视线。
事实上这是多此一举。
因为自打林橙和林柚进来后，张珊就没看过林香。
这天，陆霆很早就起床了。
他见证了这件事全过程。
早上，张珊很开心地打电话问高慧什么时候带林橙和林柚过来。
她的两个双胞胎儿子难得来摩兰，她很兴奋，准备好要带他们到处去玩。
可高慧忽然说他们不来了。
张珊问为什么。
高慧随意编了一个借口。
张珊不信。
她让林橙和林柚接电话。
两个儿子都不肯接。
她明白两个儿子是不肯见她。
所以她才一大早用语言攻击林香，见林香没什么反应，越讲越激动。
高慧温柔地问林香好吃吗。
林香低着头不说话。
她不觉得好吃，不敢说不好吃，点了点头，吞一口就留一滴泪。
再这么下去，他们迟早发现林香哭了。
高慧提议张珊带林橙和林柚去看院子里养的狼，走之前拍了拍林香的背安抚她。
几个人走开后，林香坐在餐桌上一动不动，一直哭。
陆霆站着观察她。
他都不知道怎么说这小孩了，又傻又倔强。
正常小孩哭一会就不哭了。
她是一直哭，怎么都止不住。
陆霆走过去，拍了拍她的肩膀。
没过五分钟，林橙和林柚就跑回来这边了。
他们被狼吓到了，慌张得到处找地方躲。
陆霆牵起林香的手往楼上走，对她说：“擦干眼泪，两个弱小子，没你半点强，不稀罕他们，强者什么都不需要，强就够了。”
她听见了张珊的声音，停住脚步，害怕地抬头看陆霆。
陆霆蹲下来，说：“想去哪玩？哥哥带你去。”
她擦干眼泪，说：“去哪里......都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