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天气其实挺差的。

    昏暗沉闷，压得一尘觉得有些喘不过气。

    又感觉不止是天气压得人喘不过气，面对一种新生活的陌生也不近人情地提醒她，高中可能挺难熬的。

    她看着班主任估计是随意安排的座位表，一脸不可思议到想骂人地坐到了教室中间那组的第一排的中心位置——属于是老师说句话唾沫星子都能飞她头发上的程度。

    这个时候，一尘连看都没看斜后方的男生一眼。她只想着和恰好是同桌的舍友随便尬聊点什么都好，把高一新生班级第一次见面给聊过去。

    “同学，你作业写完了吗？”风尘仆仆赶来的三人座的另一位同桌问道——一尘通过座位表的名字知道了她也是自己的舍友，陈音容。

    “除了语文作文其它都写完了。”一尘如实答道，然后看到陈音容满脸“要死了”的表情。

    这个女生把自己前后左右的人都问了一遍，叽叽喳喳地跟只小鸟一样，一开始一尘觉得烦，但看到她最后没有得到一个想要的答案瘫倒在桌子上时，又觉得这人真厉害，好像完全不受新环境的干扰就和回到一个去了很久的学校一样，熟稔地和所有人打招呼。

    “完蛋了，我没写得可多了。”陈音容哀嚎。

    “没事，我赌老师不会看，”一尘被她亲近情绪感染地拍了拍她的肩膀，“谁家好人检查高一新生的暑假作业啊。”她安慰。

    陈音容赞同着，带着一尘一块与后座的两个同学聊天扯淡。

    也正是这时，一尘注意到了坐在陈音容后座的那个男生。

    他皮肤很白，和暮光之城里的吸血鬼一样，会让人感叹的白。男生眼睛细长——一尘不知道那算不算叫丹凤眼——鼻梁是一尘会羡慕的那种高，嘴唇挺薄的，像是说惯了英式英语的伦敦人。

    不过其实这会一尘根本没怎么注意他的长相，甚至连名字都没记住。

    就连晚上在高中的第一个晚自习，班主任搞什么见鬼的自我介绍她都没怎么注意这个男生，他长得实在是让看惯了基努里维斯，汤姆希德勒斯顿或是克里斯埃文斯这种帅哥的一尘觉得甚至称不上帅。

    高一新生开学前一个星期他们是要军训的。也就是说他们这群本来可能因高中新生活而感到兴奋的学生，会被八月二十四就要开始在学校军训而或多或少有些怨气。

    一尘已经不记得第一天军训具体干了些什么东西了，只记得那天上午太阳很大，她戴着个帽子只觉得额头黏糊糊得难受；还记得自从军训第一天开始到结束，每天下午都会下暴雨，幸运地让他们每天下午可以呆在教室里；还有每天都要写的军务日志。

    一尘记得，和他的第一次接触，就是在写第一篇军务日志的时候。

    “哇！一尘你看，大哥好牛逼啊，刷刷刷写了一页纸！”陈音容边感叹边拽了拽一尘的衣服——在前一天住宿的第一天晚上，在一尘意外找不到自己牙刷而陈音容多带了一只直接送给她的时候，一尘已经和陈音容彻彻底底地混熟了。

    一尘对她的称呼感到惊讶，回头看了会记忆搞清楚了整件事情。

    一尘后座的男生李岚苦于久久不知道军务日志该怎么写，便求助于他的同桌——陈音容的后桌——发现他竟然天才地开始抄写开学刚发的学生守则内容于军务日志上，便拉上陈音容开始感叹。

    “这大哥真牛啊。”陈音容已经开始叫上大哥了。

    “过誉过誉。”那男生低声说，眼见他写完了军务日志，从抽屉里抽出一张白纸又开始抄写起学生价值守则。

    “大哥你这又是干嘛？”陈音容和李岚都很好奇。

    “练字。”那男生说。

    一尘心里的吐槽已经要冲破口齿了。

    见过装的，没见过装的这么扯淡的。

    “哇大哥就是大哥这么有实力！分秒必争啊甚至还在练字！”陈音容感叹，用“真是不可思议”的眼神示意了下一尘。

    一尘本身就是个极爱犯贱之人，自然没忍住。

    “我的天啊大哥！太有实力了，这么热爱文字！我们两个都要成为您的小弟了！哇塞这个字！哇塞这个一撇一捺简直拥有王羲之的风范啊大哥！这一行行横线简直限制了您的发挥啊！啧啧啧，看这个握笔，看这个笔锋，简直让我这个握笔姿势都不正确的小弟自愧不如啊大哥！”一尘声情并茂地鼓吹完，感觉自己犯贱扯淡的能力简直要更上一层楼了。

    男孩被她说得表情有一丝割裂，没忍住笑地一连回敬了一尘好几个“谢谢谢谢”。

    “大哥您这么英明神武，能不能把军务日志给小的们膜拜一下，提供一些灵感？”一尘再次犯贱道。

    当看到这人没有犹豫地把本子递给自己时，一尘有些惊讶。她和陈音容一起阅读了起来。

    一尘眼尖地发现有一处地方看起来黑黑的，看起来像是一个笔画很复杂的字，细看才发现这位哥竟然把“蠢蠢欲动”的“蠢”写成了三个春叠在一起。

    “蠢字是这么写的吗？我怎么记得下面是两个虫。”一尘向陈音容缺认，她一向是确定好自己无误后再嘲笑别人的。

    “嘶...你好像说得对。”陈音容开始小声笑。

    一场一副势在必得的模样转身对那个男生说:

    “大哥我首先十分感谢您愿意把本子借给我们看，我们也不能十分忘恩负义地嘲笑您，但是，”一尘手一指，指到那个看起来就不对劲的“蠢”字上，“这个蠢字大哥您是不是写错了？”

    那个男生面露不解，直到询问了李岚过后才恍然大悟有些尴尬但也被自己笑到地开始改字。

    “大哥我相信您一定会记住这个字怎么写的。”一尘抱拳道，努力憋笑。

    “放心，这辈子都忘不掉了。”他笑眯眯地点头说，那双细长眼尾似乎有些上挑的眼睛此刻十分漂亮。

    等到男生被班主任有事叫走后，陈音容才想起什么似的问李岚:“大哥叫什么名字啊？”

    李岚目瞪口呆:“不是？调侃人家这么久，你们连他名字都不知道？”

    “犯贱的心上来了，怎么拦都拦不住的。”一尘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样做作地装到，看得旁边的陈音容笑个不停。

    “唉，他叫慕林。两天了已经，你们俩也是绝了。”李岚佩服地吐槽。

    一尘漫不经心地记下了他的名字。

    也正是这件事开始，他们成为了朋友。

    军务日志是每天都要读的。

    当听到慕林的名字被拎出来念的时候，一尘和陈音容已经开始狂笑了。

    其实那时候他写了什么，一尘现在根本就不记得了。只记得当时听到他的军务日志要被念的时候，看向他时他那懵逼的反应。

    男孩的嘴巴还震惊地张着，白色的鸭舌帽在他的脸上留下大片的阴影，一尘看不大清楚他的眉眼，只能看到那在这，即将下雨如暮光之城里描写的终年多阴雨的福克斯一样的天气氛围下，和爱德华有的一拼的肤色。

    只不过长得完全没有描写的爱德华那么帅就是了。

    之后有一次因为慕林在食堂帮一尘插队打了个饭，一尘成功的欠下慕林一杯饮料。

    那天傍晚，军训晚上集会前，一尘刚刚洗完头，边拿了张一次性洗脸巾擦头发，一边玩着校卡要去给慕林买饮料。

    因为不知道对方口味，一尘最后千挑万选出了一杯柠檬茶。

    一尘前一天晚上为了第二天早上醒来能省事些，并没有戴上能让自己视力勉强维持在5.0甚至以上的角膜塑形镜，所以她现在看世界都有些糊糊的。

    就在她拎着瓶柠檬茶往教室走的时候，她感觉好像模糊地看到了一个应该称得上是熟悉的人影。但其实社恐i人的她还是觉得未必是认识的人假装没看到别打错招呼尴尬到死要来的好，镇定自若地走开了。

    她把柠檬茶放在慕林的座位上，又溜达出去找陈容音了。

    等她一无所获地回到教室时，发现慕林，陈容音和李岚都在。

    让她不解的是，慕林有些尴尬——可能还带了些难过——地看了她一眼就起身走了。

    一尘不以为意，还想着可能他不喜欢喝柠檬茶或者很不巧柠檬过敏才表现怪异。直到李岚暗戳戳地告诉她，她才知道原因。

    “当时他和我说你看都没看他一眼，直接忽略了他跟你打招呼你就往前走了。”

    轰隆，一尘感觉天上劈下来一道雷直直地要把她劈到地里去。

    太过分了，一瞬间她感觉自己罪大恶极。

    “啊啊啊大哥我真的不是故意不和你打招呼的！我只是没戴角膜塑形镜看不清啊！你不要误会我对你有意见什么的，你是我的好大哥啊啊啊！”一尘最终受自己良心谴责前去解释时，根本没顾得上慕林周边都是男生，只是举起手弱弱地用手指给他比了下跪道歉的手势就大声且充满诚意地说到。

    慕林已经尴尬脸红到要和她一样被雷到要钻到地里了，还是连连摆手甚至脑子都没反应过来要和一尘说“没关系，真的没关系”。

    一尘觉得自己丢大人了的蹿到陈容音身边开始哀嚎:“太尴尬了太尴尬了，我以后一定好好戴角膜塑形镜...”

    “这不是你怕人家难过，自己良心打死都过意不去才要去道歉嘛。你想想，反正都要道歉，反正什么时候道歉都会有人看都会尴尬，早点道歉了大哥还能少误会你一会是不是。”陈容音合理的分析让一尘觉得没那么尴尬了。

    这个时候，一尘完全只是把对方当朋友看——应该吧，除了觉得他长得其实也不丑之外。

    军训结束后不久——还是在即将结束军训的某一天，一尘记的模模糊糊了。某天中午在食堂，她和陈音容正在吃饭呢，这回轮到陈音容眼尖地看到了慕林。

    “去犯个贱？逗逗他？”两人达成一致。

    “大哥好巧啊！”一尘一个快准狠坐到了慕林对面，扬起一个夸张的微笑犯贱意图十分明显地同慕林打招呼。

    “你好你好你好你好。”慕林看着面前的女孩，有些尴尬地回应，没人注意到他耳朵红了红。

    一心只有犯贱的一尘又是一阵扯淡调侃，她看着面前男孩越来越快的扒饭速度，觉得好笑地达成了骚扰朋友的目的，又开玩笑道“大哥好高冷啊。”

    “有吗？可能只是这鸡排太好吃了，光顾着吃忘了说话了。”慕林已经学会了和一尘一起扯淡，他下意识回复。但事实上，他觉得就算洗澡食堂人不是很多，但自己一个男的和女生面对面吃饭还是有点...——尤其是学校食堂还有那那男女分开坐的不成文规定。

    “哦是吗？哦大哥你吃完啦？拜拜下午见～”一尘与陈容音击掌表示犯贱成功。

    鉴于慕林每次都对一尘的犯贱表现得十分冷静，一尘给予了慕林水豚的称号——一种不管怎么样都十分冷静的动物，也可以叫卡皮巴拉。

    开学已经有一段时间了，转眼就到了选社团的活动日。

    陈容音发烧回家了，于是一尘就帮她东跑西跑找了她喜欢的摄影社社长签申请——为了防止陈容音被学校发配到什么奇怪的冷门社团，比如高等数学研究强基这种在她们看来简直是见了鬼的社团。

    当一尘完工地瘫回自己座位上时，她发现慕林和李岚已经打球回来了。

    正巧这时送桶水的人来了，送完水还要找学生确认签名。

    于是一尘便玩心大起开始在前面空缺的好多次签名格签慕林和李岚的名字，甚至还有几个陈容音的。

    中途慕林还把签名表格骗了过去，签了好几个“一尘”。

    看着慕林一笔一画写自己的名字，一尘莫名其妙有些脸红。

    然后就是又把表格抢过来把慕林的名字签到了底。

    “不是，谁有事没事喝六桶水啊你告诉我。”慕林笑着吐槽。

    一尘忽然间觉得这厮笑起来怎么还挺好看的呢。慕林的虎牙也有点像吸血鬼，与其它牙相比来看，尖尖的，笑起来看格外明显。如果不是他能跟葡萄人类一样在阳光下来去自如的话，她真觉得他是吸血鬼了。

    一尘看着他，觉得自己不对劲，太不对劲了。

    那一天，一尘中午在宿舍洗完澡，前十几分钟冲进浴室实在是有点赶，没拿上内衣她也就没穿，午觉醒来套了件外套她也就照常去上课了。

    这本来也没什么，可她那天还抽风了放学也没去吃饭，而是在教室写作业。

    所以当慕林打完球吃完晚饭回教室的时候，她还是在的。

    当时一尘戴了一边的耳机连着mp3听歌，而另一边耳朵却听到有人用书扇风的声音。

    她回头就看到慕林正随便拿了本书扇风发呆。

    “你这么热怎么不开空调？”一尘看他这样子，笑着问他。他们的位置是班主任一组一组调的，所以她和慕林是一块移到了教室西南角落的地方，正好就在立式空调的旁边——慕林只要往后伸伸手，就能够到空调的控制面板。

    “我不热。”一尘看着慕林停下用书扇风的动作瞎说道，不解之余觉得有些好笑。

    “大哥，你在飙汗你知道吗？”一尘看着他额头上的汗珠，倒觉得现在他有点像是被阳光照到闪闪发光的吸血鬼爱德华了。

    “我不是很热。”慕林还是无所谓地说，他耸了耸肩，依然嘴硬道。

    “等会你要是中暑了那我可是会嘲笑你一辈子的。”一尘嘴贱着，拿起了他刚放下的书无聊地给慕林扇了扇风。

    “你不是冷吗？”慕林终于说。

    “啊？”一尘没反应过来他是怎么得出这个结论的。

    “你不是穿着外套吗？”慕林理所当然地说。

    就是这一句话，莫名其妙地就是击中了一尘的心，让她感觉自己心跳漏一拍。

    什么鬼？一尘忽然笑了，被眼前不知能不能称得上是细心的人逗笑了。

    “我只是习惯性地穿外套啦，我不冷哦。”一尘又打趣一般朝慕林说。

    一尘并不迟钝，她能感觉到自己变化的心境。她觉得自己这心动的点很奇怪，像是缺爱的人忽然感受到了一点温暖，然后见鬼一样不可思议地陷进去了，而且一尘自己有预感，是会越来越严重的那种心动——但也不至于心悸死掉。

    这也太扯淡了，一尘看着慕林心想，他刚刚听到她解释就看着她了。

    慕林的瞳仁此时被正好的阳光照成漂亮剔透的浅棕色，像是并不浓的茶。

    他又在笑，到底有什么好笑的。

    一尘转身打算继续听歌写作业，但她脑子里除了他一时什么都想不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