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外冷风如刀,连桃树上的几截枯枝也耐不住严寒,在风中颤动着,仿佛下一刻就要坠下来。
屋里也好不到哪里去,年久失修的屋子怎堪风力,窗户碰撞窗框的声响大得让人头疼,竟让人忽略了窗外肆虐的朔风。
可程风不是被吵醒的,她是被冻醒的。
迷迷糊糊间,她以为自己忘了关空调,于是在床上摸索着。
摸了半天没摸到遥控器的她,认命的裹紧了身上的破被子。
空调的遥控器大概是又掉到床底下去了,程风并不想从被窝里爬出来去找它。
程风嗜睡,在她睡觉时,就算是地震了,海啸了,世界毁灭了她也不愿动一下。
这虽然不是什么好习惯,但程风纵容自己,这是对年少时少眠的补偿。
也因为嗜睡,程风在摸到身下粗糙的床单,碰到颈下硬邦邦的枕头时并没有察觉到异常。
不过眨眼的功夫,她又沉沉睡去。
她做了一堆光怪陆离的梦,只是醒来时都忘了。
对睡眠的病态渴求,让她在真正清醒时傻了眼。
不知已醒来多久,她的头还是昏昏沉沉,因此她只是坐在床上看着窗边从窗缝外飘进来的雪花发呆。
半响她才慢慢走过去,捻起窗边的碎雪。
她看着那搓雪在手心慢慢融化,只觉得这寒意从手心蔓延到心底。
这感觉好像又回到了小时候,一样漏风的屋子,一样可怖的低温,只是那时,她是没有福气睡到自然醒的。
她得早起生火做饭,然后在父母和弟弟醒来之前,踏着霜雪去上学。
她家那里没有直达学校的大路,因此等到学校时,她的鞋袜早被小路杂草上的露水打湿。
在路上还好,真正难挨的是去到学校之后。
一堂课还没结束,她的脚就会冰到发疼。
那种脚完全失去知觉,仿佛不再属于自己的回忆,让程风打了个寒颤。
她也是这时候逐渐恢复理智的。
什么情况?昨天还三十几度高温,不开空调就睡不着,今天就下雪啦?
莫不是哪里有冤案……
但比起她现在身处的环境,气候似乎也算不上什么要紧的事。
头痛欲裂的程风突然想起昨晚她刚吃了野生菌火锅,这或许是吃到毒蘑菇的后遗症。
听说蘑菇的毒性会损伤神经,她得赶紧打电话求医才行。
可手机在哪呢?
程风晃晃脑袋,睁开眼时看到窗外出现了一个人影。
那人用一根棒子支起窗户,用那阴森的眼神盯着程风。
这使得原本便像冰窖一般的屋子又添了一丝寒意,程风不自觉地抬腿动了动。
那是一个打扮精致但面相刻薄的妇人,她的发髻样式很特别,程风写小说时在网上搜到过,现在却忘了叫什么。
“春枝,你发什么愣?”
隔着窗,她突然开口,声音尖细刺耳,吓了程风一跳。
熟悉的名字让程风在反应过来之前开口:“你叫我什么?”
妇人没有回答,只是斜睨她一眼后便往门边走来。
随着妇人身影消失在程风视线里,门外传来一阵砸门声。
声音没持续多久,门栓便从老旧的木门上掉落。
妇人推门而入,她没正眼看程风一眼,便走向窗边的矮桌上拿起一个箱子,嘴上也不饶人。
“还做你的姨娘梦呢?真把自己当主子了?”
话音未落,她已走了出去。
程风想追出去,腿却仿佛生了根一般动弹不得。她想叫住她,可张开嘴又发不出声音。
这时一个梳着双螺,身着粉色襦裙的小姑娘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她站门口看着那妇人走远了,这才进门。
似乎是有意避着那妇人,小姑娘特地往里走了几步。
“春枝姐姐,你怎么现在才起,以后可莫要这样了,不然张嬷嬷又要说你了。”
春枝……张嬷嬷……
程风的头突然疼起来,她强忍不适看面前的小姑娘,一个名字呼之欲出,但她还是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小姑娘掩唇而笑,肩膀也随之颤动,“春枝姐姐睡了一觉,怎么把春芽也忘了么?那可还记得少爷?”
程风又晃了晃头,努力想保持清醒。
虽然不知道面前的是真人还是自己的幻想,但她还是死马当活马医。
“我好像吃菌子中毒了,麻烦你帮我打一下急救电话。”
小姑娘这次笑出了声,“前些日子张嬷嬷说春枝姐姐疯了小桃还不信,今个竟亲耳听到姐姐说胡话了。”
程风突然有些站不稳,狠狠拍了两下头之后她越过小姑娘往院外奔去。
她知道她必须得出去,去到人越多的地方越好。
那时候一定会有人帮她叫救护车。
她刚摆脱那牢笼一样的家,吸血鬼一样的家人,她的人生才刚开始。
让她现在死?不,她不甘心。
虽光着脚,但程风听到自己的脚步声如擂鼓,耳侧的风声似饿虎咆哮。
而那小姑娘清脆的声音仿佛从另一个世界飘来:“春枝姐姐!春枝姐姐!你这是要去哪?你还没穿鞋呢……”
要去哪?要去哪?
程风耳畔一直循环着这几个字。
她要去哪呢?她突然也不知道了。
脑袋一下子变得空白。
但她总归不该待在这,这不是她的世界,不是她该在的地方。
恍惚间程风能感觉自己撞到了人,但她没看清撞到的人是谁。
只觉得屁股一疼,人就已经坐在地上,眼前是一双精致的绣着金丝的靴子。
她扒拉着靴子主人的腿,让自己站起来。她的头将撞到面前人的肚子时,被这人伸手挡住了。
程风管不了这么多,站稳后又避开这人往前狂奔着。
直到一不小心一头撞到墙上,眼前一黑晕了过去,她才安静下来。
再睁眼时,眼前是一片漆黑,但身旁的床品又变得柔软起来。
程风使劲锤了捶床垫。
弹性很好,没错,是她斥巨资买的名牌床垫。
她站起来,按照记忆往窗边走去。
不小心被床边的小桌子绊倒后,她没有急着起身,只是摸索着往前爬去。
拉开手边的遮光窗帘时,程风才有了些真实感。
窗外闪烁着霓虹灯的夜景告诉她,那只是一场梦。
还好是梦……
程风有些后怕的靠在落地窗前发了一会呆。
一定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
最近写不出新的稿子来,她都要被逼疯了,所以才会做这离谱的穿书梦。
不过刚刚那梦,也太真实了吧。
那温度,低得仿佛要把人冻死。
程风想着双手交叉摩挲起手臂,这时她才后知后觉感到冷。
摸着手臂上的鸡皮疙瘩,程风走向了床边。
打着手电往床底一看,遥控器果然在那。
她码字时一向喜欢低温,低温总让她想起那些痛苦地回忆,回忆给她带来灵感。
加之最近天热,她调地温度就更低些。
睡觉时她时常忘记把温度调高,因此总被冻醒。
确切地说,是冻到半醒。
虽然有意识摸到遥控器调高温度,却又能马上熟睡。
要是完全清醒了,程风就很难睡着了。
如果她当时摸到了遥控器,那她现在多半还呼呼大睡呢。
不知道这空调能不能多配几把遥控器。
程风一边想着,一边费劲地爬到床底,拿出遥控器。
忙活了半天,她才想起来看一眼时间。
才四点四十四,还早着呢。
她是四点三十多才关掉电脑的,也就是说,她就睡了十分钟不到。
十分钟不到能做这么长时间的梦?
手机上的数字越看越邪门,程风抱着手机一下子蹦到了床上,用被子把自己整个人封印了起来。
然后她打开网页看了一眼自己唯一一本小火的书,惊喜的发现又多了几十条骂她的评论。
她知道这是因为某知名博主最近吐槽了她的书。
黑粉也是粉嘛,程风很珍惜每一条评论。
她要的是流量,是收益,而不是那虚无缥缈的名声。
她的书热度越大,版权就越好卖。
现在就有人想买这本书的版权,现在正在洽谈中,等钱到手了,她就把现在租的房子买下来。
或许只有拥有了自己的房子,她才能切实感觉到她是个人,而不是寄居在这个世界的无根浮萍。
毫无睡意的程风往床头柜的抽屉里掏出了自己的安眠药,却发现原本就只有几粒药的瓶子空空如也。
于是她构思起新书的情节。
她缺钱,特别缺!
好不容易有一本书火了,程风发了一笔小财,马上就换了这个地处好地段,采光良好的大房子。
房子好,租金自然也就贵。
加之程风最近报复性消费,那笔钱很快就所剩无几了。
是该存点钱的,程风马后炮地想。
原本想想一点新梗的,可思绪天马行空,压根不受控制。
很快就从稿费和版权费飘到买房后的装修风格,最后干脆做起自己一夜暴富的春秋大梦来。
还以为这又会是一个无眠之夜,可很快程风就感觉眼皮越来越沉。
等睡醒了要再去开点安眠药,这是程风失去意识前想的最后一件事。
她沉沉睡去,再睁眼时,却发现自己正身处一个古色古香的房间里。
头还是和之前一般昏昏沉沉的,她反复睁了好几次眼,才看清房间里的东西。
这不再是原先那个破屋,而是一个富丽堂皇的房间。
程风是在看到那堆照亮了一整个屋子的蜡烛时,才意识到这时候是晚上的。
只是这蜡烛奇怪得很,竟真让房间像白昼一样,普通蜡烛哪有这能耐。
可程风并不觉得有什么异常,因为她的书里就是这样写的。
屋里雕花的大床上,还躺着一个貌美女子。
她当时是怎么描绘她的美貌的?忘了。
反正这不是什么重要角色,只是程风笔下女主成功路上的一块垫脚石。
女子的胸口微微起伏,看得出来,她睡得很熟。
这情节程风熟,这是自己小说里的小高潮,也是书中女主飞升之路的第一步。
看着自己手里闪着寒光的匕首,程风的头又疼了起来。
见鬼了,怎么又做这种邪门的梦。
正烦闷着呢,门咯噔一声被人推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