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此刻，袁晋觉得案件已经开始往诡异的方向发展。

    “李庚易不会是自杀吧？”他声音颤颤巍巍，又提出这个可能性。

    赵语止摇摇头。

    她示意袁晋不必太过紧张，又看向邱胜。

    “邱警官，”她很严肃地说，“我们需要重看三十年前旧案的卷宗，事实证明我们遗漏了太过细节。”

    袁晋在一旁附和：“没错，我们必须要详细了解三十年前的旧案，苏茗的小说也遗漏了太多细节。”

    邱胜的神色有些为难。

    他看向袁晋：“我四月份拜托方沛凝找卷宗，但我只是托她看几个我记不太清的细节后告诉我，我这里没有卷宗。”

    袁晋很吃惊：“为什么？”

    邱胜笑笑：“我已经退休，总不能让方沛凝将卷宗偷出来给我看，还是说我要让她偷偷拍照留存卷宗的内容？这些都不合规定。”

    听完他的解释，袁晋的脸色愈发凝重。

    赵语止察觉到他的神色：“袁警官，我去警局找你时你正在档案室，那时你正在找李功彻命案的卷宗，对不对？”

    “我一直没找到。”袁晋小声解释，“这些年一直是徐警官负责档案室，他住院后没人能找到距今三十年的卷宗。我听徐警官说，他对李功彻案的卷宗有印象，因为今年四月份时方警官特意找了他帮忙，拜托他找出李功彻这个案件的卷宗。”

    他解释得太详细，赵语止的心中反而升起几分怀疑。

    “是不好找，还是根本找不到了？”

    “我——你——”袁晋被她的问题吓了一跳，板起脸，“你胡说什么呢，你这话什么意思？”

    赵语止没理会他的态度，细细推测：“根据袁警官刚才的意思，今年四月份，方沛凝警官曾委托档案室的同事找到李功彻被杀案的卷宗。而今年四月份，邱胜警官也拜托方沛凝去查这个案件的卷宗中的一些细节。”

    其余三人都没接她的话。

    赵语止继续说：“可这里面有个明显的问题。苏茗写了一篇能完全对应案件卷宗的小说。她是从何处看到的卷宗呢？既然只有方沛凝查过卷宗——”

    “不对！”袁晋立刻明白她意有所指，又一次被她的想法吓到，“不可能！方方姐绝不可能向苏茗透露卷宗的内容！她根本就不认识苏茗！”

    赵语止看向邱胜：“三十年前案发时苏茗刚满五岁，她根本不可能知道那么多细节。可苏茗写出了那篇小说，她总不能是找到当年侦办案件的警察才了解到那些事？”

    明明是疑问，但在旁边三个警察听来确实对他们的质疑。

    “你——”

    袁晋不想方沛凝被人误解，打开手机联系仍待在警局的刘亿，问她能否尽快去档案室找一找李功彻案的卷宗。

    对方很快回话，答应下来。

    他的心仍吊在半空中，不由得看向赵语止。

    这段时间，赵语止如同走在迷雾中，她能隐约看到一些光亮。可当她朝着亮光的方向跑过去，她却发觉自己陷入更深更浓的迷雾中。

    她心中压抑了太久，急切地看向邱胜：“刚刚邱警官自己说，时隔三十年警察都已经忘记了一些细节。没有警察能将当年的事记得那么清楚，除非苏茗看过卷宗，否则她写不出那篇小说。”

    没人说话，没人附和也没人表示反对。

    “三十年的时间确实太长了。”半晌后，林曜终于开口，他看向自己的师父，“师父，你是忘了什么细节，需要方警官查卷宗？”

    邱胜向他们解释：“我看了当时苏茗给我寄来的信中所写的小说，里面的内容确实是当年发生的实际情况，但里面的记录并不完整，因此我又核实了当年的一些细节。”

    邱胜在他们面前讲述三十年前的那场案件。

    警方的调查比苏茗那篇小说中的描写多很多。他们调查了李功彻命案当晚所有嫌疑人的社会关系，调查了李功彻那段时间的资金往来，也调查了那些所谓的不在场证明是否有效……

    “现在回看这个案件，师父有没有觉得哪些地方奇怪？”时间紧迫，他们不可能详细了解当年所有的调查细节，林曜想直接问重点。

    “还没能解开的疑点？”邱胜叹气，“如今一想，这个案件中未能解开的疑点太多了。李功彻在命案之前曾往海外输出大笔资金，我们调查出他并没有将这笔资金用于海外生意，那笔钱不知去向。还有李庚易，当年他确实有充分的不在场证明，可他是李功彻死后的最大受益者，他虽然有不在场证明，但他的母亲郭霜莉却没有。”

    “郭霜莉那几天被人撞见在与李功彻吵架，而且在当晚宴会上几乎没有吃东西？”袁晋核实道。

    “对。”邱胜点头。

    “可当年警方没有找出关键证物能证明哪个人投毒。”

    “警方是在案发五天后才得知紫杉碱的事。”邱胜解释这件事，“时间太迟，凶手有充足的时间把罪证处理干净。”

    赵语止坐在一旁听二人的对话，目光沉沉。

    她开口：“邱警官，当年警方如何确定李功彻的死因是紫杉碱中毒？”

    袁晋一愣，他没有明白赵语止的意思。

    “你怀疑尸检结果有问题？”他小心翼翼地问。

    赵语止没有回答，她专注地看着邱胜，等待对方。

    邱胜解释：“李功彻虽在命案发生后第二天就下葬，但后来远山家族允许警方重开棺木检查他的遗体。我们就是在那时发现了李功彻遗体中有紫杉碱。”

    “遗体中有紫杉碱。”赵语止重复一遍他的话，又问，“法医当年是怎么检查的？”

    “你是说尸检可能有问题？”林曜听明白她的意思，皱眉，“你怀疑李功彻的死因有问题？”

    他不解，为何赵语止的思维会歪到这里？

    “我不清楚当年尸检的具体细节，但我记得在远山家族同意开棺后，为了避免尸体变化影响检测效果，我们立刻对李功彻的遗体进行了检查。”邱胜努力回忆当年的事，“不过当时还是遇到了阻拦，远山家族中有人不同意尸检，认为这会让李功彻无法安息，不过他们没有掀起太大风波。但是——”

    他顿了顿：“远山家族对警方提出要求，警方可以挖开墓地检查李功彻的遗体，但不能在李功彻的遗体上留下任何伤口。”

    “要求这么多？这能查清吗？现代尸检怎么可能不动遗体。”这下连袁晋都忍不住怀疑，“就这种情况下，法医也能确定李功彻一定是被人用紫杉碱毒杀？”

    “法医在李功彻的口中检测出紫杉碱，这一点毫无疑问，但剂量无法确定。何况远山家族当时用的理由——”邱胜现在说出口都觉得不可思议，“远山家族担心如果我们惊扰到死去的李功彻，会影响他们的家族命运。”

    林曜嗤笑一声：“但他们最后还是火化了李功彻的遗体，这不算惊扰？”

    “难怪李庚易也会被杀，原来是他们自己惊扰了死者。”袁晋已经被远山家族的逻辑绕进去了。

    林曜开着车，忍不住瞥了他一眼。

    “邱警官还记得当年负责尸检的法医是谁吗？”赵语止的声音很平静。

    就在刚刚，她心中升起一个猜测，这个猜测太过大胆，她必须要谨慎推理。

    “他——”邱胜面露惋惜，“他早已病故。”

    这么一来当年尸检的经过无从查起，如果能看到真实的卷宗就好了。

    赵语止还有一个疑问。

    “当年，何霓用了什么方式自杀？”

    关于这一点，邱胜很清楚：“紫杉碱。她服下了剩下的紫杉碱。”

    路口红灯亮起，车子缓缓停下。

    距离港口还有一段路程，赵语止提议：“邱警官能否详细讲讲你们对何霓自杀一事的调查？”

    “好。”邱胜点头。

    ·

    “方方姐！你回来了！”刘亿转头看到方沛凝，激动地告诉她，“我好像有一个重大发现！方方姐你快来看！”

    她说完这句话才注意到方沛凝的脸色很差。对方心不在焉，好像根本没有听见她的话。

    刘亿的声音轻下来，她走过去：“方方姐？怎么了？”

    方沛凝回过神。

    “袁晋和林曜呢？还没回来？”她问。

    刘亿觉得奇怪，但仍旧解释：“他们去找邱胜警官询问远山家族的旧案，袁晋刚刚还联系我让我去找卷宗呢。”

    方沛凝一时愣住。

    “他们怎么会……”她顿了顿，“你怎么没去找？”

    刘亿解释：“徐警官刚刚回来，我跟他说了，他在帮忙找三十年前那个旧案的卷宗，只是现在还没找到。不过，徐警官说有消息他会第一时间告诉我，我们只能先等待。”

    她说完，盯着方沛凝，关心道：“方方姐你是不是身体不舒服？你现在脸色特别差。”

    “没事。”方沛凝摇头，她缓过神，“你刚刚说什么新发展？”

    “哦，是这样，”刘亿走回电脑旁，“我重新看了命案当天早上的监控——”

    她已经将远山家族书房电脑中监控保存到硬盘中，现在直接点开监控视频。

    因为开了慢速，视频中李庚易正在缓慢行动，但因为他背对着监控，监控没有拍到他的具体动作。

    刘亿将视频拖动到最开始，在李庚易进入书房的那一刻点击暂停：“我今天慢速盯着这个监控视频看了很久，发现有一点很奇怪。”

    方沛凝盯着视频。

    刘亿指着监控视频中的李庚易给她看：“你看，李庚易从走进书房开始，右手一直放在外套口袋里。”

    说完，她点击视频播放。

    李庚易从门口一步一步缓慢挪动到仪器桌前，当他站在桌子旁边时，他的右手从口袋中抽出。

    刘亿迅速暂停视频。

    “站在桌前准备开始操作这些化学仪器时，李庚易抽出右手，他应该是从口袋里拿出了什么东西放在桌子上，但因为被他的身体挡住，我们看不清桌上具体是什么。不过——”

    她指着电脑屏幕的李庚易。

    视频暂停在李庚易的右手从口袋中拿出的一瞬间。

    李庚易的右手完全攥住他从口袋中拿出的东西，东西很小，攥在手心，从外面看不出那是什么。

    但刘亿敏锐地察觉出李庚易的右手手心有些反光。

    这只有一瞬间，她反复看了好多遍监控才察觉出这点不对劲。

    “你的意思是，李庚易当时手心中攥了一个很小的能反光的东西。”方沛凝皱眉，“这会是什么？”

    刘亿神秘一笑：“方方姐，别着急，我们继续往下看。”

    视频继续往下播放，李庚易在桌前操作化学仪器。

    警方如今已经知道李庚易当天在书房操作的仪器中装的全是水，再看这个监控视频，总觉得李庚易的背影都透出古怪。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李庚易终于结束忙碌，从水中提取出水后，他放下手中的仪器——

    “就是这里。”刘亿暂停监控视频，指着李庚易的右手，“在这里，李庚易的右手是不是又攥了什么东西，然后他又将右手伸进口袋里，直到离开书房都没有拿出来。”

    方沛凝紧紧盯着监控，确实如刘亿的描述。

    “那会是什么东西？”她不解。

    刘亿说出自己的猜测：“那么小的东西，而且李庚易在操作化学仪器时将这东西拿出来，操作完化学仪器后又将这个东西带走——”

    她顿了顿：“方方姐，你说，李庚易手中拿的会不会就是那个装有毒药的小瓶子？”

    方沛凝心中一震，可细想后，她仍旧不解：“可是我们已经检测过，那些仪器中装的全都是水。”

    “对，没错！”刘亿大胆推测，“或许这只是李庚易的障眼法！水是没有必要的东西，他看似在操作仪器，但其实只是将水从一个瓶子倒进另一个瓶子！他只是将装有紫杉碱的瓶子一直放在桌子上没有动过。我想他之所以这么做，肯定是为了将来迷惑我们警察。没错，就是这样！李庚易为什么要专门在这个书房安装监控，而监控却卡死角拍不到桌子上的东西？不就是为了让警察怀疑的时候好利用监控提供证据，证明他没有紫杉碱，他只是在提取水！”

    好像很有道理，但好像又有些不对劲。

    为何仪器中会是水？哪怕水是无害的，警方查出他大早上莫名其妙在化学仪器里玩水，也会怀疑他的目的。李庚易在仪器中放入别的无害药剂不是更容易摆脱嫌疑吗？而且——

    “他如此精密谋划，最后却自己吃下了毒药自尽？”

    刘亿轻咳一声，她还没有想通这其中关键，推理停在这里：“袁晋之前说李庚易会不会是自杀，我一直不相信这个推测。我怀疑，李庚易的紫杉碱是为了毒杀别人，没想到最后是他自己被紫杉碱害死。”

    这只是她的猜测，目前警方还没有找到任何证据能证明这一猜测。

    “但你的发现很有道理。”方沛凝安慰她，“无论如何，李庚易这人虽然复杂，三十年来调查技术突飞猛进。我们尽力查这个案子，不会再像三十年前那样，我们一定能找出真相。”

    刘亿听到这话，心中一惊，听出她的言外之意。

    她目光闪过一丝探究：“三十年前李功彻被人用紫杉碱毒杀，当时庄园中还种了大片红豆杉。当时警方以为那瓶紫杉碱是李功彻自己提取出来，但被凶手偷偷拿走。可是，这段视频监控证明李庚易能够很熟练的使用各种仪器。方方姐，三十年前，紫杉碱会不会不是李功彻提取的，而是李庚易自己提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