餐厅把乔绫和时久安排在近海，右边就是清澈的海水，时不时还能看见游到岸边的鱼。

    乔绫被一条鳐鱼吸引过去，“它真的好可爱啊！”

    “今天我们运气好。”时久刚跟米其林大厨聊完，“大厨说这个场景不常见。”

    乔绫笑容满面，重新坐回位置上，坐下来仍然能向那鳐鱼飘着的方向看。

    “你给我准备了什么惊喜？”时久喝了口鸡尾酒，把乔绫的注意力勾回来，“这调酒味道还不错，你真的不尝下？”

    “不喝，我永远都不可能理解，你们为什么会喜欢喝酒？”乔绫听见这话，下意识皱了皱眉，酒精的味道自觉冲到大脑勾起她的味蕾记忆，“我不行，不管几辈子，我都不可能喜欢酒的味道。”

    而且不管是上辈子还是这辈子，她喝酒都上脸，只喝一口就会满身通红，心跳过速，她一直觉得自己酒精过敏来着。

    “哪有什么惊喜，我刚才就是为了敷衍他们才那么说的。”乔绫举着冰水直言不讳。

    乔绫放在桌面的手机正疯狂闪烁绿泡泡消息提醒，看她一直当做没看见，时久瞥了一眼就收回目光。

    “你再也不准备理他们了吗？”时久一口吃掉烤鸡翅肉，他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么小的鸡翅。

    “你要帮他们说话？”乔绫手肘放在桌面，双手支着下巴，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时久看，像是想在他脸上找出不同，“你希望我原谅他们？”

    时久之前明明一直很在乎他们几个总是找借口待在她身边，连她把他们拉到一个群他都要生气，今天竟然打算帮那几个男人说话，这是太阳从西边出来了？

    日落进程加快，椰子林后面的天空逐渐变粉，现场的乐队配合着浪漫的景色演奏着悠扬自在的爵士乐。

    乔绫左手掌支在桌上，站起来探身去摸时久的额头，摸完又摸摸自己的做对比，奇怪道：“没发烧啊？”

    “我当然不希望你原谅他们。”时久点到为止，没再继续这个话题。他刚才着相了，季若玄可以拥有这世界上最好的人事物，这种有缺陷的没必要再待在她身边。

    气氛这么好，他也不想让乔绫想着别人跟他吃这顿饭。

    “有一件事，我一直很好奇。”乔绫吃掉一个螃蟹塔可，等咽下去才接着说，“你当初是怎么成为系统管理员的呀？”

    “＃＊%&￥……”时久正常地说着话，可乔绫只能听见乐队吹萨克斯的声音，以及海浪拍打岸边的白噪音，她看着时久的嘴一张一合，完全听不见他在说什么，有种看直播的时候，对面主播闭麦的感觉。

    “我解绑了系统以后，主系统还能监控我们的生活？”乔绫蹙了蹙眉，“我刚才完全听不见你的声音，是他不让你说吗？”她不会唇语，读不出时久刚才都说了什么。

    “应该是我签过的保密协议起作用了。”时久想了想合同的条款，“主系统不想成为人尽皆知的存在。”

    “那关于你自己的部分可以说吗？”乔绫歪了歪头，漂亮的眸子里充满了探索欲，“比如你之前是古代人吗？”

    他之前跟她说过几句话，比如“几百年的漫长等待”，比如“我那时候还没有直播这种形式”，这是不是意味着他已经存在了几百年？

    时久失笑，“不是，几百年的时间其实都是在系统世界度过的。”

    “你为什么愿意被解救呢？”乔绫敏锐地发现主系统的厉害之处，“如果一直生活在系统世界，岂不是可以得到永生？”

    “24小时工作的永生吗？”这样的永生不是福利，而且酷刑，“在那里，管理员没有实质上的身体，充其量只是身体形态的精神体，所以不用吃饭不用排泄，不用洗漱不用睡觉。只需要24小时为宿主服务，并在宿主休息的时候完成主系统的任务清单。”

    他们只是主系统的牛马，如果遇到高需求宿主，他们甚至没有时间和精力来思考或者后悔这种形式的不合理性。

    他们虽然是精神体，但是依然会感到疲惫。据说一开始被系统掠去的死亡灵魂已经在日复一日的工作中忘记自己是谁，慢慢成为主系统的一部分，维护主系统的权威，甚至为了从主系统那里获得零星半点的好处，欺骗或者协助系统压榨新管理员，让他们签下更长的工作合同。

    自己淋过雨，就把别人的伞给撕碎。自己没有在系统世界获得过善意，就将恶意投射到他们嫉妒的新管理员身上。

    被骗去自愿续约后的老管理员常常忘记自己曾经也是一个“人”，因为重新做“人”的机会越来越渺茫，他们只想把更多的新管理员也拉下水，他们不想看着新人与宿主相处融洽，不想看着新人的合同“寿终正寝”。

    直到有人发现从宿主那获得功德值，可以用来减少工作时长或者留着“投胎转世”时使用。

    于是被骗去续约的老管理员自然而然分成两派，一派是“守旧派”，即继续走兼害天下妨碍新管理员流派；一派是“革新派”，即独善其身攒功德流派。

    新管理员也因此有了获取信息的渠道和选择的机会。

    时久说起这些的时候眉眼间充斥着郁色，乔绫不敢想象他是怎么熬过几百年的？

    而且这么重要的功德值，他竟然都用来帮她重生了！

    乔绫紧紧握住手中的刀叉，她害怕一个不小心没拿稳掉在餐盘中发出“咣啷”的声音。

    她想过功德对于时久是很重要的东西，但她没想到是这么重要的东西。

    几百年，一个普通人类最多活一百年左右，也就是说，她已经是他不知道第几个宿主了。

    他明明可以用那些功德值换取他需要的东西，她死了，他再绑定一个新宿主就是了，对他来说能有什么区别呢？

    乔绫放下刀叉，心中满是后怕——还好她选择了拯救时久。

    “我，值得吗？”乔绫眼中全是心疼，时久当时是怎样下定决心的呢？

    他对她好，是因为在那些暗无天日、周而复始、重规沓矩的日子里，观看她的生活是他唯一的乐趣吗？

    如果宿主碰巧是个有趣的、漂亮的、有魅力的好人，管理员是不是很容易爱上宿主呢？

    “现在我就坐在你面前，还不能说明，你值得让我为你做任何事吗？”时久也放下刀叉，笑吟吟地看着乔绫。

    “打扰一下。”服务员走近给两人点亮蜡烛，又各上了一份主菜。

    等服务员离开，乔绫拿起石榴红的酒杯喝了一大口，她现在需要一个借口，为她顶一顶来之不易的勇气。

    蜡烛和夜灯不是很亮，乔绫红扑扑的脸完美地隐藏在暗夜里，她深吸口气，再缓缓吐出，但仍然带着几分哽咽问：“时久，你之前是不是喜欢我？”

    她为什么没有早点发现呢？

    “不是之前，是一直。”时久起身走到她身边，单膝跪地，牵住她的手，“之前喜欢你，现在喜欢你，以后也会一直喜欢你。”

    这不是告白的好时机，然而时久不想让乔绫误会他只在当系统管理员的时候喜欢她。

    “之前你的世界只有我，现在这个世界很大，你要不要再看看？”乔绫蜷缩着手指，眼泪簌簌滑落，没有回握，“万一你遇见了比我更好的人呢？”

    毕竟比她更好可太容易了，因为她没有“爱人”的能力啊。

    时久的喜欢真诚又沉重，她不知道怎么回应这份喜欢，她无法像对待纪延一样轻易地说出“我们试试”四个字。

    时久试图把乔绫蜷缩的手指打开。

    “第一，我当过人，早就亲自感受过各色各样的人。”他展开她右手的食指。

    “第二，我当过系统管理员，随着宿主的视角见过数以万计不同的人。”他展开她右手的中指。

    “第三，真正喜欢一个人不会因为有更优秀的人出现就移情别恋。”他展开她右手的无名指。

    “第四，我不是一时冲动，不是单纯因为你漂亮而喜欢你，也不是因为你富有而喜欢你，我知道你‘好‘的样子，也知道你‘不好‘的样子，而我，喜欢你所有的样子。”他展开她右手的小拇指。

    时久与乔绫十指紧扣。

    “季若玄，请你相信，我是一见钟情地喜欢你、深思熟虑地喜欢你，坚定不移地喜欢你。”

    他爱她，但他不敢说，只敢用喜欢替代，他怕他过于汹涌的爱意将她吓跑。

    “不是因为我的世界只有你，而是我的心跳只能认出你。”他将她另一只手放在他的心脏上，“季若玄，你愿意做我女朋友吗？”

    “你知道我……”没有爱人的能力吗？

    “我知道。”

    “你能接受……”我可能一辈子都无法爱上你吗？

    “我能接受。”

    “我还没说完呢。”乔绫因为时久的连续打断破涕为笑。

    乔绫起身，轻轻拉了一下时久，让他从地上站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