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捡到猫了。
你一直想养一只狗。
为此，大学刚毕业的你和独断的父亲大吵一架，拒绝回家考公，选择留在了离家十万八千里远的，大学所在的城市。
你早就找好了工作，并放弃了公司提供给应届生的宿舍。
又花掉了大学兼职赚来的所有积蓄，在一所24h营业的大型宠物医院附近的老小区里，交六押一，租了一间小小的房子。
但你很清楚，仅仅做到这个程度，距离拥有一只小狗还太遥远。
尤其是，你心心念念的还是狗界天花板，边牧。
好在你的工作虽然很辛苦，作为实习生经常要泡在厂里加班，但转正后的工资待遇还算可观。
于是，你不曾拒绝过任何一次加班的要求。
许久后再想起这天，你都觉得命运是如此不可思议。
在这个狂风大作，雷雨交加的夜晚，因加了六个小时班而疲惫不堪的你，在家楼下的绿化带里，听见了凄厉而尖锐的猫叫声。
你有些吃惊。
猫这种生物，居然能发出如此惨烈的叫声么？
但惊讶过后，你冷漠地撇过头，走进了楼道。
半个小时后，湿漉漉的你拎着一只湿漉漉的小猫，站在了一家24h营业的宠物医院门前。
别误会。你确实对猫没有兴趣。
你只是毫不怀疑，若就这样放着不管，你今晚都得被吵得睡不好觉。
而且你得承认，你对这家宠物医院，十分好奇。
每天骑着共享电动车上下班路过这里时，都要看上好几眼。
宠物医院看上去有两层，面积很大，外侧是玻璃墙，等待区的软椅上经常趴着只橘猫。
不过，你对猫没有什么喜好。
倒是曾无数次想象过，带着你的小狗，走进这家宠物医院的情景。
总之，不该是现在这样，你因一头扎进绿化带捉猫而被雨水淋了个透，牛仔裤紧紧黏在腿上，运动鞋里都是水，站在宠物医院门前的米色地板上，就是两个泥色的水印。
有一瞬间，你犹豫了。
并不是因为，自己现在模样太狼狈，若这样走进去，还要麻烦别人大半夜拖地。
——大不了你来拖好了。
而是，你透过玻璃看着窗明几净，光鲜亮丽的宠物医院，心里想的却是下午才收到的实习工资短信。
那个刚好四位的数字，估计在这儿消费不起。
于是，你没注意到玻璃墙后的那只猫咪已悄然落地，往里面走去。
等到你再抬头，已经有人从里间走了出来。
那是一个长相过于优越英俊的男人。
他身高逼近190，应该是有健身习惯，即使穿着一身标配的白大褂也显得肩宽腰窄，脸上一副无框眼镜，眼睛微弯，又显得温柔而斯文。
你其实早就透过玻璃墙看见过他好几次，知道他是宠物医院的主治医生之一，日常被店里的女性顾客围成一团。
却没想到今晚是他在值夜班。
更没想到的是，他主动推开了医院的玻璃门。
“快进来吧。”他看着你和小猫，笑着道：“我等你们很久了。”
——
你一头雾水地拎着猫，跟着医生走进了医院。
诊疗室不算很大，墙上是猫猫狗狗的壁纸，观察桌上摊开着干净的宠物尿垫，相连的桌上放着台式电脑，转椅后则是装着资料书本的立柜。
立柜旁是通向里间的门，门里摆放着许多看着就专业而昂贵的仪器——是的，门旁的墙嵌了一大块玻璃，让你能清晰地看见里面的场景。
但你站在原地，没动。
毕竟一路留下的泥水脚印已经够多了，你不想再给自己增加工作量。
但你确实有些好奇，那位医生在里面做什么。
于是你稍稍偏过身体，伸长脖子。
然后猝不及防，对上了他回身望过来的眼睛。
你并不慌乱，镇定地移开了视线，转而和拎在手里的小猫面面相觑。
倒是医生快步走了出来，一只手拿了块深蓝色的毛巾，一只手轻拍了下尿垫，对你道：“把小猫放上来就好。”
你这才将小猫放在了洁白的尿垫上。
谁知接下来，那医生伸手，竟是将手里那条毛巾递给了你。
你人还在状况外，但手已经自然而然地接过，这条你本以为给小猫准备的毛巾。
柔软干燥的毛巾捏在手心里，你才恍惚回过神——一定是最近接领导的文件太顺手，你一下子没转过弯来。
但是，现在的宠物医院，服务都这么到位了么？
不会......是为了等到缴费的时候，好好宰你一笔吧？
你无比阴暗地猜想。
若真是这样，对方的想法可就落空了——因为你根本就是个穷光蛋。
而且，你总觉得医生的声音，有一丝熟悉。
可总抓不到那点头绪，你只能略微嫉妒地想，或许好听的声音总是有所相似。
等你再望向医生时，他已经在用尿垫轻揉地给小猫擦拭身体。
他的那双手像是有魔力，小猫的叫声小了许多，尤其是被擦脸的时候，声音被揉变了调，有些奶声奶气的。
看到这一幕，你终于暂停了心里的阴谋论，转而松了口气。
接着，就见医生抬起头，十分自然地问你：“今天怎么这么晚才下班？”
——
那一瞬间，很难说是什么情绪席卷了你的脑海。
就好像上学时，班里那位成绩优异，又高又帅的高人气同学，忽然走到你课桌面前，口吻熟稔地向你抱怨“昨晚放学为什么不等我一起”。
又好像在公司里，毫不起眼的你忽然被来巡视工作的年轻大领导叫住，对方在众人面前惊喜地对你说“你不记得我了吗，我是......”。
不过，这些念头刚出现，你就忍不住吐槽自己——这是什么奇葩烂俗的剧情？
等等，你忽然警觉起来，再次阴暗推测——这不过是对方的一种营销手段罢了。
说不定他根本不认识你，只是看你这么晚过来，随便猜了一句。
现在套你近乎，等会就要套你的钱了！
于是，你眼珠一转，恶劣地回答道：“哦，因为......领导威胁我半夜去偷竞争对手的U盘。结果我被发现了，刚被公司无偿辞退。”
医生手上的动作一顿。
而你一动不动看着他，不想错过他脸上的表情。
却发现，对方脸上竟没露出你想象中震惊和尴尬，他回望着你，眼里反而流露出一股淡淡的怜惜。
“......辛苦了。”
他看着你，语调包容而温和，“我是想说，谢谢你这么晚了，还冒雨捡了小猫送过来。”
你确实愣了一瞬。
然后掩饰般地偏过头，心里想的是......这医生段位还挺高。
但很可惜，你从不是轻易上当的人。
于是，你选择主动出击，掌握更多信息。
攀谈几句话后得知，原来对方竟是这家宠物医院的院长，而且，就住在这附近的别墅区。
“我在这附近定点投喂流浪动物。”
医生说着，拎起小猫快速放在了另一张干净的尿垫上，继续给小猫擦水，“有一窝猫生的位置不太好，这几天被雨水淹了，母猫和小猫走散——所以最近都是我在值夜班，等到夜深人静时，会临时关门去四处找找。”
接着，他又扯来更易吸水的面巾纸，再次仔仔细细将小猫的全身吸了一遍水。
而小猫似是终于嗅到熟悉的味道，用鼻头顶了顶他的手掌，又伸出粉嫩的舌头，讨好地舔了舔他修长的手指。
医生的声音本来有些失落，但还是因为小猫的举动而笑了起来，抬头对上你的眼睛，“可惜，找了这么多天......只等来了你。”
听到这些，你心中不免唏嘘。
你当然有关注过一些流浪动物救助博主，清楚流浪动物的生活艰辛。
一番交谈下来，你手中柔软的毛巾，不仅吸干了头发脸颊的雨水，也带走了些许心里的警惕。
你将注意力转移到了小猫身上，开始请教：
“它的眼睛好像已经红肿到睁不开了。”
“我当时在路灯下看到它后脚黑了一片，以为是泥......原来血痂。”
“它现在多大了，要吃些什么？”
你突然止住了话头。
接着，你看似冷漠地垂下了眼睛，将目光落在了沾满泥水的尿垫上。
“湛医生。”
“请问，治好这只小猫，大概需要多少钱？”
——
“小猫才两个月大，刚断奶，因为暴雨和车祸，眼睛感染而严重发炎，打喷嚏，后腿骨折，身体失温，应激严重。”
“而猫瘟，猫鼻支等重大疾病，都具有一定潜伏期，即使现在做过检测确定没事，也还需要隔离观察。”
医生顿了顿，慢条斯理地道：“所以，它需要住院看护。”
你下意识浑身发冷。
因为你听懂了医生的言外之意。
脑子里下意识滑过几个少得可怜的好友，都是和你情况相近的同龄人，也刚大学毕业，手里没什么积蓄。
至于从小到大反对你养宠物的父母，一个月前你才和他们大吵一架，现在根本没办法开口要钱。
孤立无援。
——你父母有一点还是说对了的，养宠物都得是有闲钱和闲工夫的人。
而你每天加班到深夜，刚领到手的一个月实习工资，甚至救不了一只暴雨夜在绿化带中绝望嘶叫着求救的小猫。
但即便知道这一点，你也没有怨天尤人。
毕竟医院给钱治病，天经地义。
唯一的问题是，你确实对猫不甚了解，对宠物医疗更是一无所知。
所以，眼前这位长得人模狗样的医生，到底有没有宰你的小心思？
而且，像你这样孤僻古怪，内心阴暗扭曲的人。
此时此刻，你竟很想知道，如果你坦白自己是个穷光蛋，对方又会露出什么表情呢？
是立刻变脸，把你连人带猫扔出医院？
还是忍着心里的不屑，面上舌灿莲花，势要把你刚领的那点工资也全都讹走？
你其实知道，不该这样恶意揣度一个陌生人。
可是，谁能一眼就看破人心，谁又能没有阴暗面？
如果你自己不够警醒，谁又能真正的保护你......和你的钱？
于是，你紧盯着眼前的男人，一字一句道：
“湛医生，你们这里，能赊账么？”
你一副破罐子破摔的模样，继续道：“我真的没有钱。”
果不其然，医生终于在你的目光中，露出了惊讶的表情。
要来了吧。你在心中猜想着，这样光鲜亮丽，温柔体贴的人，要怎么应付你这种不讲道理的无赖呢？
你近乎神经质般地兴奋起来。
谁知，那医生看着你，眉头微皱，眼里浮现出的，居然是无比真诚的担忧。
他甚至朝你问道：“你现在，还有地方住么？”
说着，他兀自沉吟一会儿，再看向你时，竟十分认真地道：“不如，你来我家住吧。”
你猝不及防：“什什什么？”
他却还笑眯眯地对你解释：“你捡了小猫送来医院，救了它的命；我带你回家，帮你暂渡难关，这不是刚好么。”
你目瞪口呆。
你大受震撼。
这世上......难道真有这样的活菩萨？
还是说，他们有钱人就是视钱如粪土，根本不怕被骗些身外之物？
你......你还偏不信了！
于是一咬牙，你直接道：“好呀。”
你近乎是挑衅地看着医生，开口道：“......刚好我房租马上到期，正愁没地方住。”
——
医生看着你，笑了起来。
然后直接用行动证明自己——他空出了一只手，从白大褂的口袋里拿出了手机，点开了微信好友二维码。
你：“......”
你根本没想到，对方不仅没拒绝，还要来加你的微信。
可转念一想，你又不是没有小号。
而且，这笔买卖怎么算，你都不吃亏。
然而，你刚用紧张到发冷的手指点亮汗津津的手机屏幕，医生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开口道：
“哦，不过我家里养了一只中型犬，品种是边牧，不知道你是否介意？”
你一愣，心里第一反应是“得救了”。
你连忙抬头，面不改色张口胡诌道：“哦那还是算了。边牧？没听过不了解，因为我从小到大都可怕狗了，绝对不能和狗住在一起。”
然而，手机已经自动扫好了二维码。
“滴”的一声，你低头一看，一个狗狗头像的人申请加你好友。
你心想着，反正现在也没真要住一起，那就用大号吧。
而且你朋友没几个，朋友圈也干干净净，没什么可看的。
于是，你视线往手机外一撇，然后在备注上打下“湛然医生”。
心里一放松，你又无所畏惧了起来，黏腻的汗液在屏幕上晕开，网络卡顿，你不小心连点两下，直接进入了对方的朋友圈。
你连忙黑屏了手机。
下意识抬头，却发现医生并未关注你，而是早就将视线放回了小猫身上。
你刚松了口气。
就听见医生冷不丁开口：“我们医院，不能赊账。”
你神色一紧。
你这个人虽然扭曲又恶劣，但还是有自己的底线的，那就是负责。
既然已经捡了这只小猫，你肯定要救活它的性命。
于是你思来想去，都要开口问“花呗可以么”时。
就听见医生接着道：“不过，你不用担心费用问题。医院每个月都有流浪动物救助名额的，会免除流浪动物生病所花的绝大部分花销。”
你一时没反应过来，捏着手机，茫然而惊讶。
医生的声音则带着一股安抚的味道，一字一句向你解释道：“刚才跟你说那些，只是想告诉你，小猫住院的必要性。”
“微信加了，我会按时给你发小猫的视频和图片，让你放心。”
你不敢置信地看着医生。
某些宠物医院，会有救助流浪动物的公益活动，这你当然知道。
但那都是你在网上看到的，知名的救助博主，长期救助受伤的猫或狗送去宠物医院治疗，费用几十到几千不止。
看多了，你也很清楚这是一种双赢的合作，目的和结果当然是好的。但若是普通人捡到生病的动物，去到附附近的宠物医院，遇到的就不知是什么样待遇了。
今晚事发突然，你连朋友都寥寥无几，更别提认识当地的流浪动物救助组织。
而且就算认识了又如何，深更半夜的，别人会信任你么？会帮助你么？
——你本已做好了独自扛过暴风雨的准备。
却忽然柳暗花明，找到了一处温暖的避风港。
十分钟后，你看着手机屏幕上两位数的支付账单，心里终于升起一丝异样的情绪。
于是你第一次主动问道：“......还有什么是我能做的吗？”
医生已经又换了一张干净尿垫，包住了终于擦干水的小猫，小心抱在怀里，闻言道：“没......哦，还是有的。”
他轻轻捏了捏小猫的粉色肉垫，引得小猫不满地“咪”了一声。
你闻言，一边下意识又警惕起来，一边忍不住将视线落在他的手指上。
但他似乎误会了你的目光。
“这几天如果有空，就过来看看吧。”
医生弯着眼睛，嘴角是温柔的笑意，对你道：“这里有免费空调，有小猫再等你......而且，这段时间，都是我在上夜班。”
——
这......这个医生！
他不会是以为，你刚才说要住进他家，是因为对他见色起意吧？
不过就是长得帅又有钱罢了！
你可是从小到大都没喜欢过任何人的性冷淡，早就打定主意要保持单身，和小狗过一辈子。
就算要谈，那你也是妥妥的狗性恋好吧，真的狗狗那种。
你气呼呼地攥着手机回到家，在洗澡时疯狂复盘，等爬上床时，才好不容易把自己哄好了。
这时，你终于重新点亮手机。
映入眼帘的，是刚才没来得及退出的，医生的朋友圈。
你下意识往下划拉，随意瞟了一眼，然后忽然猛地坐了起来。
不可思议的情绪席卷了你的整个身体。
也就在这时，零点过五分。
医生果然信守承诺，发来了一个视频。
你下意识点开，就见小猫已经被安置在“病房”里，一道男声轻柔解释，小猫刚挂上水，睡着了。
那经过手机传出来的，略微失真的声音，你就像听过千百遍一样，那样的熟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