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零零八年六月二十四日
连绵不断的细雨在一声声雷鸣中逐渐转大,拍击着玻璃窗,预示阳城市马上要开启的梅雨季到来了。
狭小的出租屋内,少女半蹲在厨房地上一声不吭地收拾着垃圾。闪电划过,霎时间点亮她的侧脸,眼下乌青更衬脸颊苍白。
床边堆着三个已经打包好的尼龙塑料袋,整整齐齐。“叩叩叩——”
敲门声打破了室内的寂静,她戴上口罩,压低帽子,走到门口。
门外是被雨淋得透湿的快递员,他耸着肩不停地搓着双手,见是个文弱女孩,收起了一贯的粗嗓子问:“小姑娘,你寄快递啊?”
回应他的只有沉默的点头和身后三个大包裹,他毫不客气地走进去拖着包裹出来,脑门的青筋因用力而暴起,一时间分不清额头上密布的是汗还是雨。
“呵哟,好沉呐,小姑娘你这里面是什么?”
“生活用品。”
“得嘞,邮费按重量计,我要先拿到集散中心去称重再收费,市内邮费是……”
“好,麻烦了。”
快递员“哼哧哼哧”地将三个包裹拖到了快递寄发中心,一进门就灌下了几大口水,喝罢放声抱怨:“这什么鬼天气,耽误我事儿。”
“一大早上就有大单子啊,这三个大家伙儿,估计得不少钱吧?”旁边的灰衣男子羡慕道。
“可重咧,手都要断了,也不知道那小姑娘寄的是啥。”
“寄的啥啊?”灰衣男子见他拆开包裹的动作一滞,有些好奇地伸长了脖子看过来。
袋子里扑面而来的冷气让他不禁打了个寒蝉,毫无规则的块状物体横亘在眼前,被冻过的物体上还结着白色冰碴,晶莹剔透中露着些暗红。
“这是,冻肉?”灰衣男子疑惑。
顾不上听他说冷冻肉制品还要加钱这种废话,快递员麻利地打开了另外一个袋子,他瞬间倒吸一口冷气,吓得往后一退跌坐在了地上。
“报,报警……”
*
阳城市刑警第四支队全员到达时,寄发中心已经围满了几圈交头接耳的群众。
“马琼,你带着他们在外面维持一下秩序,张均、熊逸跟我来!”队长蒋奇带着一行人挤了进去。
马琼有些无奈地守在外面,她最近刚查出来怀孕,队里考虑到安全问题,不管出什么任务都把最轻松的活儿派给她。
她和其他群众一样,视线朝寄发中心探去。那两个快递员显然被吓得不轻,结结巴巴地在跟他们交代些什么。地上是散开的三个包装袋,血水已经开始融化,渗到了地上的雨水中,像毒蛇一样四处流散开来。
人群围起的圈一下子自动扩大,纷纷朝后退,生怕血染上自己的鞋裤。
很快,蒋奇他们出来了,“马琼,你和张均去物业查雅苑小区九栋202的租户信息,你去查查这个快递上的寄到地址,你们两个把尸块带回局里尸检,你,跟我一起在这个小区内盘查所有可疑人员。”
“是。”
“租我这间房的是个男的,这是他的身份信息和电话号码,但是平时他很少来,是个小姑娘住这儿……”房东万万没想到自己的房子变成了凶宅,哆哆嗦嗦地交代着。
“你手上有房间的钥匙吗,能不能带我们去一下?”马琼想看看这件房子是不是案发现场。
“当然,当然。“
“马姐,要不然还是我进去看吧,你这身体不合适吧。”张均有点担心道。
“我是怀孕了,又不是残疾了。”马琼白了他一眼,推开门进去了。
“做好记录,这很有可能是第一案发现场。”她沉着地看着眼前的房间,很干净整洁,一看就是女孩子住的。
床单是简约风,看上去是最近新换的,不过上面有一滩干涸的血迹。床头的有一瓶安眠药,不过里面是空的。打开冰箱,也有残留下来结成冰块的血迹。厨房的刀具有好几把,其中大部分都有缺口,马琼将其全部收进了证据袋里。
*
回到队里,张均打通了房东给的租客号码。
“联系到这间房的租客了,他好像还不知道怎么回事。”张均怀疑地耸鼻。
“怎么,你觉得他有嫌疑?”马琼有些意外。
“根据我多年的经验,这种涉及到年轻男女的案件一般都是情杀。”
“你不是跟我一样才入职没多久吗,哪来的多年经验?”
“当然是看法制栏目的经验啊。”
“……”
男人很快就赶到了局里,他脸上带着似乎没睡好的疲惫和惊慌。
“他是北阳大学的医学生,秦实,在读大三,去年五月份租下了这个房子。”张均在马琼耳边低声道。
“你好,我们现在告知你,你租的房子内发生了凶杀案,希望你能配合我们的工作。”马琼微笑点头,希望能缓解他的紧张。
“噢……好,好……好的。”他结结巴巴地说完这几个字,又陷入了胆颤的沉默之中。
“房东说平时你不住在那里,是个女孩子长居,能告诉我们那女孩是谁,和你什么关系吗?”蒋队从快递员那里得知寄快递的是一个瘦弱的女性,他们猜测很有可能就是那间房子的常住租客。
“她,她,她死了?”秦实瞳孔睁大,一脸不可置信。
“我们还没告诉你死者的身份,你为什么会怀疑死的就是她?”张均眉头紧皱,用笔头点了点桌子。
秦实更加慌乱了,连忙摆手:“没有,没,我猜的。”
“所以,她是谁?跟你有什么关系?”马琼又重复问了一遍。
“她,她是我朋友,叫李书臬。”秦实挠了挠头发,用力咬紧下唇。
“女朋友?”马琼死死盯着他。
“不,不是,她是我女朋友的朋友,”他又慌忙补了一句,“当然,也是我朋友。”
“你女朋友又是谁?”张均放下笔,有些摸不着头脑。
“我女朋友跟这件事应该没有关系吧。”秦实弱弱瞪了他一眼。
“嘿,你这小子……”张均又要控制不住自己的暴躁性子了,正准备对他进行一番思想教育,熊逸推门进来了,伏在马琼耳边低语了几句。
“当然有关系,死的是你的女友,陈梦云。”马琼脸色凝重,视线扫到了秦实身上。
秦实整个人都僵住了,只剩嘴皮在微微颤抖,却也发不出任何声音来。
“啊?”张均转过头来,震惊于自己的直觉,难道这个案子还真是情杀?
*
次日,刑警四队讨论会上。
“我们来梳理一下死者的社会关系,死者叫陈梦云,是阳城大学新闻学专业大二学生,寄出尸块包裹的是陈梦云的朋友——李书臬,也是新闻学专业大二学生。李书臬租的这个房子,是陈梦云的男朋友——秦实帮她租的。”
“至于死亡原因,根据尸检结果显示,死者的致命伤为心脏处的贯穿伤,我们将李书臬出租屋里的刀具与死者伤口进行比对,发现和水果刀一致。而肢解尸体的工具应该是厨房内的几把砍刀,初步判定案发地点是在李书臬的出租屋内。”
蒋奇喝了口水,手背敲敲桌子,“你们对这个案子有没有什么想法?”
“我猜测这是情杀,秦实跟陈梦云的好友李书臬有着不清不楚的关系,陈梦云发现了他们的奸情然后一怒之下去找李书臬,结果李书臬失手杀害了她……”
“停停停,”蒋奇打断了张均臆想的长篇大论,“你编小说呢,办案要讲证据,不是讲故事。”
“小马你觉得呢?”
“这是我和张均去调取的小区监控,发现秦实在晚上21:30来到了李书臬的出租屋,接着22:42时陈梦云也来了,然后秦实22:51离开了。23:32李书臬才回来,这期间陈梦云一直没有离开过出租屋,也就是说在作案时间上他们两个人都有嫌疑。”
众人点点头,继续听马琼说着。
“但是,秦实和陈梦云待在一起的时间不超过十分钟,而且根据尸检结果,死者的死亡时间在十一点左右,李书臬的作案时间确实更为充足。而且秦实在离开出租屋后去了酒吧通宵,这不像杀人后的正常反应。”
张均猛地点头表示赞同,但是另一个警员却提出了异议:“可是监控里秦实离开时非常慌张,在电梯里差点摔倒,他的作案嫌疑不能完全排除。还有,如果真是李书臬杀害了陈梦云,那么她为什么要以快递的形式寄到陈梦云家里去?她的动机又是什么呢?”
蒋奇点点头,眉头紧锁,“尸检结果还显示陈梦云死前注射了大量的毒品和安眠药,几乎可以排除激情杀人的可能性。安眠药是李书臬房里的,但是毒品又是在哪注射的呢,这需要我们去进一步调查。”他意识到这个案件不太寻常,涉及到了毒品,绝不是情杀那么简单。
“会不会是陈梦云吸食毒品过量,然后来到李书臬的出租屋,情绪亢奋之下和李书臬起了冲突,李书臬为了反击,杀了陈梦云?”张均眼珠子一转,又有了新的思路。
“可是根据我们在学校里的调查,陈梦云是一个非常优秀乖巧的女孩,怎么可能吸毒呢?”一名警员有些难以置信。
“这个案子看上去简单,但还是有不少疑点的,现在我们的重点是要找到李书臬,这样案件才会有进一步突破,这段时间只能辛苦一下大家了。”
“是,蒋队!”
*
发现李书臬的踪迹是在两天后,这段时间他们对秦实进行了全面监控,在今天下午发现秦实接了一个电话后便匆匆忙忙地开车赶去了珍珠酒店。
接到消息后,一行人蹲守在珍珠酒店外。
“他们怎么约在这儿见面?”马琼百思不得其解。
“这对狗男女,居然还约在陈梦云家的酒店里面见面,啧啧啧,令人发指啊。”
珍珠酒店是陈梦云家名下经营的酒店,陈梦云的生父陈世名白手起家建立了陈氏集团,陈氏集团经营的业务涉及到娱乐、建筑、零售等,在阳城也算是一方巨富了。
蒋奇剜了张均一眼,做了个让他噤声的手势。
“他进去了吗?”蒋奇对着对讲机低声道。
“还没,他刚进地下车库。”
“好,时刻注意,保持联络。”
几分钟后,对讲机再次响起来:“蒋队蒋队,人跟丢了,他下车后从一个监控盲区转过去就不见了……”
蒋奇捏紧了对讲机,低声暗骂了一句脏话。
“别跟了,撤回来守在停车场出口,然后小马小张你们去前台问问李书臬订的房间号。”
四十分钟后,秦实从地下车库出来。“不准动!”他被突然出现的几人吓了一大跳,脸上的躁郁被惊慌替代,下车时险些被自己绊倒,不明白发生了什么。
“蒋队,车里没有人”熊逸快速检查完车辆,脸色凝重地走过来,
“但是,后备箱发现了一具女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