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立调取了案发当晚锦云庭小区门口的录像，跟着视频一路跟踪那俩黑色奔驰，确定它进了另一个小区，几分钟后出小区又返回锦云庭，时间与张海驰说的完全一致，甚至第二天早上张海驰重新出现在监控中也与他说的丝毫不差。

    “我们是不是真的想多了”

    吴迪开始怀疑他们的判断，毕竟要在短时间内做这么多，不仅要算好时间，还要预判陈洪昀的行为，如果陈洪昀选择忍让，如果赵俊没有口出狂言，这个计划都不会成功。

    “他一定藏在后备箱跟着车重新回到锦云庭，杀了赵俊之后又回到自己家里，第二天早上等司机取车的时候再藏到后备箱”林立眯着眼睛，看似高明的手法其实漏洞百出，只要仔细琢磨就可以发现其中的秘密。

    “我们直接去问他的亲戚不就可以吗？”

    “这家是鹏鹏的外婆家，也就是说，我们同样问不出什么”

    林立回答着吴迪的话，不得不承认，张海驰这一招很高明，他没有去到朋友家，因为他不确定朋友会不会出卖他，他也没有去到自己的父母家，因为他知道如果查到他，警察会认为他的父母会包庇他。

    “留给我们的时间不多了，陈洪昀的行刑日期就快到了”林立算着日子，他第一次有这种深深地无力感。

    *

    “证据呢？”

    王旭升听到林立的推理，什么都没有说，除了这句话，看着林立依旧沉默地站着，他又说道：“你是警察不是小说家，案子不是你一拍脑门想怎办就怎么办的”

    “师父您再帮我拖一段时间，我一定能查到证据”林立恳求道。

    王旭升摇了摇头，无能为力地说：“先不说已经结案法院判完准备行刑了，赵俊父母也不是咱们能惹得起的，你以为凭什么上边能有这么快的动作？这时候你告诉他们真正的凶手还没有找到，让他们再等等？”

    “但那是一条人命啊”

    “证据是真的吧？不是你伪造的吧？判决是法院下的吧？不是你臆想的吧？一切流程合规合法，你还想要干什么？”

    看林立欲言又止还想说什么，王旭升直接起身把他推出办公室，一边走一边说：“等你找到能直接抓人的证据再说吧”

    他知道他不可能找到的。

    *

    一连几天，林立和吴迪始终在寻找张海驰进入到赵俊家的证据，可这个人像是有上帝视角似的，根本没有留下一丝一毫的痕迹，他甚至算准了5月18号凌晨下的雨，会把他穿过月季丛的证据冲刷掉。

    无奈，林立只能把张海驰请到警局，在办公室谈话，希望能从他的话里找到蛛丝马迹。

    “这次叫我来还是因为赵俊的事情？”张海驰理了理西服外套，不客气地坐下，有些不耐烦道：“尽快吧，我还有事”

    “张先生，我们这次请您来是想再问一些情况”林立示意吴迪打开摄像机，这样好记录下他的每一个微表情。

    “您在5月17号晚上真的没有回过家吗？”

    “没有”

    “您之前说您的孩子因为隔壁发生了刑事案件而不敢一个人睡觉，可据我们所知，您的儿子张鹏晚上一直住在医院”

    “他在家睡午觉不可以吗？”

    张海驰面不改色地回答，林立明知道他在胡说但也没有办法拆穿他。

    “您听我讲个故事”

    “故事就不必了，我还有事”张海驰说着就要起身离开，林立连忙拉住他，说：“五分钟，听完您可以直接离开”

    张海驰瞥了一眼林立，又看向对面那种摄像机的吴迪，不情不愿地坐下。

    “有一个富豪的儿子生病了，只有换器官才能活下去，富豪为了救儿子，暗中非法做配型，终于，他找了合适的器官，而这个器官的主人恰好登记过器官捐献”

    “富豪本来想直接杀了他，可这个器官只能活体移植，于是富豪不得不费尽心思谋划，怎样才能让这个人在活着的时候把器官给他儿子”

    “于是，富豪想到了一个绝佳的主意，只要这个人被判死刑，那么在这个人死后，只要富豪稍加运作，那么他的儿子就会获得这个健康的器官”

    没等林立说完，富豪就笑出了声，“警官，你是在写小说吧？这么离谱的事情亏你想得出来，等你写完，我一定让我们全公司都买一本，但是今天我还有事，就先不听了”

    张海驰急着走，林立再三挽留都没成功，只能看着他嗤笑一声出了大门。

    吴迪关闭摄像机，垂头丧气地坐到林立旁边，冲着林立摇了摇头，没办法，这个人做的一切都太完美了，而且他的心态非常稳，林立都贴脸开大了，他依旧稳如老狗。

    *

    离行刑的时间越来越近了，陈洪昀这几天表现得越来越平静，他指定了器官捐献的接受者，一位是他母亲陈琴，另一位是意料之外情理之中的——鹏鹏。

    “怎么想把心脏捐献给鹏鹏？”最后一次见陈洪昀的时候，林立忍不住问道。

    陈洪昀先是笑了笑，然后说：“我之前在监狱的时候，都是鹏鹏在陪着我妈妈，她年纪大了，需要有人陪她，鹏鹏对她很好”

    “而且他爸爸之前找我谈过，我们的配型成功了，只要我把心脏给他，他们家就会承担我妈妈往后所有的医疗费用”

    林立一惊，他没有想过张海驰居然会如此直白地跟陈洪昀说过这件事，他问陈洪昀当时为什么没有同意。

    陈洪昀说他又不傻，心脏给了别人他根本活不了，他还有母亲要养，他不能让母亲一把年纪白发人送黑发人，所以不假思索地拒绝了。

    林立控制不住自己想要说出真相，可话到嘴边，到底还是没有说出口，说出来又能怎么样呢？只会徒增他的烦恼和给他没有结果的希望。

    他恨自己，如果能在结案之前发现这些，是不是现在的结果就会不一样？

    *

    事情的转折发生在这天中午，林立刚要吃午饭就接到了一个电话，说有人送了一件带血的衣服到洗衣店。

    林立把包子塞进吴迪的嘴里，拉着他开车直奔洗衣店。

    据洗衣店老板说，来的人是一个七十多岁的老婆婆，她拿出这件带血的衣服问老板能不能洗，老板看这件衣服上的血迹有些多，就多问了一嘴，结果老婆婆说是杀猪的时候血溅到了衣服上，老板先收下，等老婆婆离开后立刻报了警，谁会穿西装杀猪？

    林立调取洗衣店的监控发现来送衣服的正是张海驰的丈母娘——鹏鹏的外婆。

    俩人马不停蹄地赶回警队，把衣服送给痕检科，经过度日如年地等待，终于等到了结果。

    结果显示，衣服上的血液有赵俊和陈洪昀两个人的，并且在袖口处，检测到了花粉，应该属于赵俊门口那一圈月季。

    俩人呆呆地看着检测报告出了神，他们不敢相信，一直以来没有进展的事情居然就这样简简单单地被他们发现了。

    吴迪突然删了林立一巴掌，疼得林立反射性地打了回去，吴迪捂着嘴角，傻傻地笑了，疼，说明这不是梦。

    林立拿着报告直奔王旭升的办公室，留吴迪一个人等待后续的结果，他要把这件事第一时间告诉师父。

    他现在的脑子里只有一件事——陈洪昀有救了！

    他兴奋得好像一只上蹿下跳的猴子刚刚抢了别人正要放进嘴里的面包，这种感觉让窗外的阳光都显得不那么刺眼。

    王旭升的办公室在走廊尽头，林立迎着阳光一路小跑过去，激动得忘了敲门。

    但推门而入的一瞬间他愣住了。

    张海驰正坐在王旭升的位置上悠闲地喝着茶水，用着王旭升的杯子，杯子上还冒着热气。

    林立收起露出的牙，默默把报告藏到身后，面无表情公式化地说：“张总您怎么在这里？”

    “你师父他出去了，一会儿回来”张海驰甚至连林立是王旭升的徒弟都知道。

    “那我一会儿再来”林立攥紧了手里的报告，他不知道张海驰在这里搞什么幺蛾子。

    张海驰笑着，有些渗人，对林立说：“来都来了，直接在屋里等他吧”

    林立摇了摇头，转身就要出屋，他不能让证据和张海驰在一个屋里。

    “砰”

    一声枪响。

    林立回头看向声音的源头，只见张海驰举着一把手枪，枪口还冒着白烟。

    他机械地低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只能看着鲜血汩汩的从胸口涌出，怎么按都按不住。

    他看着张海驰笑着一点点逼近，像是毒蛇的信子舔在他身上，阴暗寒冷，他踉跄着后退，坚持着不让自己倒下，可最终还是不争气地瘫倒在地上。

    滚烫的液体一点点从他的身体里流逝，连同他的意识一起，渐渐抽离，他想过牺牲，想过为了救人英勇无畏地牺牲，想过秘密潜伏宁死不屈地牺牲。

    可他从来没想过，在警局，在自己师父的办公室里倒下。

    意识消失前，他看着张海驰的脸在眼前放大，耳边回荡着他说的最后一句话。

    “可惜，你的心跳，太快了”